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後日談·葬禮(下)
沢田綱吉的葬禮算得上是凄凄慘慘戚戚。
他一個和正常世界斷絕了幾乎快十年關系的家夥, 在組織以外其實也沒認識什麽人。
而組織的成員麽,在那場事件之後,該抓的都被抓了, 沒被抓的也蟄伏在黑暗裏,對葬送了自己未來的教父沒什麽好心思。
因此只有知情的一衆警官。
以及, 宮野家的姐妹。
宮野志保出現在這的時候警察們已經走了, 她雖然是組織的成員,但到底年紀還小,手裏也沒沾上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 又有S這層關系,因此很快就被放行,和她的姐姐一同被保護了起來, 暫時失去了随意外出的權力。
但今天是意外。
宮野志保穿着黑色的小短裙, 身後是同樣黑裙黑帽的宮野明美,幾乎是同款的黑紗從帽子上斜斜落下, 蓋住姐妹二人同樣的雙眸。
因為還處于管控期,因此,在兩人下車之後, 從駕駛座上下來的是赤井秀一。
前·組織成員,現·FBI搜查官因為前次的合作事件,在警察廳內部還是有着不小的知名度。因此一下車, 便接收到了來自不同方向情緒微妙的視線。
他扶了扶墨鏡,當做無事發生。
一行人走進去, 宮野志保帶的是一束白色的百合,擺在那家夥的笑容下方難得有幾分落寞。
宮野明美雖然也為這位庇護着自己和妹妹的先生難過, 但更加重要的是自己的妹妹。
她猶豫了一下, 在準備上前安撫的時候被赤井秀一攔下。
黑發綠瞳的青年輕輕搖了搖頭。
宮野志保一時的落寞沒持續多久, 對于現下這種情況她其實早有所料……早在那家夥時不時頂着張馬上就要猝死的臉帶着她像是以前一樣出門游玩的時候,她就莫名其妙地若有所覺了。
“要死的話不要死在我這邊。”
她總是一邊看手裏的實驗數據一邊毒舌那家夥,偶爾對方會很沒有傳說中陰冷險辣的組織Boss的模樣地彎下眉眼軟下聲調“撒嬌”,但更多的時候是全無回音。
于是她就嘆息一聲,不緊不慢地将手裏的東西給放下,回過頭,就發現對方已經沉沉睡去。
第一次的時候宮野志保還有些慌亂,小心翼翼地猶豫了半晌,打算給對方添個被子,再試探一下對方的體溫——畢竟方才貼貼的時候她就覺得尊尼獲加的體溫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地高。
于是宮野志保找出對方給自己買的布偶貓貓毛絨毯,踮着腳試圖湊過去的時候,就見尊尼獲加警醒地睜開了眼。
“什麽啊,是志保啊。”對方疲倦地按按太陽穴,就又坐了起來,興致勃勃又笨手笨腳地在她的實驗室裏參觀起來。
如此許多次之後宮野志保這就變成了大Boss的休息屋,而她本人在組織內的名聲也越來越奇怪,幾乎成了尊尼獲加時代的另一個貝爾摩德……救命那些傳言如果是真的的話,那尊尼獲加就真的成了戀|童|癖了吧!
宮野志保貓貓無語,姐姐明美就操着鍵盤試圖給她正名,然後在組織的論壇裏意外結識了琴尊cp粉頭子,常常互撕得腥風血雨。
後來發現對面是伏特加的宮野志保:……
總有一種很是合理的感覺。
可是除了避難所之外,宮野志保确确實實地在某些時刻擔任着尊尼獲加的家庭醫師——只不過是蹩腳的那種。
因此大概也沒人比她更加清楚,尊尼獲加幾乎是全年都處于在一種高燒未愈的狀态之中。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到現在還沒去三途川算你命大”。
可是聽了這句話對方卻并未感到冒犯,反而露出一種帶着懷戀的笑容。
“大概是因為三途川暫時不收留我吧。”他帶着懷戀說道。
宮野志保沉默了一下,伸過手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中探了探他的腦袋。
不過因為這家夥常年是塊燒的暖呼呼的大火爐,宮野志保這一伸手也沒摸出個和平日有什麽差別,但還是嚴肅着小臉得出了結論。
“嗯,果然是燒壞腦子了。”
然後首領先生的私人小醫師就強壓着他躺在沙發上,一米八幾的青年蜷縮在她的單人小沙發上着實有些委屈,眉眼下垂,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就算是鋼鐵做的心也會變得柔軟。
宮野志保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難得孩子氣地抱住對方的腰腹,終于像是這個年紀的小女孩一樣懷抱住對方,呼吸着屬于尊尼獲加的氣息。
外界傳言的那些奇怪關系自然是假的,但要說宮野志保和尊尼獲加沒什麽和普通組織成員不同的關系,就算是表象高冷的宮野志保也會搖頭否認。
如果要定下一個定義的話……宮野志保想,那尊尼獲加就大概是像是兄長一般的人物吧。
和生性柔弱、但依舊希望為她撐出一方天地的姐姐相同,尊尼獲加也是如此寵愛着她的。
因此宮野志保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屬于尊尼獲加的氣息,天氣不冷,因此對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襯衫,就是隔着襯衫,也能感受到對方軀體上的熱度。
宮野志保知道這與組織的某些研究有關,她也在試圖突入這個領域,希望能夠解決這個高燒不退的病人的病情。
可她又隐約能夠感覺到,她大概是阻止不了了的。
因此她只能這樣環抱着對方,試圖挽留。
“一定要做嗎?”她輕輕地、像是害怕驚擾了什麽一樣詢問。
沢田綱吉“嗳”了一聲。
他有些猶豫,如此乖巧的小志保幾乎是第一次見,讓他忍不住有些想要揉一揉那頭柔軟的短發。
聽見對方的疑問,沢田綱吉并不意外。
畢竟宮野志保如此聰慧,又常常待在他的身邊,或許早已經看出了些什麽。
他原本是想要敷衍過去的。
可是他感覺到了。
宮野志保擡起頭,目光堅定地看着他,重複了自己的問題。
“一定要做嗎?”一定要離開我們嗎?
——她在顫抖。
于是沢田綱吉順從自己的心意,像是rua一只貓貓一樣安撫着受驚的幼貓,腦中思考了許多,又像是什麽都沒有思考,只是一下一下的、在理順對方的毛發的同時,也理順自己的心情。
最後。
“抱歉。”他垂下眼,有些淡漠的悲哀,“原諒我吧,志保。”
“不會原諒你的。”
站在笑容柔和的黑白照片前,宮野志保突然輕聲說道。
“不會原諒你的,笨蛋。”
……
……
諾萬·達奇出任務的時候只以為這是一個平常的任務。
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巡視任務,只是下面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愚鈍,但想着回去之後能夠讓Boss誇誇自己,諾萬也就忍耐了下來。
回程的時候他還聽聞隔壁的小鎮有很好看的花海,于是繞了一圈,挑挑揀揀選了最好看的幾十支,攏在一起做成花束,想象着它們在Boss的房間裏紮根的模樣。
諾萬·達奇沒什麽藝術細胞,他比較擅長的是鯊人,鯊人嘛,不需要什麽藝術不藝術的,不論什麽武器,找準地方咔嚓下去,任務就利索地完成了。
這是他在試驗室裏所接受的思想,後來Boss來了,跟他說這是錯的,是不對的。
諾萬不知道什麽是對是錯,但是如果他做錯了事情的話,Boss不會責備他,卻會露出比責備他、比鞭打他更加可怕的、悲哀的神情。
這讓作為兵器出生的諾萬·達奇不知所措。
所以後來他也就稍微學會了一些叫做“藝術”的東西,學會欣賞美,因為這美與他的Boss很是相配。
諾萬·達奇歡欣地帶着他的花回到Boss的身邊。
等到将這些東西放在Boss的書房裏,Boss鼻尖都是花的味道,會想起他;Boss一擡眼就能看見花瓶,也能想起他。
只要想到Boss會在閑暇一擡眼的時候想起他的模樣,諾萬·達奇就覺得人生仿佛都有了光亮。
那個人本身的存在,就是生命中的光。
但是,等他回到日本,回到他的Boss的身邊的時候。
光消失了。
等待他的是冰冷的黑棺。
他的Boss躺在其中,神色平靜又安詳,像是終于睡了一場好覺。
“Boss,”他單膝跪在Boss的身邊,長發落下,掉落在鋪滿了棺柩的白百合上。
赤紅的雙瞳盯視着沉穩睡去的首領,他恍然覺得,對方似乎下一刻就會迷蒙地睜開眼,看見他露出苦惱又溫和的笑。
【“是諾萬啊,”他會這樣說,用溫柔的語調,“怎麽了呢?”】
怎麽了呢?
其實也沒怎麽。
就是想要看着你……一直、一直看着你。
可是等到能夠看他的最後一面的時候,諾萬卻出乎意料地膽怯了。
被叫做是裏世界暗地裏的掌權人,Decimo的瘋狗的男人第一次如此逃避,将自己關在暗不見天日的房間裏,就像是當初犯了錯、被實驗室的“家長”關進小黑屋一樣。
Boss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在他的面前的。
黑色披風的男人身後帶着光,微微俯下身的時候,他就成了光的模樣。
【要和我一起走嗎?】他問。
諾萬·達奇猶豫了一下,軟弱地伸出手。
這一次,他卻沒等到Boss的到來。
房門被人從外打開,諾萬的心髒在霎時間跳得很快,卻在看見來人之際,迅速地平靜下來,歸為黑暗。
“你不去看看他麽。”站在門口,逆着光的安德裏亞問。
少年人碧綠如寶石的眼瞳閃爍着光亮,如同水光,痛苦而難過:“你将要永遠也見不到他了,你不去看看他麽?”
可是去看看他又有什麽用呢?
諾萬想,就算去看看他,Boss也不會再睜開眼了。
他會永遠沉睡在那個地方,陰冷、黑暗……Boss會不會說冷呢?他一直是那樣熱,稍微住在冷一些的地方的話,大概反而會比較喜歡。
可是就算要去這種涼快的地方,怎麽不帶上他呢?
不在Boss的身邊的話、不能聽見Boss的調遣的話,那他還有什麽用呢?那名為“95”的他還有什麽用處呢?
諾萬·達奇手中的所有技能,從殺人放火到做飯暖床(?),無一不是為了某個存在而準備的。
可是那個人抽身離開的話,他的這些技能就全然沒了用處。
他也就沒了用處。
諾萬想起他曾經看過的某個故事,說的是一個賣血的人,等到老了、有錢了,卻饞那份賣完血之後才能吃上的炒豬肝、賣完血才能喝上的二兩黃酒,于是準備去賣血。
可是他已經老了,他想要為自己去賣血,卻賣不出去。他的眼睛很明亮,他的耳朵也不聾,可血頭說他的血誰也不要,只有油漆匠,只配往家具上刷*。
諾萬覺得自己就是這個賣血的人。
只是他沒有老去。
可是他的血誰還要呢?Boss已經不要了。
那他要怎麽辦?他的血是不是也能往Boss的棺柩上刷,可是這種曾經被改造過的東西,如果真的沾上了Boss的床榻,大概也只能是污穢。
他的血會發黑發臭,會露出他所不願意讓Boss看見的一面。
他就像是一只好不容易被馴服好的流浪的惡犬,在驟然失去了主人之後,跌跌撞撞不知往何處去。
他以後就是沒有主人的惡犬了。
……
……
而遙遠的名見町內,被成為“公安的協助人”的琴酒,竟然先宮野志保一步獲得了自由。
他手裏拿着一本書,是上樓的時候鬼使神差買的,叫做《關于我一個人兢兢業業撐起了家族但我身邊還是有卧底一二三水貨四五六我也很崩潰啊的這件事》。
書名很怪,封面上是看起來挺正常的輕小說封面,正中心是一個銀發綠眸的漂亮女孩,朝着外面比着射擊的姿勢。而封裏則是一個很抽象的小人,光看帽子,大概就是封面上的家夥。
琴酒拿這本書的時候聽見身邊的宅男捧着心說“啊我死了我老婆在biubiu我”,一度讓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裏長了伏特加,才拿起的這東西。
想到伏特加,向來習慣了這個算得上是萬能的小弟的琴酒也就有些不習慣起來。
可不習慣又怎麽樣,伏特加那家夥已經被扔進了局子裏面,一時半會也不大撈得出來。
而就算是他琴酒,大概過不了多久也得出個門,去避一避風頭。
但琴酒有些不是很想出去。
比起去奇怪的地方、像是老鼠一樣偷偷摸摸,他更樂意在條子們面前招搖過市。
——畢竟他們又不能把他當場抓捕,是不是?
這得多虧了某個自說自話的家夥給他套上的公安協助人的殼子,畢竟都是協助關系了,公安要是将他再帶進去,那就是過河拆橋。
人民的好公仆會做這種事嗎?
因此就算知道他從來不是什麽協助人,也沒做過什麽好事,可這些條子就是抓捕不了他,只能咬牙切齒地瞪視。
而琴酒就喜歡這群家夥那種看不慣他又幹不掉他的模樣。
生活似乎是沒什麽區別的。
不僅如此,因為沒了任務,琴酒更加自由放任。無聊的時候就去警察廳門口溜一圈,溜到條子們緊張兮兮地竄出來,他又咬一根七星,慢條斯理地抽完這根,再悠悠然地離去。
好吧琴酒承認這樣做的自己确實是有些無聊的。
可他也沒事做,不無聊又做什麽?
只是如此過了幾次之後他就沒再繼續了,條子們的反應用腳趾都能想出來,因此也就變得毫無趣味。
琴酒躺在單人沙發上,一只手扶着座椅,回想起那些或是正義凜然或是驚慌失措的警察們,忍不住閉了閉眼。
後來條子們裏面大些的那個條子帶着文件上了門,開誠布公地跟他廢話,說是準備聘請他成為他們警校的教官。
“射擊、搏鬥、話術,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随意選擇一門課開設。”名為黑田兵衛的男人說道,“你的意下如何呢?”
琴酒咬着煙,瞥了眼對方。
“不如何。”他慢吞吞地說道。
對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這是個聰明人,琴酒知道,但他聰明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左右他沒掏出伯|萊|塔給這家夥一槍已經是很客氣的了,他還想做什麽?
但黑田兵衛慢吞吞地喝了口水——自帶的,誰能指望這祖宗給他倒水,不下毒就是萬幸了——然後擡頭看琴酒,或者說,黑澤陣。
直到現在黑田兵衛也為琴酒身上的黑暗氣息而震動,腦子裏如果有警報的話,從他踏入這個房間開始,大概就已經鬧得天翻地覆。
就算沒有那東西,他也是頭疼的。
可是這是S鐵了心要撈的家夥,就算是咬着牙,他也得把根本就撈不起來的黑澤陣給撈起來。
于是他想了想,說道:“他也出自于這裏。”
果然,銀發野獸的目光瞬間就鎖定在了他的身上。
克制着身體反應,黑田兵衛的上半身微微前傾,目光真誠又嚴肅地盯着對方。
“我想,普通人的生活對你來說并沒有吸引力,”他說道,“再好的武器久不打磨也會鏽掉,你要生鏽嗎?Gin。”
還是忍不住用了對方的代號。
黑澤陣微微挑了挑眉。
他很快想起另一個人來。
和面前這個鋒芒畢露的人不同,那家夥是更加柔和的。
像是這種情況,如果他心情很好,那就會微微耷下眼,眉眼都松開,或許還會輕輕搖晃他的袖角——像個小孩子似的。
然後他會溫和地詢問他的意見,将話題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而去。
柔和,但卻不容拒絕,就像是水、或者空氣,再或者其他什麽東西。
入侵的時候悄然無聲,可是一旦失去,就會帶來無窮無盡的糟糕後果。
琴酒原本以為自己會厭惡這種人,可是一旦碰到了,毫無防備地就落入了對方羅織的一張大網之中。
可他甚至無法拒絕。
畢竟接受拒絕的那個家夥人已經不在了,所以拒絕也都無效。
他哼笑,看着對面的男人更加警惕了幾分,突然有幾分無趣。
“可以。”他懶散地回複了對方。
好歹是培養出那家夥的地方。
——雖然是這樣想的,等到了警察學校之後,琴酒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這裏的蠢材比起外面只多不少,說是“精英”,可是沒一個能打也沒一個會說,比起那家夥來不知道是差了多少。
就更加無趣了起來。
所以琴酒坐在那家夥的墓碑前面,七星一根一根地掉在地上,昭示着自己的抗議和不滿。
又是一個騙局。
琴酒覺得自己已經快被騙麻了。
可他到底沒說什麽,畢竟現在這個世界上,也沒什麽他能信任的人。
而那個騙着自己說要同自己一起、會當自己共犯的小騙子,早就已經躺在了地下。
琴酒有時候還是會想起他。
想起再早一些的時候,他們剛從名見町離開的時候,他順手捎帶上了那家夥。
原本只是瞅着對方的身份背景能夠為組織所用,帶在身邊之後發現也不會添亂算是好養,也就可有可無地扔在了身邊。
他冷眼漠視着對方抱着自己的備用狙擊槍一同跟着在刀山火海裏晃蕩,看見棕發的青年意氣風發地與人搏鬥之時,心中微妙地生出一些欣慰的感覺。
畢竟是個連下車都能下個臉朝地的小廢物。
小廢物別的不行,騙人倒是一手一手的。高傲如琴酒自然不肯去數自己被那家夥騙了多少次,等他回過神,已經走在了對方羅織的謊言中間。
棕發的青年嘟囔着趴在他的身邊,吐槽多疑又敏感的上司,然後發出邀請。
他沒拒絕,也沒接受。
可那家夥活像是他已經答應了一樣,自顧自地努力起來。
最後,在自己去往意大利的那天,突如其來地上來給了他一個擁抱。
【“我會很努力不拖後腿的。”】那個棕色的軟乎乎的家夥,趴在他的耳邊,努力支棱起自己,輕聲叫他,【“共犯先生”。】
琴酒掐滅了一支煙,在沢田綱吉的面前笑話警察學校裏的都是一群廢物。
都是警察,可他們都不是他,也都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