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別有洞天
我因為腳痛,搞的身體好像一下子也虛弱起來了,想着想着昏昏沉沉得就睡了過去。
然後,我又做了夢了。夢到的是昨日晚上夙昧等我睡着時,對我說的話。
他說,等我解決了這些瑣事,我們一起走罷,遍萬水千山。我對他說,好啊。他讓墨弋送來一身新的衣服,說,換上罷。我打開折好的紅绡衣,發覺衣裳上繡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凰,我心中一驚,覺得他這是意有所指。我問他說的瑣事,究竟是什麽,他不言。我很是着急氣惱,說,你的瑣事是別人眼中的大事,我不想等了。萬水千山也好、一方庭院也罷,我不想守着他了,一個人走好了。
他掰過我的肩膀,說到底是哪裏不對了,說我真是蠢透頂了。鳳凰不僅僅出現在蕭牆之內,鳳凰還可以繡在霞帔上。我突然笑着說,他這是連布料都省了,一件袍子就可以滿足他兩個心願了。他問我,他有哪兩個心願。我說,一是自立為帝,二是來即我謀。
來即我謀,抱布來思這不是聶疏言話中隐逸的意思嗎?我忽地想不透了,為什麽我會如此自然而然地說出來,夙昧的第二個心願是來即我謀呢?
我轉而想起,雲啓還在狼群中,他現在怎樣了,便問他。可是他就重複我們之前的那對話,反反複複地念着、笑着。我感到很恐慌,不知為什麽心裏空落落的。他指向瑤池中的一片荷花,我看到雲啓站在水中,雲啓半身濕透了,把一片片的荷花瓣都摘了下來,笑着對我說,木姐姐,是不是把花瓣都去了,就有蓮子了。我看他這樣子幾乎要哭了出來。
喃喃着蓮子蓮子猛然明了,蓮子即是憐子、戀子那麽,雲啓說的子到底是指什麽呢?
迷迷糊糊中,我感到有人将涼涼的東西敷上我的額頭,擦拭着我的臉和脖子、手等。我被一雙溫熱的手牽着,身周暖乎乎的,心裏很安定,也不去想雲啓話的含義了。
不一會兒,我又睡了過去,不過,此覺無夢,安眠。
待我睜開眼睛時,夙昧已經在烤東西了,他見我醒了,似是有話要說,但是我等了片刻,他卻開口說:“洞內找不到其他東西,便真的只有一些菇,将就一下。”
“嗯,不妨事,”我眼色一黯,“我睡了多久?”
“一個時辰。”
“吃完了,我們便上去。”他指着那處洞口。
我的腳可以稍稍活動了,也不像起初那樣疼痛。只是我總是回憶起最近的兩個夢,夢裏總有夙昧。我望向身邊的人,突然覺得狠不下心來了。還記得爹爹與我說的“木人石心”,我終究是做不到。
入了洞之後,眼前是另一番顏色。看似出了地洞,看得到藍天。但因這一切都是幻覺,所以,我們還是在洞內。那如眼的景致竟是皇宮,蔚為壯觀的承前殿、雲啓住的群英殿、玉帶、禦池、禦花園、瑤靈池、方外亭但那荷花仍然開的絢爛,粉、白相間,蓮葉搖曳。池上橫躺着一方木船,欸乃一聲山水綠。
我聽見,有歌聲傳來: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茍餘情其信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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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唱詞、唱腔我都沒聽過,只是卻有點觸景生情,那女聲婉轉、悠揚、凄涼、字字啼血。讓我不由得想到了梅太妃生前唱的那首曲子: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誰與玩此芳草。解萹薄與雜菜兮,備以為交佩。佩缤紛以缭轉兮,遂萎絕而離異。
我見夙昧轉過首來,看着我,他的眼中映襯着身周的一池荷,我能在他深幽不見底的眼眸中看到我自己。看到他眼中的我,神情動容,我閉上了眼睛。不願去直視這般的木及瑛。
我聽着那飄渺的歌聲,逐字揣摩它的含義,說是你不知道我的意思,我的心忠貞不二,沒有誰可以動搖,就像那芬芳的香味一般。或是另一種理解,無論他人如何看待我,我只要你的信任就足夠了。
心跳久久不能平複,我挽着夙昧的手臂,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移步換景,我卻是沒見到有什麽危險。只是發覺此處的宮廷布局,與我所熟知的并不一樣,本應是在桑梓殿北部的禦池卻跑到了東面,方外亭西面的萬壽山也到了瑤靈池的南面總之一切的布局不對了。我覺得當務之急是找到文承門出了這宮闕。而夙昧說不妨順着這歌聲,找到歌者之處。
我心下有些憤憤,這般的音色,到底是個怎樣的美人才唱的出,而夙昧從一聽到這曲之後,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讓我心中不怿。
但是他說的在理,因為宮闕格局都變了,那麽我們又怎找得到文承門呢?于是還是聽了他的話,找到了那位美人。
美人腰若扶柳,一身素衣,坐在靠上,輕啓櫻唇,珠玑之音流瀉而出。
聽她一曲畢,我上前問道:“姑娘可認識出去的路?”美人轉過頭來,我驚地險些失聲叫出來。
美人無面、沒有眉眼,唯有一雙唇能夠低低吟唱出那樣迤逦的歌謠來。
夙昧牽住我的手,讓我平複一下驚懼之意。對美人道:“我二人受困于此,望姑娘指明出路。”
美人“看”了一眼夙昧,豔紅的唇微微上揚,說:“你與我識得的一故人很是相像。”她順着自己耳畔掉落的發絲,捋了一下,“名蓮自可念,況複兩心同公子,此為六月。”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八卦陣中講究季節、時辰的變化,她說六月,那幻境中為夏季,我擡頭看了看太陽,判斷此刻為未時,倒與現實中的時間恰好對上。夙昧應是知道如何走了。
“多謝姑娘。”
美人輕輕一笑,唱着曲子。
走遠後,我問:“她是幻境中的人?一直在那裏麽?”
“是心中所想而成,并無此人。”
“我心中可沒想過這麽一個美人,反倒是你,為什麽想着這麽一個看不清眉眼的姑娘。”我拍着夙昧的肩膀,“她到底是誰?”
“我沒見過她。”
“不會是你朝思暮想的佳人子罷?”
夙昧嘴角微勾,看向我,戲谑地說:“你說呢?”
他心中佳人子是誰?一轉彎想了個明白,我低頭老臉一紅。
我們接下來過了驚門、景門,只剩下一個開門了,只要複入開門,我們就可以出這內陵的玄天暗洞了。
我忽然覺得周圍的景色很眼熟,再細細一看,發覺是夢中之景。連亘的山、枯黃的草、密不透風的林子以及閃爍着的綠眸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狼的長嘯。
沒有棗紅馬,只有夙昧。
只能選擇深入深黑的森林,否則不知從何而破。我對夙昧說:“有狼?”
“可是怕了,雖是幻象,但也千萬不要被狼咬着。傷是真的。”不久,又繼續道,“我護着你。”
我開開心心地應下,這段時間我思來想去,認為夙昧的性子是變了,但是我總覺着是我之前就看錯看。他呀,白長那麽大,倒生了副少年心性。我說他怎麽說翻臉就翻臉呢?要不他怎麽一下子又聽話得像個孩子般呢?真真是虛長了我三歲。
他這秉性,說難聽點就是喜怒無常了,這可是要被人诋毀了去的。還好他平日裏為人也沒有做得太過,只是偶爾得罪幾個人還自當無事一般,你說他這不是小孩子是什麽?
他說護着我,這可真是說到我的心坎裏去了。我這人平日不愛聽什麽長篇大論,但是這種不肉麻的貼己話是最愛聽了。我之前一直猶豫不定到底怎麽待他,現在我想明白了,就先平常心待着。到時候的事情到時候再說。至于那些缱绻的情愫,就不要表現得太過了。
我因腳痛也不能多走路,于是就多虧了夙昧了,我趴在他肩上,聽他說:“現在已是亥時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嗯。”
我其實是在夙昧的背上睡着的,一天了,累得筋疲力盡的。肚子裏雖說有菇類墊着,現在也是餓得不行。與其消耗體力,還不如乘早入睡。于是在睡了之前,沒忘說一句:“你也早些歇着,天亮了再入林子。”
夜半,我聽見嗞嗞咔咔的燃着的火星跳動的聲音,半睡半醒着。枯草雖是長,但是也抵不了寒風。何況,這幻象裏的季節分明是初冬。我不由得挨了挨近火堆,眼望着夙昧阖着雙眼,他的眉眼被燒的正旺的火的光細細勾勒出來。他的外衣,蓋在我身上。
我也希望此夜無夢,但是夢終究是來了。我分不清楚是在夢境還是現實,我與夙昧被一群狼瘋狂地追着。在森林裏,風呼嘯而過,天色黑得讓我們分不清方向。我緊緊摟着夙昧的脖子,說:“狼不會上樹。”
于是,我,瑨國的孝英德太後,夙昧,瑨國的帝師兼長樂候世子,就這樣悲催得被一群野狼逼到了這參天的古木上。看着下面那群狼嗷嗷地亂嘯,卻上不來,心下略微安了一點,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既來之,則安之。”夙昧點起了火折子,将我與他之間照亮。他額前的碎發被夜風吹起,爾後清雅一笑,我似是在哪裏曾經見到過這樣的場景。
“幻境既是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