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誰為良善
“你當然不是人盡可夫。”我似是能在黑暗中看見他那譏诮的神色。我想我懂得他的意思,我攀龍附鳳,找的人自然也不是等閑之輩。我不想和他繼續争執,想必車外頭墨弋聽去不少,也夠丢臉的了。
其實,化幹戈于玉帛,倒也不是一件難事。
我靜了靜心說:“範子玉呢?”
“花不語送她回去了。”他語氣很淡,好像我們沒剛剛沒有劍拔弩張的樣子。所以只要我先邁出了這一步,他總會讓着我的。
又過了一會,我輕輕道:“如果我沒有認識你那麽久,不知道你的性子,也許”我看向他被夜色淹沒的雙眼,“我會以為你喜歡我才這麽做,與我吵的。”
他的眸子似乎是瞬間綻出一絲光亮,但實在是太快,此刻卻已經沉寂,或許是我看錯了罷。
聽到他忽然間滞了一會的呼吸,我微微一忪,平了平語氣,繼續說:“但是我知道,你不會的。”
“你有你的安排,和你設的棋局。我有我的堅持,雲啓他們也是。我不能來幹涉你什麽,自私一點地說,看在我們是多年好友的份上,多為我想想,我不求更多只是,能不能別把我算計進去,當一顆棋子的感覺并不好受。”
誰料到,我語畢的瞬間,夙昧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一片黑魆魆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靜默良久,一顆心跳得不停,我終于聽見夙昧有些嘶嘶啞啞的嗓音響起:“你從來就不是棋子。”溫熱的氣息吐在我臉上,我的心尖卻是冷的。
我其實感到很好笑,他說我不是棋子,那麽就近來說,今日調換香囊讓我上橋之事是怎麽回事;再之前的利用別人以為的和我的裙帶關系布好他的局又是怎麽回事?我說了自己不是記仇的人,但是他的所言與所行每每不一,又要我怎麽相信他。
就小事而言,我可以依靠他;往大處講,他與我目的南轅北轍,甚至是處于敵對的立場上,我們無話可說,我需要靠我自己。
子夜,我回了桑梓宮。如詩告訴我皇上來過了,她攔着說我已經睡下,雲啓才走了,現在德喜公公在殿前候着。
如詩問我要不要換身衣服,我說不用了,想來雲啓已經知道我出了宮,只是,他會不會猜出方才在草坪上夙昧身下的人便是我呢?我有些惶惶。
“太後娘娘吉祥,皇上讓我帶一句話給您。”德喜見我一身男裝,眼底盡是了然,然而卻不動聲色,恭卑得很。
“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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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喜斂了斂容,道:“他并非良善之輩。”
他是誰,顯然已經明了了,雲啓此言一定是因為看見了我與夙昧的把戲。所以才令人傳話給我,讓我小心,以為我對夙昧有意。一想到那時的唇齒交纏,我說不上羞惱,反倒是感到一陣涼意與幹澀。
德喜不再擡頭看我的臉色,立了一會見我不言,便說:“若是太後娘娘沒什麽事的話,奴才先行告退了。”
“慢着,問問皇上明天什麽時候來我這兒走一趟。”我轉眸明澈一笑。
“奴才遵命。”德喜退下。
翌日,因為半月之期已滿,禁足一事已停,雲啓下了朝後便來了我的桑梓殿。未換袍子,着着一身明黃,繡着九龍團簇。雙目昳麗,鬓若刀裁,朗朗如日月之入懷,一剎那,我似是移不開眼。
原來光陰流轉,原來雲啓他已經是個大人了。
我笑着道,“有什麽事情要與哀家說?”
“難道不是母後昨日叫德喜傳話讓朕來一趟的麽?”雲啓故作無辜。
“哀家知道你話裏有話,”我稍稍一頓,道,“我與他,是你多想了。”
雲啓的臉色變得不是很好看,但也只是聽到我這話的一瞬,說:“你不了解他,而我們不必與他有過多的牽扯。昨日,朕見你們很是擔心。”
“所以,”我淡淡道,“敬而遠之是最好不過了。”
見雲啓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猜想他是繼續想說夙昧的事,但是我并不想聽他二人互相嫌隙,之前已經聽過夙昧說雲啓藏拙,雲啓又要說夙昧的深不可測。我到底聽誰的呢?看似二人皆有憑有據,我的心思已經被搞的一團糟,此時此刻最最不想再聽這些事了。
于是我寬慰他,也為早早結束這個話題,說:“雲啓,你放心便是。”随繼他又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好了,在我禁足的這段時間裏,我留意了一下,除了夙昧和聶疏言來我這外,只有李複送了我一副畫屏,其餘人未有所表示。”
“那麽,你怎麽看?”雲啓聽後略有所思,緩緩地道。
“夙昧之心,我看不透,只有靜觀其變,伺機而作。李複此人,是新晉的狀元郎,根基未穩,若只以他一人之力,難以與事;若朝中不僅僅為此,還有更多未曾發掘的勢力也與袁罡有所勾結,那麽這股力量必不可小觑。”
“聶司馬呢?你還未做評判。”
“他亦是難測。”我看了看雲啓,示意我繼續,“我還拿不準,待幾日,我想通透了再與你說說。”
我心裏焦躁得很,完全讀不懂昨日聶疏言的眼色與用意。但我總覺得此人和夙昧一般,只會混淆我的視聽。因此對他沒有把握,但是我又不得不去接近他,無論是心理上的,還是理智上的。我極其容易陷入情不自禁,卻又害怕他居心叵測。對于雲啓而言,我現在還不可以說聶疏言的事,因為我對聶疏言了解的實在是太少。
因此我悄然轉變了說話的方向:“說道此,當年的雅國戰敗,而今又卷土重來。二十幾年過去,雅國實力劇增,雲啓對這一戰,可有把握?”
“朕當付全力。”我看見他眼底的燦燦和自信,那是一個帝王的承諾,絕不會讓大瑨王朝蒙羞。
我望向雲啓,嘆息道:“不知還能過多少安穩的日子了。”
雲啓站在窗邊上,雙手背在身後,“還能拖一段時間,朕料定不足五個月。”
五個月誰知道一戰觸發要用多少個五月去結束它呢?我嘆息一口,說:“那麽,近日淮安王有什麽動作?”
“已經連續告病幾天,朕估摸着,下個月就不會再來上朝了。”雲啓看向我,唇角露出一絲淺笑,然而笑中隐隐透露出幾分殺意。
“這麽說,他也要開始了。”我道,“裏應外合,到不知最後是誰占了便宜。”那麽,夙昧也不會袖手旁觀罷,還是說他要等到“鹬蚌相争”坐收“漁翁之利”呢?
“怎會讓他們輕易得逞。”
我略略一踟躇,随即是有些釋然了。
與雲啓談完後,身子有些乏力,又突然想到昨日聶疏言對我說邀請我去千金樓,去吃什麽桃花魚。吃魚什麽的都是幌子,我倒不知道他親近我的原因,心下想不得不去會一會他。
這也算是可悲,當初一心想讓他做白馬良人,後來知道良人不會騎馬,再後來良人也做不成。還淪落到不得不與會試探的地步。
我看着眼前的人兒,白衣不改,皎皎如玉,但其隐匿之心又有多深。
“因知道今日你禁足期滿了,所以昨日才有這樣的請求,請及瑛你做一會世外人。”聶疏言清朗一笑,邊道。
“殊不知這世外人的佳肴竟是這個味。”我夾了一塊魚肉放入口中,“肉質松軟,味道清甜,爽而不膩。”
聶疏言倒了寫酒,“如若你喜歡,便多來幾次。”
“若不是知道大瑨的律法中明确規定三品以上官員不可從商,我倒要以為這‘千金樓’是疏言你開的。”我笑笑說。
“此話怎講?”他眼眸一亮。
“第一,一般人見我愛吃,則會說讓這兒的廚子進宮,專專做這桃花魚給我,而你不然;第二,你讓我多來幾次,明顯就是在為‘千金樓’招攬生意,而不想失了更多人的生意。可結果是這千金樓并不是你的,那為何要如此幫襯?難道是你和這樓的老板是莫逆之交?”
聶疏言望向我,疏淡風清,如旭陽如暖玉,“我只是覺得這裏的菜嘗起來不錯,并無他意。說起來我與這樓的老板也是素未相識。若讓這兒的廚子跟了你,豈不是讓天下人都無法再吃到這般美味了?”
“天下人麽?”不知為何,我心裏忽地一緊。竟是着眼于天下,又怎能說他安于現下,藏而不露呢?但面上我打着馬虎眼繼續道,“這千金樓也沒到讓那麽多人慕名而來的地步。”
“雖不至于慕名而來,但也略有耳聞。到了元京,怎能不來千金樓呢?”聶疏言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道,好似渾然不覺我句中意一般。
“千金散盡還複來,”我望了一眼樓中的字,“好吧,當年那老家夥還為此題了字,外頭那塊牌匾上的便是拓印的。如今,我想反駁幾句都沒辦法,你們說好就是好吧。”
其實我根本不想在此樓的話題上多做周旋,我更更關心的是聶疏言究竟意欲何為。
“哦,是這樣嗎。怪不得如此蒼勁有力。”看着他唇角的弧度,我略一怔忪。
打算豁出去,先做個試探,“疏言,你可知道先皇是個怎樣的人?”
他略作思考,說:“英明賢德,勤政愛民。經文緯武,寰宇一統。”他對上我的雙眼,語露探究,“那麽,你又是如何認為他呢?”
“他是個好皇帝,世人皆知。”我有些不自然,不曉得他該是如何。
“于你來說呢?”他飲了一口茶,頓了一會兒說,“八年了,你可承受得住?”
我沒料到他竟是尋到了這麽個話頭上來,撫一撫心神道:“沒有什麽好計較的,他讓我木家繁盛,光宗耀祖,這是我的榮幸,我別無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