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儒之徒
聽到四周此起彼伏的議論聲,蕭如意的臉色漲紅,跺了跺腳,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再挑釁王萱,王萱拉着元稚的手也落了座。元稚雙眼亮晶晶的,一直盯着她看。
王萱悄悄問道:“解氣了嗎?”
“嗯嗯!皎皎你可真厲害,每次只要有你在,蕭如意她就不敢放肆了!”
謝家大夫人出身清河崔氏,也是飽讀詩書的世家貴女,等所有人都落座了,她才姍姍來遲,似乎是前面發生了什麽事。但她面上沒有絲毫異色,反倒是沉靜安然地坐了下來,面帶微笑地應酬身邊的貴夫人們。
謝大夫人颔首微笑道:“今日春光正好,園中的桃花也開了,不如以此情此景為題作詩,作為春日宴的開場。”
“大善!”衆人紛紛附和,帶着女兒的夫人們一臉自信,都看向自家的女兒,示意她們勇奪魁首,好搏一個好彩頭,況且第一個總是讓人印象深刻,不論詩作如何,也總能落下一個“才思敏捷”的好名聲。
大部分貴女領了紙筆開始作詩,只有王萱和元稚仍舊坐在原處不動,元稚知道王萱不可能寫不出來好詩,就好奇地問:“皎皎怎麽不去?”
“我近來風頭已經夠盛了,若此時奪了她人風采,怕是要惹禍上身。”王萱當然有豔壓群芳的自信,只是她沒必要這樣做。而且,她打心底裏就不喜歡作什麽浮華虛妄的秾麗詩篇,尤其最近的事,讓她心神不寧,似乎有一種風雨欲來、大廈将傾的感覺,所以她不想作詩。
這邊的貴女們開始吟詩作賦了,那一邊的男子們反而毫無動靜。因為隔了有點遠,中間還有一片桃林,只聽得見有高高低低的說話聲,聽不清他們在辯論什麽。
王萱見過最激烈精彩的辯論,是祖父同兄長的,那時她才十歲,兄長也不過十六七歲,正是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他同朋友出京游玩,碰上了流民作亂,最後憑着一張嘴征服了流民,但那群流民卻被随後趕來的官府中人羁押,用的罪名竟然是“叛國謀逆”這樣的大罪!
王莼不懂官府為何如此,明明那群流民只是想要拿到本該屬于他們的赈濟糧,情緒激動了些,并沒有什麽謀逆之舉。王莼特意去看過,官府後院堆滿了糧食,前面施粥的鍋裏卻只是稀薄的湯水,都可以照見人影。這個地方離京都如此之近,卻還有這種貪腐渎職、罔顧法紀的官吏,實在讓人不寒而栗,可想而知,全國其他地方,這種情況只會更嚴重。
王莼回家後質問王朗:“孫兒所見,民生凋敝,官吏橫行,百姓苦于稅役久矣,為何朝堂上下仍是一片祥和,難道他們都看不到嗎?難道祖父您,也看不到嗎?!”
王朗神色晦暗,只答了他一句:“天下之亂,非人力所能扭轉,王氏一族,近年來少有出仕者,你當是為何?”
從那以後,王莼愈加放浪形骸,行事無忌起來,他一方面努力學習,希望能學有所成報效國家,另一方面又對自己即将效忠的朝廷十分不滿,兩種情緒拉扯着他,讓他不斷充實,不斷思索探究,使得他在辯論上幾無敵手,大放異彩。
王萱似乎隐隐聽到了她兄長王莼的聲音,王莼是個美男子,也有一副與相貌相匹配的好嗓子,他也曾在家中縱酒高歌,雖然被古板的王恪打斷,王萱卻覺得那是她聽過的最美妙的歌喉。
那邊傳來哄堂大笑的聲音,緊接着有人撫掌贊嘆,大約是王莼又有了什麽精妙絕倫的言論,引得衆人贊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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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萱側耳仔細傾聽,卻聽到了一個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聲音。
“民者,國之本也,愛民,則民愛我,傷民,則民傷我。臣者,貫通上下,對上則事君如父,對下則愛民如子,穩定社稷。然世家子弟受祖輩蔭蔽,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輩,為官一方,則為一方禍害。科舉之制,實為良方,只不過在座諸位恐怕都不會同意我這句話,因為一旦開科取士,你們所謂的‘闊論清談’将毫無用處。”
“清談論玄,非我所長,然雞鳴狗盜之輩竟然也能誇誇其談,在此處博取名望,真是叫人失望至極!”這是蕭睿的聲音,他來赴宴,本來只是為了接送王萱,但一時好奇走進了園中,便聽見有人站在人群之中大放闕詞,委實讓人惱火。
“世子說得是!這人到底是誰啊?好似從未見過……”
“前兩天我好像在千金樓見過這個人,他揭了那道‘雉兔同籠’的算學題,聽說已經算出來了。”千金樓時不時會放出一些刁鑽的題目,天文、地理、策論、玄談都有涉及,解了題目不僅能夠快速出名,還可以拿到懸賞的黃金。
“如此窮酸之人,怎麽進了謝家清談會?有辱斯文!”
王萱聽着那些人的讨論,眉心微皺,外頭王莼的聲音就響起來了:“我看你面生得緊,外地來的?”
其實他這話是在給裴稹解圍,宸王世子不是誰都惹得起的,尤其他現在還是承嗣的熱門人選。王莼這麽一說,人家可能就覺得他是鄉野村夫,不懂規矩,所以魯莽了些,并沒有存着壞心。王萱知道王莼惜才,可能是看上裴稹的才華了。
可是,若王莼知道了,這位就是他口中的“浪蕩子”,會作何感想?可能是她的畫像還不夠到位吧……
然而裴稹完全不知道王萱心中所想,上前兩步向王莼行禮:“在下裴稹,字敏中,通州淮菻人士,算學大師周清源的關門弟子。”
四周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傳說中的前朝大儒周清源,竟然還活着?!就在通州淮菻?!還收了個關門弟子?!
周清源是前朝元安三年生人,少時聰穎絕倫,讀書過目不忘,尤擅算學,然而他出身商賈,雖家境殷實,藏書萬卷,卻沒有推介做官的資格。周清源年少時四處游學,拜了元安年間許多有名的大儒為師,結合百家之長,不過三十歲,就已經著書立說,開宗立派。
那時前朝國力還算鼎盛,文學上的大家頻出,只有算學漸漸沒落,周清源就決心投身算學一道,耗費十年之久,寫出《算經》一書,這本書極其深奧難懂,世上能看得懂《算經》全書的不過寥寥幾人,于是他又花了二十年,再作《算經全解》,這本書使用簡潔明了的文字,對《算經》中的每一個題目都進行了詳細闡釋,同時删掉了過于晦澀難懂的部分,略通算學的人就可以看得懂。
《算經全解》一出,周清源在算學一道上的宗師地位也就随之确立了,然而此時前朝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諸侯并起,農民□□頻發,各地守官擁兵擁地自重。周清源為了保護家人,打算投靠當時在丹陽割據一方的大将軍劉獻,然而在前往丹陽的路上,他們遇到了流民同守軍的一場亂鬥,周家人全部不幸喪命,時年六十歲的周清源不知所蹤。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家,失蹤在戰亂裏,所有人都認為他已經遭遇不測了。
那場禍事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周清源若活着,也有八十多歲了。
王莼還來不及仔細想“裴稹”這個名字是不是哪裏聽過,一聽有周清源的消息,連忙問道:“周大儒可還在人世?”
“老師二十多年前傷了雙腿,身體一直不算好,只能隐居山林休養身體,今年年初患了一場風寒,不幸羽化登仙,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人群中傳來隐隐的哀泣聲,似乎都在為這位身世坎坷的名儒大家哀悼,然而王萱卻知道,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不說《算經》,就連《算經全解》都沒有翻開過一次。
“不過,老師臨走前,完成了新作《算經再解》,托付于我。”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基本是随榜更新,也就是可能一周有兩天休息,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