第66章 【66】廣寒香一點?雲啓
可是這正是壞了小雙兒本來設下的一個局啊。那沁閏坊是那行人的教名,而非這茶室的大名,這茶室明明白白地挂着一塊大方匾額蟲二茗。
當然,迎面而來的兩人,卻是看傻了眼兒。
“雲、雲啓你何時招上的斷袖之交?”
遭到狠厲雙雙的白眼後,木及瑛狗腿地住了口。
夙昧便出場收拾這一爛攤子,将那沁閏坊一行人繩之以法,又賠上了一錠金子,才了了此事。
又意味深長地望了小雙兒一眼,便轉過頭去繼續惹火那叫作木及瑛的人了。袁雲啓自覺無趣,想喚了小雙兒,以期望能從她的眼裏瞅出一些什麽叫做“崇拜”的東西,可是瞅了半晌也沒見到除了淡如水止靜的其他含義,就不再有什麽了。
雲啓自然是氣惱的,便不去理她,一個人走在了前頭。李雙落在四人行隊伍的最後,久而久之,雲啓更覺得沒趣了,轉頭一望,卻是尋不見小雙兒的人影了。
袁雲啓見夙昧與木及瑛都沒說什麽,也不好意思主動去問那小雙兒去哪了,便一直保持不爽愠怒難忍未爆發的狀态到了宮裏。
之後的種種,也竟是抛到了腦後。那個女扮男裝的青衣小僮,也不再記憶中再次被提及。李雙遠遠不似表面上來得那麽淡定。她心中有的是一份算不上感激的感激。
盡管是破了原先她定好的局,可是袁雲啓這種自作聰明的舉動可是多年以來小雙兒感受到的最真實的關心了。
爹爹是個怪人兒,自小就不與她親近,娘親從她生下來之後就沒見到過。人說爹爹最疼女兒,可是小雙兒是從未被她爹疼過,所以才生了這麽清冷的性子。可是她骨子裏還是極其渴望能被人疼的。
所以,無論怎樣,袁雲啓的這番舉措還是陷入了小雙兒此時的心裏。爾後幾年在她生命裏又出現了一個哥哥,那個哥哥性子好,但是所謂的關懷也只是淡淡的,卻讓李雙感到一絲絲溫和。卻始終疏離。
表面上不說,并不是心裏不想。這麽原是很簡單的感懷,卻在幾年之後,成功發酵成為另一種绮思。
然而,她非原來的小姑娘,雲啓也不是那個孩童。
即便是成了名義上的夫妻,也不是那種可以相濡以沫的一心人。
每每望着他對那秋海棠出神時,李雙心裏便如那雨打芭蕉一般。皇上喜海棠,卻因為海棠是他人最愛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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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個“他人”在三年之前,在自己的幫助之下私離了重重宮闕,再不在李雙的面前出現。有着她的只字片語,也是雲啓心裏埋藏着的不為外人所知的那一部分。
李雙不敢去觸及。生怕打碎了看似牢固卻危在旦夕的平衡。
然而,雲啓此刻的一句話卻讓李雙不由得改變了初衷。
哦,何來‘不敢’之說?
分明是他牽住了她的手,無論是不是發自內心,無論是不是一種利用,他既然問出了口,問她敢不敢,李雙都想去試一試。
那麽有何不敢呢?
李雙握住雲啓的指尖微微發顫,望着他的眼光沒有躲閃,企圖看到表裏的雲啓又是如何。一句話在口腔裏轉了幾回。終是說出了那麽一句話來:“若皇上敢為,臣妾當是無畏。”
雲啓細細一咀嚼,發覺這話看似未露鋒芒竟是在此情此景中,生出幾分挑釁之味來。
原來是她。
袁雲啓似是在蒙蒙沌沌之中捕捉到了從前的那個他來,轉眉再凝神看着面前語露狂狷的人。
當年沒有記清她是什麽模樣,只曉得她一身的青衣,故扮成小僮模樣。而今的她上了淡淡的妝容,面色如畫,着淺黃羅襦。
雲啓輕笑,按下了她的手,李雙沒有站穩,一個順帶地就跌倒在雲啓的身上。
面容微赧,欲起身,卻聽見雲啓在她耳旁說:“朕累了,也想明白了關鍵是愛妃你有沒有明白?”
李雙聞言有些驚詫,想去看他的臉色如何。她聽不懂雲啓所說的話兒。
他又想明白了什麽,要叫她清楚什麽?
臨景三年,一月。
元京城內白雪積了一地,被掃到了街道兩側。
身為先皇的帝師,如今剛剛學藝歸來,宮中正是大宴慶祝。遠遠望去,那處宮闕燈火廖亮,歌舞升平,全然沒有冬日的凄冷。
李準爹爹已經開始逐步退下放權,前四年的平步青雲好似過眼煙雲一般,不讓他在意。然而李雙知道,她的爹爹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幹淨簡單。而小雙兒的哥哥也在三個月之前,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隐隐約約地猜出他們之間在商籌着什麽驚天的秘密,李雙終是在一個春夜裏被告知了此事。
哥哥喚作李複,字無冶。爹爹不曾說起他的由來,只叫李雙喚他哥哥,對外稱是從小就沒将這個兒子放在身邊養。府裏的人本就少,又因為李準李雙皆是清冷的,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平日裏就沒見着過幾個下人。
“我們李家受人之恩,定當以湧泉相報。”
“從今以後,他就是你的哥哥。”
“無冶這孩子忍辱負重十幾年,如今終是有了這個機會。當下的天家是欠了他的。”
“虧欠,必定要還。”
“株連九族之事袁崧海心太狠了。”
“再過段日子,宮裏會來選适齡的女子,你從明日起,好好待在家中溫習功課,我會叫管教嬷嬷過來,順一順你的脾氣。”
諸如此類,李雙心中已是明了。李準要将她送進宮裏去,要将她在新帝耳邊,吹一吹枕旁風。
她原本以為即便是爹爹不親,也不會将她置于一種令人擺布犧牲了的地步,可是他竟然過分到這種地步。然而李雙轉念一想,想出了個名叫“雲啓”的小孩兒,心裏頭的起伏稍稍安适一些,那年的人是如今宮中的他麽?
即便是逆來順受,寵辱不驚,幾乎就要淡出人的視線裏去的李雙,在那一刻,心間竟是生出了幾分歡喜。
随後幾年,日子按部就班也就這麽過了去,幸好那些個貴女小聚還會叫上她,李雙就是簡簡單單的充當一下小小的角色,在給林太仆家的嫡女林姒慶生之時,百花樓的戲班子登臺亮嗓。
唱旦角的戲子是個實際上小生,那樣的眉眼,讓李雙想起了多年之前見過的那位少年。結束之後,到戲臺之後尋來了叫做來思的小生。此後,每個幾日便來一次,算是和此人交上莫逆。
來思眉眼之間不似當今帝師一般清曉,許是添了幾分妖嬈。
後來因着李複的原因,李雙入了宮,成了雲啓身邊唯一的人,卻不是心尖唯一的那個人。李雙心中少了幾分初來時的慌亂,卻因為窺見了雲啓望着殿外秋海棠而發愣的神情,那樣的神傷,那樣的克制而倍感苦楚。
但是理智未消,她依舊是清明的,讓來思寫了一出戲,讓袁雲啓叫上木及瑛一同去看。她作出了善解人意的僞裝,卻樂見其成地看到了年輕太後刻意清醒實則迷茫不堪的模樣。
撺掇她出逃。
而這些,袁雲啓不是不知道。
所以,他懂得李雙的心思,所以他感到累了,所以他要她明白不要再做一些無用功了?所以放在他面前的桂花羹久久沒有動一口,所以李雙自己是真真正正地被打入冷宮了?
外在的宮殿雄偉瑰麗又如何,心裏的宮殿已經崩塌,她還能住在哪兒?
哪兒呢?
她本就在袁雲啓的心外頭徘徊,如今他卻是連心外的空間都不以施舍了麽?
她有罪,其父蓄意謀害,知情不報。
她有罪,其兄意起弑君,犯上作亂。
她有罪,協助太後相逃,妒氣如海。
然而,他都替她一一隐瞞下來,為得是什麽呢?是要讓她愧疚生不如死麽?
李雙沒有明白。
雲啓似是看出了她的驚異、後悔、自責、無助、沮喪種種情感,然而偏偏沒有他所想要看見的那一種。
正如同十多年之前初見之時一般,從她的眼裏瞅不見那絲叫做“崇拜”的東西,也就瞅不見那個叫做“欣慰”或是“喜極”或是“恍然”或是“傾慕”的任何一種。
雲啓眼光黯黯,自嘲一笑。李雙怔怔,說不出一句話來,面色早已從紅轉白。
其實袁雲啓早就不知道到什麽時候對了這個人起了這份的心。
也許是在臨景六年那一次闊別之後的相見,小雙兒一身藕色,淡雅如荷。即便是映日荷花的夏日,也抹不煞她眼間的清爽。
也許是在她為他出謀劃策奪得美人心時,他明明看穿了李雙使的小性子,卻主動忽略不計,想想究竟能得到個什麽樣的結果。即便最後木及瑛還是走了,卻沒有雲啓想象中的滋味。
也許是在這三年只有他們的日子裏,情不知所起,或許在不知不覺中就一往而深了呢。雲啓明白了對木及瑛的是眷戀多于情愛。而如今對于眼前之人呢?
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明白又是如何?臣妾、應該是懂了。”李雙幾次張口,斷斷續續地說出這句話來,推開雲啓的肩膀,卻被似嘆非嘆的雲啓重新按在了懷裏。
李雙掙紮不得,只感覺到袁雲啓在她耳廓輕喘出氣息。
“你不明白所以,小雙兒有得是時間能夠明白。”
這般轉彎抹角,卻讓此刻的李雙聽懂了。
有的是時間,能夠讓她明白。
這是,雲啓在許她的一生麽?
李雙擡眼去看金冠玉面的弱冠少年,見他眼底未有一絲揶揄之色。
他是認真的了?
竟是認真的了?
輕咬下唇,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兒,嘴角似啜似笑似泣似喜。
雲啓舀了一勺還未冷去的桂花羹,放在嘴邊,眼中露出的神情好似在說愛妃可須朕來喂?
李雙自然是經不起這種折騰的,緊緊攥着手中的龍紋淄衣。
許久,撇開頭去,掩不住唇邊終于釋然的笑意。
“皇上,還是趁早吃了這羹,秋寒氣冷,涼了傷了脾胃可是不好。”
“小雙兒說的是。”含下一口羹,掌心貼了貼緊她,遮去了那些個寒意。
望着這個細膩淺笑的女子,秋風欲起,卻引來陣陣暗香。
暖香寂寂,清寒消去,瑤席一雙人相視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