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報我河山
衆人正笑着, 卷碧從外頭進來,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從懷裏拿出來一封信,遞給王萱,道:“沭陽來的, 應該是大郎君的。”
王萱接過去,鄭氏關切地說:“聽聞阿莼在沭陽幫太子做事,兩國交戰之地格外兇險,阿莼身邊又沒有人照顧他, 下次回信, 叫他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忙壞了身子。”
“皎皎知道了,阿兄不是小孩子, 他也知道的。”
“阿姊, 你快拆開看看莼兄都寫了什麽。”
王萱摸了摸信封, 王莼給她寫信,從來不會超過一頁紙,裏面應該還有裴稹的信,便笑着說:“邊關苦寒,除了與我訴苦, 還能寫什麽?”
王荔撇撇嘴, 道:“我還以為莼兄會寫些從軍轶事給我們看呢,沭陽,沭陽, 那多遠啊,我還從未出過琅琊呢!”
她一臉向往,倒讓王萱心思微動,覺得王莼此行定然不簡單,恐怕也十分兇險,不由擔心起來。
王蘋看出她的不安,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雖然沭陽風聲緊些,但有太子坐鎮,不會出什麽岔子的,阿姊放心吧。”
鄭氏也道:“如今世道不安定,當年我走遍七郡,目之所及,無不是百姓流離,兵荒遍野,壯麗山河落入敵手,阿莼能在沭陽守城抗敵,堪當小輩楷模。皎皎,你們姊妹若有時間,合做一件寒衣寄給阿莼,也當是為抗擊夏虞敵軍盡一份綿力了。”
三姊妹自然道“是”。
“對了,”鄭氏本欲休息,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前日我收到京裏來的消息,聽聞安陽公主沖撞了新晉的淑妃,被陛下貶出京了,具體為了何事卻不知。皎皎在京中住得久,安陽公主從前深受帝寵,陛下卻為了淑妃貶谪了她,依你看,安陽公主重回京都的可能性有多大?”
新晉的淑妃便是司月兒,傳聞她與皇後娘娘來往甚密,德妃與皇後對峙多年,安陽公主也沒少沖撞皇後,此次竟然被陛下貶谪出京,她犯的肯定不是什麽小事。只是宮闱秘事,外人很難探知詳情,只能通過蛛絲馬跡推測一二。
朝堂中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安陽公主的貶黜,背後的權謀争鬥刀光劍影,不見鮮血,卻足以傷害到遠在琅琊的王氏諸人,因此她們也格外關心朝堂的動向,鄭氏常将京裏傳來的消息告訴三姊妹,讓她們學會分析局勢,以防日後無知,犯了什麽禁忌。
德妃自清河崔氏失勢後,便收斂了許多,連帶着安陽公主都沉着了不少。聽阿稚說,今年以來,安陽公主便很少去宮學上課了,常常在宮外混跡,交往的也不再是從前的世家貴女,而是一些浪蕩子弟。雖然行跡放骸,但在朝中也沒鬧出什麽風言風語,文惠帝一度恢複了往日對她的寵愛,賜下不少珍寶。有幾次阿稚遇上她,因着舊日恩怨,出言與她争論了幾句,她竟然也不似往常,與阿稚争個你死我活,動辄上手打架,而是冷笑一聲,揚長而去,讓元稚十分不适應。
而司月兒,這個神秘的女人,自她出現,朝中與王家便遭逢了一次大難,王萱不得不遠走琅琊,不能侍奉祖父與父親左右,對她自然沒什麽好印象,但也不得不承認,司月兒是一個懂得借勢的女人。
她在宮外毫無根基,卻能在宮中游刃有餘,連連晉升,憑借的不是自身的能力,還能是什麽?
王萱沉吟片刻,道:“淑妃我也只見過一次,當日在正清殿上,遙遙一望,便覺得她風情萬種,觀她言行,亦欽佩她的話術之高超,輕易便将所有人的情緒調動了起來,這樣的人,最适合在深宮之中生活,她能得到如今的地位,皎皎絲毫不覺得奇怪。令我感興趣的,是另一件事——”
“太子生母已經入宮,尊為貴妃,聽說這一位出身裴氏,曾與皇後娘娘有過龃龉,但一整年來,還未聽說過蓬萊殿的那一位與皇後娘娘有過什麽交鋒,宮中反倒一片和諧,淑妃得利,當中曲折,值得尋味。”
王蘋也說:“還有,德妃再怎麽說也是深受帝寵十幾年的宮中老人,陛下對她頗有幾分憐惜,但京都傳來的消息卻說,淑妃專寵,皇後那邊,原是失寵多年,如今帝後更加陌路,但凡皇後出現的場合,陛下都不會去,每逢初一十五,都是在貴妃宮中度過,坊間盛傳,陛下有意廢後。”
她們在此讨論宮中事,不是閑得無聊,而是前朝後宮有所牽連,而她們身為世家女眷,分析京都傳來的消息都是常事,将來總有用得上的地方,這也是為什麽許多新晉官員都希望能夠娶到一位高門出身的夫人,不光是身份高貴,就連見識,也是那些小家碧玉比不上的,對他們的仕途更有助力。
“太子已經立了,我看貴妃為後,不是空穴來風。再說了,太子與阿姊關系甚篤,有貴妃在宮中,将來阿姊也不用擔心再被陛下逼着入宮了!”王荔見過裴稹,對他的印象不錯,相較于素不相識的皇後,她自然站在裴稹的母親這邊。
“阿荔,不要胡說。”王萱淡淡地制止了王荔,卻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其實當年皇後娘娘數次替我說話,雖然亦是為了她自己的地位鞏固,但她對我也算有恩。帝後相識于微時,互相扶持才能得來如今權位,若陛下因娘娘年華不再,做錯了事而将她狠心抛棄,我等女子心中,難道不應該有幾分警戒嗎?同為女子,只覺得将終生榮辱系于男子之身,實在不是明智之舉,聽聞此事,只覺得男子涼薄。”
鄭氏笑了笑,指着王萱對王蘋與王荔說:“看來我也要預備好皎皎的嫁妝了,她春心已動,都開始想着終生榮辱系于何人之手了,看來好事将近啊!”
兩女都笑了起來,向王萱作揖打趣:“女先生,您的教誨小女謹記于心,将來就是嫁人了,也會好好守着自己的心,絕不叫那些臭男人左右我們的榮辱,如何?”
“啐,都來取笑我,我不過是有感而發,連祖母都笑話皎皎,皎皎真是冤枉。”王萱難得露出委屈的神情,癟着嘴對鄭氏撒嬌,餘下的人難得見她撒嬌,又是一陣調侃,都說她“小女兒情态展露無遺,定是芳心動了。”
鄭氏與三人又說了會話,覺得有些乏了,便讓她們各自回房,不必侍奉左右了。王萱告了辭,匆匆回了出岫園,拆了王莼的信來看。
不過是些日常瑣事,王萱卻看得津津有味,許久不見王莼,她心中甚是想念,王莼從軍,她也提心吊膽,失眠了許多天。從前兄妹二人嬉笑打鬧的場景于字裏行間浮現,徒惹得人悵然若失。
裴稹的信附在信封裏,卻比王莼的還要厚,洋洋灑灑數千字,寫了許多軍中趣事,王萱這才知道,原來阿兄在那邊極受歡迎,每回出門的時候,都得要三五壯漢環繞在側,替他擋下飛來的瓜果,沭陽不比京都,新鮮蔬果稀少,姑娘們變着法的換花樣,每次都有新收獲。大家都說,要是饞吃的了,就把玉郎押上街游一圈,回來的時候保準瓜果滿囊。
還有,沭陽風沙大,人們大多皮膚粗糙暗黃,只有玉郎一個不懼風沙,曬了許多天,還是芝蘭玉樹一般,大家都疑心他私底下做了什麽,才能維持白皙的膚色,紛紛跑到他房中搜查,這才知道,他竟然偷偷喝了珍珠粉,還有一堆外敷內服的東西,據軍醫說,都有使人膚色白皙的功效。
王萱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阿兄還有這種不為人知的一面,從前只覺得他喜歡逗弄自己,揶揄阿稚,炫耀自己如何受京都女子歡迎,如今才知道他對女子避如蛇蠍,出門被人追着表白令他苦惱不已,恨不得同她一樣,戴上幂離出門。還有,雖然他表面上不重外貌,卻在私底下偷偷地養護頭發與皮膚,如此生動鮮活,是她從未見過的阿兄。
信的末尾,裴稹話鋒一轉,将沭陽的局勢告訴了王萱,王莼在妥木特那裏當細作的事,也沒有瞞着她。
王萱看着那短短兩行字,只覺有如千鈞巨石,落在了胸口,王莼為國分憂,她自然能理解,但想起昔日冠蓋滿京華的玉郎,如今卻改頭換面,潛藏敵軍之中,那些戲笑玩鬧的文字底下,都掩藏着危機與殺意。
她知道,王莼不願她擔憂,才不言一字,但兄妹連心,就算他不說,王萱也早有預感。
窗外風雪愈盛,王萱擡頭望去,傲雪寒梅立于天地之間,風骨高潔,正如世上每一個為國為民不懼艱險的人,也像她的阿兄。
“阿兄,既然你能夠做到,那麽,皎皎也不該渾噩度日,辜負了你的努力,海清河晏,向來不止是你們男兒的責任,生為琅琊子,自當不負千古王氏之名,報我君王,報我河山,報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