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皇城檢屍
“我殺了李路行?我自己怎麽不知道?”
皇城一家糕點鋪裏, 買糕點的白衣少年聽着其他人的讨論,一臉懵逼。
不是……你們就這麽給人定罪了,都不掙紮一下嗎?
包公審案頗多, 人情世故上,可比林稚水清楚得多。“那褚貞必然平日和李路行無利益糾紛, 又是表兄, 能千裏迢迢去尋他,想來平時關系亦不錯。血緣,親情,無利益糾葛, 怎麽會有人懷疑他。”
林稚水點頭,“這倒也是。”
某個殺母案裏, 兒子托言母親去旅游了,大半年沒用她的號碼聯系人, 親舅舅來詢問, 不也一樣信了侄子的話嗎。
血緣關系, 有時候是最障目的那一片葉子。
而且, 論起動機來, 的确是他自己比褚貞有嫌疑——他當時可是真的差點殺了李路行。
林稚水轉頭, 去與糕點鋪的老板說話:“不知我可否先付了錢, 過幾日再來取糕點?”
老板自然是點頭的。
林稚水又問了李家地址, 徑直走了過去。
阮小七:“怎麽突然又不買了?”
林稚水嘆道:“我本是想買來祭奠濛兒, 但是,總不能扣着一頭屎盆子去找國師吧?”
也不知道國師什麽性情,是不是她收斂了妹妹的屍骨,聽聞皇帝将李路行視若親子,而國師, 說不準受了皇帝影響,也對李路行頗有好感呢?
“她不見我還好,萬一見了我,氣憤之下,不将濛兒還我……”林稚水脫下頭頂鬥笠,輕輕抱在胸前,露出一雙懶懶垂下,暗含鋒芒的眼,“先傷了妖族太子,又害死李家嫡子,再來一個國師,人妖二族都無我容身之地,我也很難辦的。”
說着“難辦”,少年的腳步分明沒有多停頓一下。
文字世界裏隐隐傳來嘆息。
——本就是無法無天的性格,如今最親密的那根線斷了,真不知道以後他能由着性子,做出什麽來。
哦,不,林稚水的腳步還是停了。
李家到了。
或許是因為李路行的死亡,整個李家全被壓抑肅穆的氣息所籠罩,便連門房臉上都沒有絲毫笑容。
林稚水上前,非常有禮數地拱手,可說出來的話卻簡直像上門挑釁打臉:“煩請通告一聲,就說林稚水前來拜訪。”
門房呆愣兩息,看林稚水的目光,便漸漸染上冰冷的殺意。
李家滿門習劍,就連門房都會幾手,而林稚水殺了李家嫡少爺,簡直像是一巴掌掴他們臉上,如今正主出現,怎不讓人憤怒。
林稚水平和地重複一遍:“煩請通告一聲,就說林稚水前來拜訪。”
想到家主的話,門房硬邦邦扔下一句:“等着。”轉身進門。
林稚水百無聊賴地靠着門牆,在另外一個門房的打量中,垂着眼睛,靜悄悄地站在那兒,手裏還拿着一個九連環玩耍,等到主家之一出來時,他已經漫不經心地撤銷到第八個環了。
秋水長劍角度刁鑽地刺過來,勢要直鑽他心房。
門房将牙齒一咬,不敢出聲。
“叮——”
九連環的環身部分,精準地與劍尖相撞。少年慢悠悠擡起頭,笑道:“看來你們家主的話,說出來就像放屁一樣啊。”
坐着輪椅的男人将劍一收,橫放膝頭,慢條斯理地:“你說笑了,我只是想要檢測你是不是真的林稚水——貞兒剛回來,你就出現了,讓人懷疑……”
林稚水松開手,捏着的九連環叮叮當當落地,金屬與地板撞擊的聲音,恰到好處地打斷了男人的話。
“禮尚往來。”
少年劍若流星劃過,出勢極快,男人沒想過他在李家門口也敢動武,倉促間舉劍相迎,少年鋒芒擊中他劍身,登時一股勢道傳來,震得他悶哼一聲,險些脫劍。
“現在呢。”林稚水語氣平靜地問。“我是不是真的?”
男人瞳光顫動:“青蓮劍?!”
“你為什麽會有青蓮劍!”
林稚水挽了個劍花,收劍入鞘,似笑非笑:“怎麽,以你們的情報,還會不清楚我進過白玉京?”
“先祖他——”男人失聲。
清楚歸清楚,可誰能想到,祖宗的好處,會給了一個外人呢。
林稚水直言:“我要看一看李路行的屍體。”
男人——也就是李路行的二叔,李家家主的二弟,李玄神情一冷:“林稚水,縱然你是先祖傳人,李家也不會白白受辱。”
林稚水眉頭擰起:“人不是我殺的。”
李玄明顯不信:“不是你殺的,難道是貞兒殺的?”
林稚水淡淡道:“不用非此即彼。”還沒有證據的事情,他也不會直接說出口。
李玄冷笑:“你恐怕不知道,行兒從小到大,任性歸任性,可從未欺男霸女,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你這事,是他頭一回的失誤——做了就是做了,我大哥也按着我們,不許我們來尋仇,你何必拿了好處,還想要名聲。”
林稚水皺眉,感覺和已經認定了一件事的人說不清,直接邁步,從他身邊踏過去,“我找你們家主說。”
那才算是李家目前少有的明白人。
李玄臉色一變。
他雖然不贊同林稚水的話,可卻也知道如果真讓林稚水見到家主,以家主的性子,說不定真的會允他去翻看行兒遺體。
那是亵渎!李玄恨恨地想:仵作是損陰德之人,林稚水此番作為,比損陰德更損陰德!
李玄:“攔住他!”
劍仆們現身,将林稚水團團圍住。
林稚水環視一圈,揚眉,“試試?”青蓮劍出了鞘,劍尖拖曳于地,随着他的前進,劃而地分。
劍仆們望着那柄象征青蓮劍仙的佩劍,皆不敢動手,林稚水走一步,他們就退一步。包圍圈是形成了,然而屁用都沒有,恐怕林稚水能頂着這個包圍圈,一步步走到李家家主面前。
李玄怒道:“你們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一聲暴喝傳來:“你才是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劍仆們跪下時,微妙地松了一口氣:“家主。”
二長老能無視青蓮劍的地位,可他們這些劍仆自小培養時,都是對着青蓮劍的塑像,對着青蓮劍仙的畫卷宣誓對李家的忠誠,長年累月積出來的威懾力,使他們哪裏敢對劍仙傳人出劍。
李玄受到了驚吓:“大哥!你不是受傷在床上躺着嗎!”他緩緩調轉輪椅,見到李家家主黑如鍋底的臉色,立刻解釋:“我不是想尋仇,是他緊捉行兒不放,非要亵渎他的遺體,我才讓劍仆們攔他。”
這話說得李家家主也生了不滿之心。
他面上不顯,只是斥道:“胡鬧!自去宗廟裏清水禁食三日!”
李玄心有不服,但是還知道在外人面前維護大哥的面子,低了頭:“是。”
李家家主又掃向劍仆們:“自去領罰。”
劍仆們垂首退走。
李家家主這才看向林稚水,生硬地扯開一個笑容:“你就是林稚水?”
“您就是李家現任家主。”
“是我。”李家家主走近林稚水,至少表面上看十分友好:“巨闕可好用?”
林稚水點頭,又拱手行謝禮:“多謝。”不給李家家主過多誤會的機會,直截了當地:“李路行不是我殺的。”
李家家主瞳孔緊縮:“當真!”
林稚水只是舉起青蓮劍,神情嚴肅:“我向師父發過誓,我的劍為正義,為道義,為人族而揮。為家妹報仇,合乎道義,但是,我會選擇光明正大地約戰他。而不是私鬥。”
李家家主垂首,望着那柄被愛護得很好的寶劍,以他持劍近五十年的眼光,自然能看得出上邊沒有怨氣,沒有愧疚,更沒有屠戮過人命之後的血氣。
——湛湛若青天的劍身,清爽如清風自來。
“我信你。”李家家主沉甸甸地說,“但是,拿不出證據,李家其他人不會信。貞兒也算半個李家人,對行兒亦是素來真心,他賭咒發誓,行兒死絕前最後一個人見到的是他,并且還提到了你的名字。”
林稚水:“聽說國師擅長蔔算?”
“國師的卦,不能輕易而出,尋常小封到無所謂,如這樣對前情一無所知,直窺機密的蔔算,需要大耗元氣。不可能只為了我兒就做出此事。國師願,我不願,陛下也不願。她的卦該留給整個人族。”李家家主輕輕搖頭:“何況國師閉關去了。”
“閉關?”
“她新收了一位徒弟,聽聞天賦極好,是天生的擅長蔔算,國師要為她打好基礎,特意囑咐,非大事不出關。”李家家主可不敢厚着臉皮覺得自己兒子死亡,屬于大事——哪怕是他,現在就猝死了,也沒辦法驚動國師。
林稚水點頭,很是平和:“那我自己去查,您先不要把這事說出去,以防打草驚蛇。”
“可以。你有什麽事情盡管過來,我會吩咐下人,你來了直接找我就是。”
這位李家的現任主人,的确比其他人容易交流。
林稚水找個地方補了覺,深夜,帶上火折子去義莊。
李路行被逐出李家後,屍體只能屈就這地兒,林稚水輕而易舉就翻到了他。
然而,沒那麽簡單找到線索。
林稚水一掀白布,撲面而來的屍腐氣令他禁不住屏住呼吸。
那是一具已經開始液化的屍體,緩緩流成類草莓汁的液體,模樣渾濁。
“看來,褚貞用冰将他凍起來也不頂用,路途遙遠,八|九月的天又夠毒,屍體終究是受到了影響。”
可惜他當時沒和褚貞同路,不然,說不定就可以在死亡沒幾天的時候,檢查屍體上的痕跡了。
随即,林稚水把包公請出來:“包待制,麻煩您了。”
包公道:“為人除冤,是我準則。”
他們先用酒、醋潑洗李路行全身,使身體可能會有的損傷更好的出現,才開始分頭腳地檢查李路行的屍體。
“從口鼻裏流出的血液泡沫并非黑色,不是中毒。”
“指甲與牙齒,頭發皆脫落,舌頭伸出,死亡時間的确是近一個月。”
“除西門莊主造成的劍傷外,還有一道劍傷,應當是賊首致命的攻擊,全身無有其餘刃傷。”
“只有一道傷痕,無其餘掙紮痕跡,也不确定是否自盡。”
林稚水喃喃:“沒有掙紮痕跡……”
他猛然擡頭:“包待制,或許是熟人犯案,我們去找褚貞。不出意外,李路行的魂魄應該會跟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