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陪膳
長公主金尊玉貴,怎能與無家貍奴相提并論,她也絕非那般孱弱可人的性情。
雖明知這只是自己的過度聯想,薄朔雪卻遏制不住這樣的念頭。
他的衣角仍被對方攥在手中。至少此刻,是她放下姿态主動靠近,并不似之前那般,嫌惡推拒。
薄朔雪深深吸氣,壓下心中其它念想,開口道:“請殿下先用早膳。”
總歸,是她選了他。
他也許諾過,至少不能讓長公主餓死凍死。
“你陪我。”郁燈泠理所當然道。
只是陪着而已,薄朔雪思索一番,覺得自己并無理由拒絕,遂點了點頭。
招招手,宮人很快送來一張矮桌,擺在軟榻旁側,又送上一盞茶水,薄朔雪掀袍穩穩落座。
郁燈泠看看自己面前的食盒,又看看薄朔雪面前的清茶,不滿。
“他為何同我的不一樣。”
服侍薄朔雪的小太監連忙小步上來,跪在珠簾外解釋道:“殿下,侯爺已經用過早膳了。”
薄朔雪有練武的習慣,進宮之後這幾日也不曾荒廢,與那憊懶賴床的長公主不同,他日日起得大早,練過晨功便洗漱用膳,這會兒早已經是吃過了,誰又能想得到,這長公主殿下突發奇想,吃個早膳也要人陪呢。
郁燈泠依舊神色冷冰冰的,執拗道:“不行,給他,上一樣的。”
郁燈泠黑眸沉沉無光,盯着面前的薄朔雪,瘆人得緊。
一旁的宮女太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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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朔雪端起茶杯,執在面前,視線平平越過,打量着長公主的神色。
這偏執的模樣,大約是勸不動的。
若是再這樣拖下去,只會餓得更久。
薄朔雪嘆了口氣,偏頭對外面吩咐道:“按殿下說的做。”
宮女福身應是,小碎步走了出去。
殿內瞅見這一幕的宮人,無不為薄小侯爺感到不值。
若不是被長公主拘在這深宮中,逃也無處可逃,薄小侯爺何必如此委曲求全。
又一個食盒端了上來,擺在薄朔雪面前的小方桌上。
郁燈泠目光來回掃過,見裏面的東西的确整整齊齊、一模一樣,才收回了目光。
郁燈泠終于提起木箸,薄朔雪亦低頭看向面前的食盒。
一個紫薯丸子,看起來糯叽叽的,兩塊玉米烙,還有一碗熬得濃稠的黑豆粥。
對薄朔雪來說,這點分量比零嘴無異,哪怕他已經用過早膳,也不會被這點東西吃撐,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同長公主去抗辯什麽。
薄朔雪行事向來不愛拖沓,姿态優雅卻動作迅速,沒幾下便将那份早膳吞進肚子裏,這個時候,郁燈泠才剛用木箸将那枚紫薯丸子戳破,一分為二,在碗裏推來推去,還半點沒有嘗進嘴裏。
“啪嗒。”薄朔雪放下碗筷。
郁燈泠視線轉了過來,看着他,似有幾分驚異。
怎麽吃得這麽快。
她眼中似有這明晃晃的幾個字。
那呆呆的模樣,出現在向來陰冷無神的面容上,讓薄朔雪喉間有幾分發癢。
他以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了咳,壓下險些上揚的唇角,故作淡然,回視郁燈泠的視線。
郁燈泠木着臉,又看向她碗中的丸子。
明明餓得腹痛,卻仿佛要她吃點東西,都是千艱萬難。
拿着木箸的手沉重無比,難以擡起,面前的食物明明散發着香氣,她口齒間卻苦澀無比,什麽都不願意接納。
只要夾起來,咬幾口,吞下去。
她在腦中将這番動作預演了數回,卻如同一根撥錯了的筝弦,明明知道正确的曲譜是什麽,卻再也沒有機會回到原本的節律,只能胡亂錯下去。
她做不到。
分明只是這樣簡單的動作,薄朔雪做得那樣輕松,可她做不到。
腹痛的本能和心中的排斥如同一對矛和盾,在郁燈泠身體中對峙着。
她外表上看起來悄寂無聲,內裏則在經受着沒有輸贏的搏鬥。
她可以忍一瞬,兩瞬。
到了忍不了的時候,終于惡從心起。
她夾起半個令人讨厭的紫薯丸子,面色陰沉地,丢到了薄朔雪碗裏去。
薄朔雪:“……”
她挑食?把不喜歡吃的丢給他?
叫他來陪膳就是為了這個麽。
薄朔雪有些失語。
不過這長公主畢竟驕縱慣了,他已經不會再為了這種小事驚訝。
長公主手中的木箸還是幹幹淨淨的,從沒有送到她嘴裏去過,這丢過來的半個丸子,自然也是幹淨的。
薄朔雪并不計較,夾起來吃掉。
郁燈泠看着他再次幹幹淨淨的碗,雙眸忽地一亮。
像是找到了什麽新法子,郁燈泠夾起另半邊丸子,又扔了過去。
薄朔雪無奈,只得照樣吃掉。
還沒吞咽完,面前又多了兩塊玉米烙。
薄朔雪再次:“……”
她怎麽什麽都不愛吃。
眼見郁燈泠又打算伸手去碰那碗黑豆粥,薄朔雪趕緊阻攔她。
“殿下。你要是這個都給我,你可就什麽都沒吃了。”
郁燈泠動作一頓,有幾分被他說服。
若不是腹痛難忍,能不吃的飯,她都推掉不吃了。
下定決心要吃這頓早膳,也是花了力氣的。
不能白費力氣。
郁燈泠抿抿唇,垂着眼睛,抿緊的唇角也向下耷拉着。
一看便是不高興的樣子。
世人都說長公主可怕,但她不高興的神情,同一個稚子也無甚區別。
薄朔雪微嘆,不知為何,想到了昨日在馬車裏,長公主同他犟,險些把她自己給悶出毛病。
那還是薄朔雪第一回 看見長公主努力去做一件事。
薄朔雪慢慢眨了眨眼。
他夾起一塊玉米烙,對長公主舉了舉。
“殿下。”
郁燈泠正在掙紮着,聽他喚,疑問的視線便投了過來。
薄朔雪道:“不知是我先吃完這玉米烙,還是殿下先喝完那碗粥。”
郁燈泠眼神冷淡,頗為涼薄地看着他。
這需要問?
他吃得那麽快,若真要比,必然是她輸。
薄朔雪眉尾微挑,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好撐。可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這玉米烙,我只能慢慢強吃了它,好過浪費。”
慢慢?
郁燈泠眨了眨眼,低頭,唇瓣對上了碗沿。
已經放得溫涼的黑豆粥緩緩滑進口中,再滑下咽喉,落入腹中。
溫暖敦實的感覺,同上一回喝黃豆漿、吃鹑鳥蛋的感受,很是相像。
但郁燈泠的興致如同火花,稍縱即逝。
正喝不下去,快要放下碗的時候,郁燈泠的餘光瞥見,薄朔雪正咬下玉米烙的一個尖尖,在慢條斯理地吃着。
她必不會輸。
郁燈泠沒有放下碗,反倒手指将碗推高了些,将剩下的黑豆粥又喝了一大半。
最後她放下幾可見底的碗時,薄朔雪才勉勉強強把最後一塊玉米烙吃完。
他揉了揉“撐得不行”的肚子,再失落地看一眼長公主的粥碗,搖頭道:“長公主竟然快我兩分。”
郁燈泠嗤的一聲,冷笑着,上唇邊緣還有一點黑豆粥的印記。
“這有什麽可比的。”她不屑地數落。
“是。”薄朔雪微笑着起身,“沒什麽好比的,殿下說得對。”
他的任務既已完成,自然應當讓開位置給宮女們替長公主收拾一番。
一應物事被撤了下去,郁燈泠也阖上雙眼,重新靠回了軟枕上。
她的右手還下意識輕輕搭在腹部,但眉宇間已不見疼痛之色。
薄朔雪看在眼中,微微眯了眯雙眸。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什麽時候,總得請個禦醫來看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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