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命在我
“萬事俱備, 只欠東風了。”林稚水低聲。
吳用:“這話是哪來的典故,我怎麽沒聽過?”
林稚水懵了懵,細想之後, “一位字為貫中的羅姓學子寫的,他的文章如今找不到了, 我只隐約記得裏面一些句子。”
吳用點了點頭。他沒看過《三國演義》, 自然也沒辦法從這句話裏聯想到“火燒連船”,得到解答後,再無追問的心思。
林稚水繼續趴着裝死屍——趁着換班會出現的一盞茶空置時間,林稚水給身體補充過水分, 也胡亂吃了點東西,此時不至于餓得沒力氣。
到了晚上, 林稚水從地上爬起來,坦然走進那只會抓老鼠的枭鳥的巡邏範圍, 盡管身上還滴着髒水, 月光中, 稍顯稚氣的面容一覽無遺。
郭靖仍在勸他:“林兄弟, 我來做誘餌吧, 你沒打熬過筋骨, 也沒練過外功, 萬一出了事……”
林稚水手上拎着樹藤, 藤下是捆作一堆的老鼠,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仿佛是普通的捕鼠人,不小心在哪條溝裏摔了,滿身狼藉不說,還傷了腿。
“不行, 郭大俠,想要誘之以利,人肉是利,鼠肉是利,我這張年輕,容易讓人和妖升起輕視之心的臉,是‘誘’,更何況,看我背對的方向,有七八分能肯定是從始皇陵那道來的。枭鳥輕視我年紀,才會過來捕我,想要從我嘴裏撬出一些消息,貪下這份功勞。”
功勞,是陷阱裏最大的“誘”。
阮小七笑得直打跌:“混小子是嫌棄你我老呢!”
林稚水開玩笑:“胡說,肉嫩有嫩的妙處,肉老,吃起來也頗有嚼勁,哪裏嫌棄了。”
少年才走小半裏路,便被夜視力極強的枭鳥發現了。它腦袋轉過270度,眼朝後,身朝前,黑夜裏瑩着綠光的眸子幽幽盯着人族少年,視線在他臉蛋和手裏提的老鼠上各停了兩三個呼吸。
林稚水恍若未覺,抖了抖手裏吱吱叫的老鼠,自言自語:“別鬧,小東西們,我家縣令腹中積水,大夫說了,要肥鼠做藥材,剝皮細切,煮粥喝下去就可以治。你們可值十兩賞銀呢。”
老鼠依然吱吱吱叫喚,仿佛遇上了天敵,慌亂無比,好幾次爪子都要把少年褲腿撕開,在肉上劃出兩三道血痕。
腥風撲将過來,林稚水只眼一花,整個人就被撲到地上,枭鳥尖銳的爪子扣着他的肩膀,戳出好幾個血洞。
林稚水一斂眉,心說:沾了人血的地方,容易露餡,得把爪子剁了。
表面上,少年卻是驚叫:“妖怪!”哆嗦着身子,手腳亂揮,如同被翻過來腹部朝上的烏龜。
這弱态取悅了枭鳥,它桀桀地笑了兩聲,爪子故意翕張,将爪鈎多次刺入拔|出肩膀肉。“小子。”聲色如砂割嗓子,“我問,你答,回答得好,我就放了你。”
可看他眼中窺着人肉的垂涎,分明只是騙涉世未深的少年郎。
“您問!”少年兩個字裏顫了三個音,似乎已被吓得六神無主。
“你從哪裏來?”
林稚水随口報了個地名。
“有沒有經過骊山?”
林稚水輕輕點頭,嗫嗫嚅嚅:“有、有的。”
“骊山有沒有異動?”
林稚水半垂眼:“有!”
枭鳥頓時全副心神放在了林稚水身上,連周圍都不警戒了,腦袋微微前傾:“什麽?”
“我看到了始皇帝……”
枭鳥瞪着大眼睛,爪子都不自覺地舒開,把肩膀傷口撐大。
“在練兵……”
少年的聲音不再顫抖,他擡起眼,眼底仿佛亮着常年不息的火光。
“殺妖!”
枭鳥渾身的毛倒豎,如遭雷擊,此時此刻,它才意識到不對——深夜,獨行人,帶着它愛吃的食物,是陷……
身後伸來一雙手,疾似閃電,飛快地捏着它的翅膀往後一拉,一折,咔嚓兩聲,翅膀就軟了下來。
其他地方也是一搭一拉,只聽得一聲聲骨脆。
枭鳥渾身軟下來,也不過三個呼吸。
爪子離了林稚水的肩膀,林稚水從地上飛快爬起來,“郭大俠,您的分筋錯骨手實在令人眼花缭亂。”
郭靖一笑:“随我二師父學的,手熟而已,林兄弟若是喜歡,我可以教你。”
林稚水訝異:“不需要拜師嗎?”
郭靖道:“不礙事,我師父的分筋錯骨手是他自行悟出來的,我教你的,是精于此術的名家們總結出來的基礎,便是精通穴道,關節,骨骼,手法快捷,便可不傷性命,斷人骨骼。”
郭靖當然不清楚枭鳥的關節穴道,可骨頭摸出來不難,他們也不打算留這鳥妖一命。
林稚水:“多謝郭大俠,等回去了,我買幾十斤羊骨,慢慢練!”
現在,得先處理妖族。
林稚水帶着被卸了下巴與全身骨頭的枭鳥,去了稍遠的地方。
“郭大俠,您還記得白雕身上傷口的形狀嗎?”
郭靖點了點頭。
在林稚水的指揮下,模仿了金雕的爪擊,在枭鳥身上劃道,卻并不致死。
随即,林稚水拎起樹枝,手腕一動,刺穿枭鳥喉骨,又用石頭砸糊了面貌,割了雙足,羽毛下的肉又用石頭二次刮傷。
那塊沾了血跡的石頭留在原地,又留下金雕的羽毛。林稚水又拎着枭鳥屍體,回到他被枭鳥攻擊的地方,把它棄屍草叢。
“走!回金光縣!”少年哼着小曲,轉身就走。
阮小七:“這樣就行了?”
“對,這樣就行了。”
“不是說不止殺一只妖嗎?”阮小七對着枭鳥屍體隔空點了三下,“一!二?三?我數來數去,都只有一個啊!”
哪怕被阮小七開過玩笑,吳用依然改不掉謀士那種不說人話的習慣:“七郎莫急,需知,聰明人反而容易被自身的思維誤導,那妖皇,能瞞住自己重傷多年,是個如假包換的聰明人。”
阮小七撇嘴:“軍師說的聰明人,也包括自己嗎?”
吳用笑了笑,“當然,也包括我。”
阮小七怔了怔,想到征妖軍時的損兵折将,軍師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兄弟們的接連死亡,最後以上吊自殺收場,便說不出來話,視野裏忽然有些模糊,輕別過頭去。
林稚水看過這個世界的《水浒傳》,因着世界不同,征遼國、征方臘的戰役,被作者寫成殺妖斬怪。梁山好漢們文中殺妖,出了書籍,現實中也殺妖,當年也是一幫令妖族聞風喪膽的煞星。
少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別擔心,我多多少少也算半個聰明人,負負得正!”
被林稚水的玩笑話逗到了,吳用捋了捋胡子:“這負負得正,我大致懂你的意思,可又是哪兒看來的?”
他開口後,詭異的氣氛便也恢複了正常,林稚水一回生二回熟,此時臉都沒多紅一寸,道:“一本名為新華字典的奇書。”
“新者,新生也;華者,華夏也。”吳用略一思索,“這奇書,是否出自于華夏新生之時?”
林稚水:“……”
吳用繼續自語:“新生……便是此前遭受破滅,國家更替?不,無論何種更替,只要仍是華夏之人所掌,便談不上‘破滅’。”
林稚水:“……”
等、等等!
吳用:“難道是過去某一段妖族壓制了人族的歷史?這倒是有可能,我記得……”
林稚水:“咳!”聲音之大,引來吳用側目。
林稚水:“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新,取木也;華,榮也。說不準是編輯的作者于春季,草木欣欣向榮之時寫成,就選了這個名字呢?”
吳用若有所思:“倒也不無可能。”
林稚水瞧瞧天色,似乎真的很擔憂:“我得走快些,天亮之前離開,光是身上塗腐汁,也不一定能防住妖族——包待制,您發現的小路是這條嗎?”
包公看了一眼:“不錯。”
吳用便也不去管奇書作者的背景了——主要是,沒親眼見過內容,對此并非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他亦專心致志查看周圍,以免林稚水跑路時被逮到。
等到了清晨時,他們又走出了近二十裏,算算時間,該是妖族換班的時候了,斥候暫時不會放眼遠處,郭靖從文字世界出來,背起林稚水,提氣輕身,一息之間便轉出五十來尺。
吳用贊道:“可輕松趕上戰馬,輕功之力,真是當世無雙的利器。”
阮小七接口:“是啊,可惜我等不能學。”
林稚水也很可惜。
什麽分筋錯骨手,鐵砂掌,這些外功倒還可以練,只要注意着別用力過猛,而內力總綱都是作者自己編的,如果能練,作者早就先練了。
根據他們和郭靖分析,約莫是哪個世界就有哪個世界的規則,吳用也試過在林稚水的世界裏寫文章,寫出來的卻只有“文采靈氣”的“靈氣”,而非能引動天道的靈氣。
一盞茶之內,郭靖奔出了二十裏地,妖族無法循着味道追來,如此才算安全了。
林稚水讓郭靖先回去文字世界。
輕功耗費郭靖的內力,而郭靖的內力,又由林稚水的靈力作為供源,以防碰到事兒,林稚水沒了靈力,任人宰割,他只能由輕功切換成雙腿跑路了。
阮小七:“林兄弟,這都跑出來了,你有時間沒有,跟我說說,你和軍師用了什麽計?”
林稚水路過水源,艱難地側開頭,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跳進去,将身上髒物洗刷幹淨。
遠遠離開那條銀帶子,林稚水與阮小七開起玩笑:“七哥怎不問加亮先生,他才是主謀。”
阮小七揮揮手:“不問不問,他老喜歡藏着掖着話,不痛快,林兄弟,你快說說,到底是怎麽個回事!”
林稚水轉上一條小徑,在酸臭的空氣裏,細細與他說來:“這計謀,說複雜,也不複雜……”
一盞茶的換班時間,一只枭鳥失蹤了,随後,在它負責巡邏的區域裏發現了枭鳥被割去雙足,渾身傷痕的屍體。
這事驚動了妖皇。
“嬴政?”他一驚,又立刻否決了,“不,不是他。”
他們鬥了不少年頭,嬴政那人走的煌煌霸道,會視情況而定玩偷襲,會用劍割頭去足,卻絕沒那個閑心,糟蹋屍體。
枭鳥屍體呈到妖皇面前,妖族沒有仵作,根本辨認不出來枭鳥死亡的時間,只能猜測是昨日晚間換班,至今晨早間換班。
妖皇離開皇座,親自翻看枭鳥的屍體,看着看着,眼眸就慢慢眯成豎瞳。
他環視了一圈周圍妖卒,淡淡道:“去發現屍體的地方。”
“有一句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還有就是,聰明人,總願意更相信自己找出來的線索。”林稚水彎了彎唇角。“如加亮先生所言,妖皇,絕對是一等一的聰明人……哦,聰明妖。”
“線索?”阮小七試圖讓自己腦筋動起來,“你是說,金雕羽毛?可那玩意離屍體至少有二裏地……”
林稚水補充:“晚上吹風,如果吹走了羽毛,可不止二裏地了。”
阮小七茫然:“那究竟是什麽線索?”
林稚水笑道:“你仔細想想,我在那具屍體上,先做了什麽,後做了什麽?”
“先劃了傷口,再戳穿喉嚨,還把那張鳥臉砸得血肉模糊,割了它沾有你血跡的雙腳,最後還用石頭把鳥身也刮得滿是傷口。”
“那我最先劃的傷口,為什麽要那麽劃?”
這一個是林稚水與郭靖商讨過的,阮小七不假思索:“模仿金雕爪……”他瞪了眼睛,緩慢地吐出剩餘那個字,“……擊。”
“對,模仿金雕。”林稚水腳步不停,縱然走着從未鋪修過的小路,也能走得穩穩當當。“模仿完之後,我用其他傷口掩蓋,如果是你,在發現層層傷口下,一絲微弱的,沒有精妙眼力看不出來的爪鈎傷勢,你會怎麽想。”
阮小七:“……”他猜了個七七八八,聲音裏不免|流露出些許“腦子好使的人就是心髒”的悚然:“我會想,幸好我眼尖,發現了不對,若是旁人,恐怕早以為它是撞上了敵人,力戰至死。”
而因為是自己判斷出來的,多少也信個七八分。
妖皇到了枭鳥屍體發現之地,踱了一圈,冷笑:“爾等就是如此查檢的?”
周圍妖兵頓時跪了一地。
妖皇一看也知他們沒動腦子,沒想明白自己為何發怒。“爾等腦裏所塞盡是肌肉?此地連飛濺的血跡也無,一看便知枭甲并非亡于此,還不快去找!把他巡邏的地界,都找一遍!”
妖兵們叩首:“謹遵皇令!”
林稚水熱得身上宛若冒了蒸汽,随手用袖子擦了擦汗,順着記憶裏的路,鑽出矮坡,又自錯綜複雜的林道裏挑了一條,身形慢慢隐進蒙着晨霧的森林中。
“我特意沒有讓那塊地滴有枭鳥的血,妖皇若能看出傷口的隐秘,必然能發現屍體所在地不對,就會去找真正的第一案發現場,找到後,只會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并且暗地裏,為自己的觀察細微,不被迷霧遮蓋所自豪。”
妖兵們在兩裏地外,找到了一塊背後有血漬的石頭,與枭鳥屍身上的血味道相似,報與妖皇聽。
而又有妖兵,在毫不相幹的地方,找到了一根金雕羽毛。
妖皇拈着那根羽毛,臉色陰郁。低聲吩咐近衛,喚來所有金雕,又抓來許多未開靈智的飛禽,命令他們在飛禽揚空時,以爪子攻擊。
林稚水靠住灌木叢,稍做休憩。
“爪鈎,看着就像是和鳥類起了沖突,普通的鳥又難以傷害妖族。他的手下如果在附近找到了那根金雕羽毛——王者多疑,別說一二裏地,哪怕十裏地,他也容易多想。”
阮小七追問:“想什麽?”
林稚水望着蓊蓊郁郁的樹冠,微微眯起的眼眸裏,亮着浮光:“想他們是不是有舊怨,趁此機會嫁禍于外人。”
阮小七:“那若是平時無所交集呢?”
林稚水“噗”地笑出聲,“有了這個懷疑,你信不信,平時無所交集,就會變成他們暗中早有交惡。若平時問上一句吃飯了嗎,也能猜測成是用吃飯暗喻要殺掉對方,先入為主罷了。”
吳用幽幽補上一句:“何況,這是在始皇陵前。不論真假,總歸死了一個,倒不如用來立個規矩。”
通過爪傷,妖皇找到了那只金雕,開門見山:“你與枭甲有何矛盾?”
金雕詫異:“回陛下,小雕與他并未有交集。”
妖皇卻只是深深看他一眼,“左右何在,拿下他,斬首示衆!”
金雕揚起雙翅,背部驚成一彎弓弦,“陛下,饒命!小雕犯了何……”
左右撲将上來兩三個,拿住金雕,不給他反抗的機會,當下斬掉雕首,血液濺出,帶着熱浪迎面。
妖皇屹然不動,血液噴湧,停在他一尺之外。黃袍依舊整齊潔淨,投射的陰影靜靜覆蓋地面血液。
不管是真是假,在嬴政墳前讓他丢臉,那就該去死!如若是假的,那就當下屬自願為主君面子貢獻生命,并作為其餘妖的警告罷。
“傳令下去!”妖皇嗓音寒涼,“再有妖膽敢借機內鬥,夷三族!”
“此計為借刀殺人。”林稚水慢悠悠地走着山道,慢悠悠地講解:“計謀用了,能否成功,且看天命在誰。”
正如諸葛亮百般謀劃的北伐第一戰,那時候,隴山周邊的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已投靠了諸葛亮,只要馬谡守住街亭,切斷關中對隴右的支援,諸葛亮就能有時間攻陷上邽與冀縣,回援街亭。
也就是說,馬谡能守住街亭,諸葛亮就贏了。
而街亭,真的很好守。
好守到什麽地步呢?東漢時期,劉秀的人占了那時候還叫略陽的街亭,守城的人兩千,攻城的人幾萬,兩邊對打了好幾個月。
然而,就這麽個飛龍騎臉的局面,愣是輸了。
因為馬谡扔了街亭不守,想要誘騙敵軍進山,将他們全部殲滅——然後自己被殲了。
“我也不清楚能不能算計到妖皇,總歸,殺一個妖,那也不虧了。”
少年手搭涼棚,看向前方人族城池,笑容一下輕松許多,“等會兒買匹馬,一天後就能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