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得知謝清都可能中邪後, 陸窈窕不知道要怎麽面對這位過往頗有好感的清冷學姐了。
那日在狐仙廟對上的視線冷浸浸的,藏着幾分詭異的邪氣,後來商城相逢,謝清都的注視更是讓她毛骨悚然。在南山的事情徹底解決前, 她不大确認謝清都是不是恢複如常了。
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動着, 有序的節奏早已經因緊張紊亂。陸窈窕緩過神來,捏着手機的五指驀地一松, 任由震動不停的手機跌在了沙發上。耳畔還是播音員那近乎機械的音調, 陸窈窕擡起了僵硬的手, 按壓在眉心。
“陸學妹,怎麽不接電話?”
陡然間想起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中回蕩, 吓得陸窈窕打了個激靈,一屁股跌坐在了沙發上。她不記得自己有接通電話啊!為什麽學姐的聲音會在此刻響起?難不成是無意間碰到了?陸窈窕想要放聲尖叫,然而整個人就像是一只被掐着脖子的雞,半晌沒有說出一個字。過了幾分鐘後, 陸窈窕才去看那屏幕早已經暗淡下來的手機, 裏面沒有聲音了,看來是謝清都沒有得到回複挂斷了。
陸窈窕:“……”她揉了揉太陽穴, 總覺得屋中陰風陣陣, 一刻鐘都不想待下去了。想到了父母往常聯系的玄真道廷後,陸窈窕霍然間站起身, 抄起手機大步向着玄關走去。然而就在她打開門的剎那,整個人似是被寒冰徹底凍結, 又僵又冷。
屋外站着一個人。
過往的冷冽化開, 她露出了一抹如春冰乍破般的淺笑, 吓得陸窈窕幾乎心髒驟停。
是謝清都。
謝清都朝着陸窈窕眨眼, 輕聲問道:“學妹原來在家嗎?”
陸窈窕扣着門框的手捏緊, 她倒是想狠命地甩上門,縮回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可僵硬的身體壓根不受她的控制。她只是擠出了一抹蒼白而又慘淡的笑容,木讷道:“在。”
謝清都抿了抿唇,似是想問些什麽,只是看到陸窈窕眼神深處映照出來的恐慌後,她嘆了一口氣,道:“我是來道歉的。”電梯運行的聲音并着嘈雜的人聲一道由遠及近,謝清都又問,“我可以進去坐一坐嗎?”
“當然不可以”三個字到了唇邊化作了虛無,陸窈窕無神地望着廊道,她迫切地需要“陽氣”和“熱鬧”,可要是謝清都真的是什麽大詭異,在走廊上暴起,極大可能會傷及無辜吧?陸窈窕定了定神,拿出了“大無畏”精神,扯出了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顫着聲音道:“可以。”
謝清都禮貌而又優雅。
像極了當初讓陸窈窕怦然心動的白月光。
只可惜這份朦胧的仰慕和欣賞在碰上了詭異事件後,早已經被壓到了深深處。陸窈窕近乎恐慌地側身,将“恐怖”的謝清都迎入了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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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坐。
陸窈窕後知後覺地感到了膝蓋上傳來的一陣陣痛意。
她悄悄地伸手揉了揉極大概率青腫的膝蓋,聲音打着顫:“學姐今天沒課嗎?”
謝清都“嗯”了一聲,解釋道:“實驗告一段落,最近比較清閑。而且——我還有事情需要處理。”
陸窈窕毛骨悚然。
直接将“處理”想成了一團血腥的畫面,她悄悄地往後挪了挪,幹巴巴地哈哈了兩聲。
“抱歉,之前我不是故意的。”謝清都看出來陸窈窕的局促,她沒有繞圈子,開門見山地說道,“你應該也知道世界跟過往有很大的不同,前兩次不是我的本意。先祖已經替我拔除了身上那一縷妖氣。”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謝清都的神态有些恍惚。她原本只是當作一個離奇的夢境,可夢境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甚至連“先祖”都拿着玄真道廷發下的“身份證”出現在了她的跟前,容不得她不信了。
“是這樣啊……”陸窈窕擡頭看了謝清都一眼,與那雙如春水微瀾的眸子對視片刻,在一晃神間壯了膽氣,“我不太相信。”
謝清都蹙了蹙眉,有些苦惱地問道:“那你要怎麽才能相信?”
陸窈窕沒說話,她看着面前近乎無害的謝清都陷入了思考中。被恐懼凍結的大腦漸漸地恢複了轉動,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她并沒有注意到謝清都起身靠近。等到驟然回神時,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被拉得極近,沒有半分阻隔。陸窈窕吓得差點彈跳而起,在意識失控之下,她只做了一件事情——将當初姜夷光給她的“五岳真形圖”拍在了謝清都的身上。
謝清都:“……”
南山首丘洞中。
三個人沿着黝黑的山道前行,七星劍在山壁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刻痕,然而那“煉魔咒”不損分毫。那凄厲的風和陰寒的鬼氣越來越明顯,兵戈聲清晰地鼓蕩着耳膜,可在某一刻,一切聲音戛然而止。那能搬山移海的四位黃巾力士在一鬼、一妖的合擊下耗盡了靈性,化作了四枚符豆,又頃刻間被鼓蕩的勁風碾成齑粉。
囚臺上的塗山猗在笑,她被符咒壓制着,每每動用妖力都會受到極強的反噬,此刻一邊大笑一邊咳血,連身形都虛幻了不少。她的視線黏在了鬼氣蕭森的謝朝雲的身上,眼神中似是怨憤又像是哀憐。
“洞中的封印還在,多多少少能夠壓制鬼域帶來的森寒邪氣。”王玄明自我安慰,可那顫抖的聲音多少露了怯。
姜夷光一聲不吭,只替代了小紙人,變成了推輪椅的人。她的視野逐漸地開闊了起來,在那閃爍着金光的符箓下、在那風雷之色中,她看見了被截斷“九尾”的天狐。天狐之尾代表着自身的道行,在九尾都被截斷後,她還能維持大妖狀态千年嗎?姜夷光的念頭才起,就見囚臺中一股妖煞之氣沖天而起,它激起了符箓中潛藏的法力,以殘軀對抗風雷天火的咒術。轟隆一聲爆響,囚臺上一物不剩。大妖身軀沒那麽容易消亡,可要只是一縷存留千載的執念呢?!
“這是執!”
姜夷光念頭才起,傅眷的聲音緊跟着響了起來。
整個封印都是為了困鎖九尾狐而存在的,如果九尾狐消亡了,那九道垂落的鎖鏈便少去了“末端”。正如此刻,它們垂直地落在了冰寒的水中,所有藏着浩大正氣的封印符文都跟着消隐。山洞中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唯有那雙猩紅的鬼眼,仿佛兩盞豔豔的、詭異的大紅燈籠。
姜夷光:“……”“九尾狐”的消亡還能加深對謝朝雲的刺激呢!畢竟這位以為的“封印”和事實相去甚遠,被人愚弄的感覺可不太妙,尤其是那被囚禁着與她關系匪淺,有愛恨交纏着。姜夷光算是想明白了,這個南山完全就是一個為了“謝朝雲”設置的陷阱,這是要千年大鬼化厲啊!要知道當初的一個鬼王折去了玄真道廷的不少精英,要是謝朝雲的鬼域正式形成,整個沈城都會被吞下吧?
可這要是一個別人筆下的世界,冥冥之中有一股意識主導,那麽主角……肯定不會敗的,是不是?她勉強算是主角團的一份子,那不就是立于不敗之地,可以莽了?!
【宿主清醒一點。】
一直裝死的系統在這個時候發出了聲音。
【如果只是刻板的世界,根本不會有自主意識生誕,你根本意識不到你。當你能意識到你的時候,意味着世界活化了,這不是一個通關游戲。在真正脫離劇情前,你的确不會出現第二種死法。但要是主角死了……整個世界都會崩潰。一切都在“無”中,自然無所謂生死了。】
【當你的自我意識蘇醒時,你改變的不只是你自己。】
姜夷光消化着系統的這一堆話,好一會兒她才在心中說道:“所以我才是主角?”
【淦¥%#@】
一連串滋滋的電流音後,系統再度沒了聲息。
姜夷光對系統的“沉默”習以為常,這個“金手指”在很多時候,都顯得無比雞肋。
與系統的交流不過一瞬之事,可就是在這一瞬間,便見謝朝雲那猝然長長的指爪帶起了一陣呼嘯的厲風,照着面門落了下來。而就在那指爪逼近的時候,一道寒氣四溢的冷冽劍光帶出了如彎月般的弧度,與那指爪撞擊在一起,發出了“叮”一道聲響。傅眷提着七星劍,薄唇緊抿着,口中溢出了一絲血線。此刻的傅眷狀态并不妙,就算是再頭鐵也沒辦法硬抗鬼王。
一邊的王玄明也沒有愣着,掐着法訣以飛劍之術直斬向鬼王。
風聲呼嘯,雷鳴隆隆。
猛烈的攻勢掀起了一陣氣浪,姜夷光還沒學會太多道術,只能将自己身上攜帶着的符箓不要錢似的胡亂往前砸。只是謝朝雲的身上煞氣極重,随着“厲化”“怨化”,那猩紅的血光頃刻間便撲滅了符箓上的火。
傅眷:“……”她輕嘆了一聲,七星劍将鬼王一格,趁着王玄明起劍牽制鬼王時,她反手将法劍遞給了姜夷光,沉聲道,“退後!”她知道姜夷光身上有護身的法器,可惜姜姨怕姜夷光惹是生非,都是護身符,不具有強悍的攻襲能力。她左手緊緊地抓住輪椅把手,右手往前微微一握,掌中淅淅瀝瀝地淌着血,而在血氣之中,一道氣機凝聚成了一柄劍意精純的利劍,直斬前方的鬼王。
傅眷自身的法力有限,她這樣做完全是在燃燒自己的根骨,燃血為劍!氣機湧動,這道利劍并沒有在翻湧的煞氣中被崩碎,而是直指謝朝雲的眉心!氣劍淩厲,但這不足以打破鬼王千年自成的鬼煞。傅眷也沒指望這一劍能夠得手,而是左手一翻,祭出了一張“北帝伏魔神咒符”,順着劍意切開的裂口逼近前方。這道法符散發着極為剛猛的煞氣,鬼王的動作多少停滞了片刻,那頭王玄明也猛然間将法術一催,發出了數十道劍芒。
近距離觀看鬥法,姜夷光還以為自己會被氣浪掀飛出去。在傅眷喝了“退”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往後縮了幾步。她握着七星劍的手在打鬥,微微地轉頭看向了洞外——她的身上佩戴着迷榖,絕對不會在南山迷失道路,她要是在這個時候抓緊時機離開呢?這個念頭一生,就像是春風下的荊棘藤蔓,一發不可收拾。
要是在這個時候轉身——
【檢測到宿主觸發劇情,有以下三個選擇:
A.逃跑。(俠義值-3)
B.待着不動。(獎勵來自傅眷的賞識)
C.伺機出手。(體力值+3)】
姜夷光:“……”俠義值變成了負數走在大街會被人扔雞蛋嗎?傅眷的賞識又有什麽用?至于“三點”體力值是對她的暗示嗎?沒有時間再猶豫了,姜夷光果斷選擇了第三個。在劇情之中她的選擇不是如此,此刻她清晰地感知到了雙腿的沉重——可能那勉強提起些許的力道就是為了“逃跑”準備的。
可她要是真的逃跑了,即将面臨的将是災難。
恐怕會把傅眷也拉入危險的漩渦中。
姜夷光深呼吸了一口氣,感知着三點體力值帶來的力量。
弱不禁風四個字跟她沒有半點關系了,就算做不到力能扛鼎,或許也能擡起那九條布滿符文的、垂落的鎖鏈?姜夷光思緒飛快地轉動着,在傅眷、王玄明将鬼王帶遠之後,她咬了咬舌尖,克服內心深處的恐慌,伺機向着前方奔去,宛如一支離弦的箭。
王玄明見到姜夷光的動作後瞳孔驟然一縮,一句“累贅”尚未出口,便見姜夷光将浸入水中的鎖鏈擡起,猛地向着他們所在的方向甩來。帶起的水花如飛濺的雨珠,頃刻間便被符箓卷起的熱風蒸發。王玄明沒空思索姜夷光的“反常”了。他聽到了傅眷的喊聲,伸手猛地抓住了姜夷光甩過來的鎖鏈,踏着罡步将鬼王繞在中間,法訣一掐,上方的符箓盡數燃起。符箓中的靈性在經年累月的消耗中已經削減了不少,可在道術的催發下猛烈地爆發開,那也是一股極其強悍剛猛的力量!像是一輪大日燃燒,綻放出了燦燦的奪目光華。
那經過千錘百煉的鎖鏈發出了嘩啦嘩啦的劇烈顫動聲,像是下一刻就要徹底崩碎。
缭繞在謝朝雲周身的鬼煞之氣瞬間削弱了一大半,而原本向着外間擴散的鬼域也有逐漸收攏的趨勢。
“她受傷了。”王玄明喘了一口粗氣,借着家傳的法門一下子點燃符箓消耗了他太多的法力,他握着法劍的手在顫抖,像是刮一陣風就能讓這柄劍從他的掌中墜落。
此刻的傅眷面色慘白,那單薄的身形比謝朝雲更像是煉獄中爬出來的厲鬼。鮮紅的血染透了她的手掌,她擡起手夾着一張法符,直接催動了風雷!雷霆剛正,乃是玄門弟子最常用的降妖除魔手段。游走的雷芒如龍蛇,在那龍嘯中,肆意的雷法勁氣直撲被爆裂的符箓打傷的謝朝雲。
可謝朝雲一臉冷厲,一拂袖便蕩開了那轟落的雷霆之氣,她那雙沒有情緒的鬼眼死死地盯着傅眷,右掌朝着她的心口抓住。但是在即将越過那燃燒的烈焰與雷霆觸碰到傅眷的時候,她的動作忽地一滞,眉頭微微地蹙起,眼中泛過了一抹奇異的波動。
那頭姜夷光已經放開了鎖鏈了,她像是閃電豹那樣法力奔跑,趁着那強壓下去的“情緒”還沒有扯後腿的時候,提起了七星劍砍向了謝朝雲。姜夷光不通道術,七星劍上的法力加持實在是太少,僅是靠着她的“蠻力”。其實姜夷光也沒想要有什麽好結果,沒想到這一劍落下,謝朝雲被她打了個踉跄。
姜夷光那混沌的腦子有了些許明悟,系統的體力值描述與她想象得可能還真的不一樣。對标的是現代社會“體力”嗎?還是那個靈力複蘇的時代?此刻的境況已經容不得姜夷光多想,“再補一刀”的念頭占據了上風。只是遲滞的謝朝雲已經反應了過來,根本沒有給姜夷光再度傷到自己的機會,铮一聲脆響,姜夷光被打退了幾步,要不是傅眷眼疾手快拉住她,可能被那股力量一掼,已經砸落在水中。
然而此時的境況也算不得好,姜夷光撞到了傅眷的懷中,将人砸得頭暈目眩,甚至沒壓下那句帶着痛楚的悶哼。
謝朝雲沒有再攻擊,那雙猩紅的眼眸中血煞之氣散去些許。
“抱歉。”姜夷光一顆心突突地跳着,手忙腳亂地從傅眷的懷中站起,她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傅眷沾滿了血跡的手,太陽穴驀地一刺,像是被針紮了一般。
“咒術。”謝朝雲擡起手,那鋒利的指爪消退,眉眼間似是多了幾分清冽,她撫了撫額頭,擠出了兩個字。內心的情緒如熔漿翻滾回蕩,她的思維被拉扯着,仿佛要堕入黑暗裏。一旦真正化作厲鬼,她就會本能地吞噬血肉和生氣,直到腳下的一方天地徹底堕化為煉獄,這是會摧毀城市的浩大災劫。
傅眷不知道謝朝雲的片刻清醒是從哪裏來的,但是她從謝朝雲的變化中找尋到了一絲希望,倒不是靠“言語”勸說她苦海回頭,而是将目标落在了刻畫在山壁上的“煉魔咒”上。她與王玄明需要牽制随時可能暴起的謝朝雲,這任務自然就落在了姜夷光的身上。
“姜夷光,去破壞那煉魔咒。”
姜夷光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腦袋,有些茫然地望着傅眷:“我不知道那符箓的構造。”
傅眷言簡意赅:“暴力破壞。”
姜夷光:“……”從傅眷那張冰山臉上看不出神色變化,但是她總覺得自己被內涵了。揉了揉發脹的手腕,她轉身朝着那條通往出口的甬道走去——只是那強壓的“逃跑”念頭浮現了,随着她往外走的腳步愈演愈烈。
不難想象,她“一走了之”會給傅眷他們帶來什麽。
“她——”王玄明眉頭緊皺着,他對姜夷光根本沒有什麽信任可言,就算今日的姜夷光表現出了與過往截然不同的毅力以及勇氣,他仍舊覺得姜夷光會随時抽離,畢竟在他的印象中,姜家那位任性的大小姐跟靠譜兩個字沒有半點關系。
傅眷沒有接腔,她壓下了眉心的倦色,左手掐着法訣微微地擡起。
交托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很多時候迫不得已,只能追尋那一股微茫的生機。原以為只是山中妖物作祟,沒料到是一只千年的大妖。要只是如此就算了,誰知道“大妖”也只是一個餌,為了引謝朝雲上鈎。她生前是文昭皇後,曾受香火供奉,又有功德以及龍氣護身,與尋常鬼類有極大的不同。到底是什麽人要下邪咒引她化厲鬼?跟多年前的鬼王暴動,會有聯系嗎?傅眷越思索,心情越是沉重,她痛恨這種深陷局中的感覺,就像當初眼睜睜地看着雙親死亡時的無能為力。
姜夷光一步一步向外走。
腳步聲逐漸掩蓋了風聲,像是大鼓在耳畔敲響。姜夷光用發顫的右手拿着七星劍,劍尖抵着山壁一路拉劃,聲響極其刺耳。也正是這樣的聲音,讓姜夷光打了個寒顫,那混沌的腦子清冽了幾分。碎裂的石塊砸落在了地上,符箓上蒙着一層兇煞的血色隐隐與法劍相對抗。姜夷光感知到了那股斥力,咬了咬牙,竭盡全力朝着那詭異符文上一刺。
噗嗤一聲。
劍尖穿透符箓,釘在了山壁上。
啪嗒聲裏,有東西落地。
這一瞬對陸窈窕來說像是過了一輩子那樣長遠。
在将五岳真形圖拍到了謝清都身上後,她看着一股扭曲的煙氣在謝清都的身後彙聚,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兇惡狐貍。只不過被符箓上的金光一刺,它又變成了一只桃木狐貍,墜落在地上。陸窈窕看了看謝清都,又看了看那掉在地上的像是被火灼燒過、蒙着一層黑灰色的木牌,喃了喃唇,最後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她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學姐這像是已經好了的樣子嗎?明天她會不會變成新聞上的“某女子”,在神秘而又玄異的事件裏去世,成為別人的談資。
謝清都眉頭蹙起。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還有這東西存在,她定定地望着那狐形的桃木牌,深呼吸了一口氣,幾乎維系不住往常那淡然的神情。
她知道陸窈窕在害怕,想要安慰幾句,可又不知道怎麽言說。沉默了幾分鐘後,她說道:“我先回去。”
陸窈窕渾身僵硬,她點了點頭,內心被恐懼攫住,幾乎喘不過氣來。
謝清都垂眸,她小心翼翼地将五岳真形圖放入了口袋中。
陸窈窕沒有動,起初她還有點膽氣去開門,但是此刻親眼見證了離奇詭異之狀後,她能夠繼續呼吸已經很厲害了,哪裏還有閑心送人?!
謝清都是自己走的。
但是也沒能徹底走掉,開門的一剎那,一道流光定定地點在了她的眉心,她的意識瞬間陷入了混沌中。身軀也向着一邊倒下,最後被一個長卷發的、英姿飒爽的女人伸手接住。
陸窈窕:“……”接二連三的打擊後,她連尖叫都不會了。
那陌生的來客也知道陸窈窕的狀态不太正常,她騰出一只手掏出了證件,自我介紹道:“玄真道廷齊霁。”見陸窈窕麻木地點頭,她才進入了屋中,将謝清都扔在了沙發上,看着陸窈窕繼續解釋,“推算出了你這邊有異變,可能跟南山之事有點關系。”
接到了“千年九尾狐”一案時,她還在外省處理一些麻煩的小鬼。她意識到了沈城之事的重要性,将收尾的工作扔給了同伴之後,就趕忙飛回沈城。南山的事情比她想象得要棘手,那樣濃郁的鬼煞不是大妖能催生的,恐怕是一只有千年道行的厲鬼。她原本想直接去南山的,可是在城中感知到了一股異樣的氣息,用《太乙算經》一推演,最後決定先往陸家跑一趟。
陸窈窕腦瓜子嗡嗡的,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了一錘,許久之後她才反應過來,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邪異法符。
那自稱是齊霁的女人觑了一眼,面色微微一變道:“符引?”她伸手将法符撿了起來,觀摩了半晌,才又自言自語道,“煉魔咒符引,可現在核心已經被壞去了……”這個消息不是太好,但也不算太壞。
齊霁忽問道:“她姓謝?”
陸窈窕點頭。
齊霁撫了撫額,苦惱地一嘆氣:“真是糟糕。”
陸窈窕沒忍住詢問:“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齊霁搖頭,緊接着又起身道,“但是我猜南山中有煉魔咒,既然以謝氏血脈為引,那目标就是那位出土不久的文昭皇後了。要是她徹底地化厲鬼,啧啧——”
陸窈窕還沒有品出話中的意思,這來自玄真道廷的高人就帶着那法符風風火火地離開了。陸窈窕扭頭看謝清都,心想到,既然高人沒說什麽,那或許這次是真的沒有問題了?
山洞中。
那詭異的法符散發着血色光芒,姜夷光每一次将七星劍刺入,都能夠感知到那股反震之力,她那雙連陽春水都不沾的手很快就被擦破了皮,滲出了一絲絲的血跡。她并不熟悉“煉魔咒”的構造,自然也不會有庖丁解牛的那種得心應手。
就在她即将力竭的時候,忽然間聽得“轟”一道如雷暴般的聲響,只見一道紫色的雷芒順着山壁游走,将那滿是邪煞的血氣消去,一眨眼間,就到了劍尖點中的地方。姜夷光一扭頭,就看到了一道略有些眼熟的身影逆着光走進了山洞中。
“咦,是夷光?你怎麽在這裏?”齊霁挑了挑眉,眼中滿是困惑。玄門四大世家中,唯有姜理跟玄真道廷的關系不錯,與道廷的上層多有往來。齊霁年輕的時候跟在姜理身後學習過,自然也認得她那不通玄術、不開竅門的女兒。
姜夷光沒力氣跟齊霁解釋,她伸手指了指首丘洞內部,便低頭朝着被擦破皮的手掌心吹氣。
齊霁啞然失笑,她看了眼姜夷光手中的七星劍,原本想要留下點東西,可仔細想想又覺得沒必要。
就在齊霁朝着洞中走去的時候,姜夷光忽然問道:“你出差見到了我母親了嗎?”
齊霁回頭,應道:“沒有。”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跟老師有過聯系了。
姜夷光“哦”了一聲,沒有再問。等到齊霁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暗色中,她才撐着劍站起身來。可能是那段劇情過去了,她現在反而沒有那種迫切的想要離開的念頭。猶豫了一會兒,她選擇了朝着洞中走。
在真正成長起來之前,女主要遭遇千錘百煉,受到各種對身心的磨砺。要是傅眷受傷了,總不能讓王玄明來背她吧?
洞中囚臺上。
雖然一開始就是一種劍拔弩張的沉滞氛圍,奇怪的是謝朝雲并沒有動手。她的周身鬼氣森森的,那層慘白森青的詭色重新在身後奔湧,仿佛萬千個厲鬼在咆哮怒吼。可她只是轉身飄然落在了沾着鮮血的囚臺上。不久前,這裏還有一道鮮活的氣息,然而頃刻間就化作了煙雲消失,只是一場來自千年的執嗎?她真的沒有在這個世間活着嗎?
齊霁踏入的時候,發現氣氛異常的和諧。
只是傅眷、王玄明兩個人的狀态算不上太好。
傅眷瞥了齊霁一眼,沉沉地喊了一聲:“師姐。”
齊霁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那塊“符引”在她的掌中化作了齑粉散去。“找到了符引,不過我去的時候它的核心已經崩壞了,像是被某件法器給毀了。”她瞥了眼囚臺上的謝朝雲,手腕一翻,取出了一疊威能更加龐大的法符,叮囑道,“退後。”就算此刻謝朝雲已經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可她有化厲的趨勢,就必須封鎮起來,不能讓她像是過去那般随意在神州大陸上行走了。
謝朝雲原本就處于不恒定的狀态,在齊霁猝然出手後,那平和根本就不能維系住。同樣是馭使五雷的神通,齊霁自身修為比傅眷、王玄明都要深厚,那五雷法的威能自然是更勝一籌。等到姜夷光重新進入洞中的時候,鬥法已經到了尾聲了。先前的傷痕、謝朝雲的自制以及齊霁的多種驅魔降鬼的手段,使得謝朝雲身上的戾氣漸漸散去,直到最後朝着齊霁一拱手,化作了一道煙氣落入了封印之用的法符中。
齊霁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她轉頭細細地打量着傅眷等人,擰眉道:“你們這樣做,實在是太莽撞了。”
王玄明解釋道:“可南山上妖煞之氣擴散,已經影響到了人類。如果我們不進山來看看究竟,可能會有更多的人見血。我們——”王玄明的話音戛然而止,他忽地想起,要是謝朝雲不跟着進山,或許不會被山中的“煉魔咒”算計,也不會化為厲鬼。這不是他們的本意,但也是他們的倏忽造成的。
傅眷開口:“抱歉。”
齊霁的視線越過了王玄明,落在了傅眷的腿上。她的眼神有些微妙,随着時間的流逝,在玄真道廷中,傅家那兩位的痕跡逐漸淡去,而在雙腿有救之前道體不可能完美無缺的傅眷,同樣是被邊緣化,沒有人會向她發布任務。齊霁喃了喃唇,只是那番話語在傅眷幽沉的眼神中只化作了一句:“虧空得厲害,需要好好休息。”
傅眷輕輕“嗯”了一聲,此刻的她極為疲憊,連重新将傅一、傅二召回來的力氣都沒有。她低垂着眼睫,周身籠罩着一股難以化散的孤寂。自進來後,姜夷光一直在凝視着傅眷,心頭驀地掠過了一抹不忍,她沒有壓抑此刻的情緒,三步并兩步走到了傅眷的跟前,将七星劍往她懷裏一塞,理直氣壯道:“你坐着,幫我拿劍。”
傅眷瞥了姜夷光一眼,抿了抿唇沒吭聲。
姜夷光沒注意傅眷的神态,她只是暗暗想道:好險!差點就噓寒問暖當舔狗,與那可惡的劇情相貼合了。姜夷光眉頭微微一挑,她想起了主線任務,将注意力調到了人物面板上,看着任務完成後獲得的道具“随心所欲”,她毫不猶豫地點擊了使用。那代表着契合值的數字躍動着,一下子跌到了“56”。
姜夷光看到了那道名為希望的曙光。
只是契合值下降後,她的改變會體現在哪一處呢?對傅眷的态度會有明顯的更易嗎?姜夷光思忖了一會兒,微微地俯身,雙眸一瞬不移地望着傅眷,在與那雙黝黑的眸子對視時,她沒有那種将人“囚禁”的瘋狂念頭了,可心跳的速度仍舊控制不住加快,緋色的雲霞更是攀上了面頰。姜夷光驟然別開了眼,倒退了一步擡起手在跟前扇了扇,似乎這樣做能夠消去面上的熱度。
姜夷光眸光一轉,主動轉移話題:“齊姐姐,外頭的陰煞還在嗎?”
“鬼域對風水的破壞不可逆。”齊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需要做法。”
這首丘洞的事情告一段落,可實際上一切還沒到結束的時候。
九尾狐到哪裏去了?煉魔咒是誰設下的?文昭皇後為什麽會複蘇?還有龍脈……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