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見“謝朝雲”無意待客,姜夷光也沒有死纏爛打,而是心事重重地轉身離開。
齊宮中最不乏的就是美人,昔日與塗山猗一道被送入南齊的人入了皇城後,眨眼間就只剩下她一個。塗山猗畢竟是天狐,在服了丹藥後那魅惑人的幻術越發爐火純青,将齊後主迷得神魂颠倒,只是比起那昏庸的天子,塗山猗對偶然相逢的謝朝雲興趣更大。她輕而易舉地打探到了謝朝雲的來歷,知曉她是被幽禁在這座皇城中、身不由己的囚徒。塗山猗故意裝扮成一個不懂事的小宮女,慢慢地接近謝朝雲。
深宮中的女人對待弱小者的時候,會産生一種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感。
塗山猗就是靠着謝朝雲的“憐惜”,一步一步靠近她,直到偶然間被人揭破身份。
她難得地從謝朝雲的臉上瞧見了幾分愠怒之色,塗山猗的心底終于多了些愧疚。她明知跟謝朝雲的關系将至冰點,可還是堅持每日去找尋她。後來她知道了謝朝雲厭惡的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與齊君之間犯下的荒唐事。但是她是奉了北朝國師之命方如此的,她早就沒有退路了。
在無數次的輪回中,謝朝雲的冷漠一直持續到了最終一刻。
而塗山猗的“熱情”更像是飛蛾撲火,滿腔的信任和期待都落了空,最後撞得頭破血流。
怪不得這因情而生的怨憤千年不曾消亡。
眼下“謝朝雲”有了改變,是不是代表着結局可能改變?能“救贖九尾狐”消除怨氣?
那頭傅眷終于理清了思緒。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塗山猗是該心有不甘的。
比起将她封印的雲游道士,她對謝朝雲的愛恨更為強烈。
在幻境之中,她是在期待結局改寫嗎?可時間不能倒流,假象永遠不會成真。傅眷擰了擰眉,并沒有任何做“桃花酥”的打算,而是尋來了心腹托她準備一些東西。這個幻境世界中,靈氣遠比現代社會濃郁,想來符箓能夠發揮的功效更大。
姜夷光不知道“謝朝雲”已經變成了“傅眷”,她猜測有另一個意識主導“謝朝雲”的軀體,可按照她讀小說以及看古籍的經驗,墜入幻境中都是靠着解開心結來“化煞”的。所以在次日踏入謝朝雲所在的宮中時,她并沒有多少防備。
這次桃花酥沒有吃着,倒是吃了一記兩儀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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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夷光還聽見了一道尖利的嚎叫,那并不是她的聲音,而是屬于那道潛藏的意識,也就是真正的塗山猗的。
眼前的人果真不是謝朝雲。
那冷酷的、絲毫不拖泥帶水的劍術,讓姜夷光驟然間想起了一個人。那時候傅眷的父母還在,兩家的往來不少。因天生道骨而被各方看好的傅眷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修道術,尤其是劍法。那會兒的小姜夷光并不懂事,偏不聽長輩的話,偷偷摸摸地湊到練劍的傅眷跟前。那淩厲的劍勢收束住,飄堕的落葉上浮現了一粒火星子,旋即熊熊燃燒。年少的姜夷光被吓了一跳,跌坐在了地上哇哇大哭。而傅眷只是極為平靜地瞥了她一眼,提着法劍走遠,沒有半點安慰她的意思。
姜夷光暗暗嘆氣。
雖然沒有沿着劇情發展,但她還是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像是一個旁觀者,看到塗山猗在五雷咒法中現出了“九尾狐”原型。宮人們被殿中的動靜驚動,進來時窺見眼前的場景,又是一陣陣刺耳而聒噪的尖叫。渾渾噩噩中,姜夷光聽到了對面“謝朝雲”開口,聲音冷酷而漠然。
“已經發生的事情不可能會更改,何必再執著呢?你就算不甘心那又能怎麽樣?”
九尾狐的尖嚎凄怆而又哀切,那帶着幾分期待的夢境層層破碎,連帶着舊日的宮殿樓閣都一致消散在了煙雲裏。她執著着重演過去的那段歷史,靠着她自己改變不了,而其他人闖入後,同樣不願意成全。
山風凄厲,那散去的瘴氣重新又聚攏來,粘稠得仿佛能夠擠出水來。
傅眷緩緩地睜開了眼,她的眼眸黝黑深邃,像是望不見底的幽淵。她沒有望向山洞,而是瞧着姜夷光片刻,直到她眼睫顫動,漸漸從睡夢中蘇醒。
謝朝雲感知着四野浮蕩的戾氣,默然半晌,嘆氣道:“我以為你會成全她。”
傅眷淡聲道:“她沾了血,已經化厲了。解了心結未必會向善,極有可能變得更加棘手。”她跟謝朝雲不同,塗山猗對她而言不是“舊識”,而是領了玄真道廷任務後必定要鏟除的妖物邪祟。
“傅眷,這封印符都是古符,無法形成符陣。”那邊王玄明的聲音響了起來,語氣中是少見的鄭重。千年間靈氣逐漸地消退,而符箓也跟着産生了變化,更有不少道典失傳了。這套古符在王家還有記載,可等到上手之後,王玄明才發現其中的微妙差別。
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傅眷皺了皺眉,讓兩只小紙人待在姜夷光的身邊,她則是催動輪椅向着王玄明那處去。
小紙人小聲地嘟囔了幾句,眼巴巴地望着傅眷的背影,擺明了不待見姜夷光。
姜夷光也沒有管,她只是拍了拍仍舊帶着幾分昏沉的腦袋,總覺得有一根線牽系着魂魄,不得自由。
“她不該恨嗎?”姜夷光看着謝朝雲,忽地詢問道。她以“塗山猗”的身份在江南江北飄零,見多了官吏橫行不法、魚肉鄉裏,半是北朝的國師步步緊逼,半是出自她自己內心深處的恨意。“有些苦是世族子弟想象不到的吧?”
謝朝雲睨了姜夷光一眼,像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她輕聲道:“可她的選擇使得百姓更困苦。”想了一會兒,她又苦笑道,“人與妖的思維畢竟有很大不同。在人世,愛憎分明并不是那樣算的。”
謝朝雲嘆氣,語調中藏着幾分愧疚:“我其實想幫你們的忙,沒想到會造成那樣的局面,抱歉。”她不懂那些忌諱。
姜夷光揚眉,笑了笑道:“就當是增長閱歷了?”她站起身拍去了衣服上的塵灰,朝着山洞望了一眼。原本封印九尾狐的符箓并沒有因為王玄明的努力而增多,那氣場反而變得更加紊亂,勁風吹來,那用朱砂勾勒出玄異紋路的黃符被一股強有力的引力拉拽着,仿佛要被撕扯成兩半。“可能您比法符更有用?”姜夷光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
醒來的時候姜夷光就知道“謝朝雲”是傅眷了,可她對傅眷的“冷酷作風”并沒有太認可。
這樣的傅眷要走的是“太上忘情道”,難怪“她”會落到萬鬼噬心的結局。
她要遠離傅眷。
她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謝朝雲看着姜夷光變化莫測的神情略作沉吟,她緩緩道:“或許你說得對。”
她們應該再見上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