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個時辰
妖族太子眯起眼睛打量他,一甩尾巴,将那學子抛到一邊,“你姓林?”
陸縣令笑了笑:“殿下錯了,那是假姓。”
“哦?”太子涼涼地笑,“原來是你。”
尾巴尖勾住陸縣令的脖頸,捏青了那張臉。陸縣令被迫懸空,雙腿立地,臉色青紫,大腦混沌時,聽到有聲音問:“難受嗎?在孤行宮裏燒炭點火,燒了孤的愛樹時,可有想過現在落在孤手裏?”
尾巴稍微松開了些,陸縣令感覺到稍微能呼吸後,咳了兩聲,強撐起笑意:“殿下又錯了,我是以冰鏡點火,那個時候,我哪裏能要到炭呢?”
妖族太子眸色幽深。
雖然氣質不太對,但是,知道這事……
是他!
另外四條尾巴纏上他的四肢。
妹妹想要他的手留下來繼續寫童話,可讓妖族太子說,他妹妹就是太心善,人族有手,就能書寫戰文,太危險了,倒不如斷了全身骨頭,弄瞎眼睛,令他行動不便,只能死心,每日口述童話。
骨頭斷裂聲緩緩響起,陸嘉吉瞠目欲裂:“你放了我爹!”
學子們的戰文寫好了,然而面對一個大妖,根本不堪一擊。
噼裏啪啦,墨點炸了一地。沒有任何一個黑影堅持過一招。
妖族太子尾巴尖篤篤敲擊地面,佯裝嘆息:“烏合之衆,人族如此,遲早要滅亡的。”
陸嘉吉:“放你娘的屁!”
太子只是用一種近乎于侮辱的憐憫望他,似乎在享受此刻的碾壓,捏陸縣令骨頭的尾巴,比之前慢了不少,烏雲遮住月亮,黑夜裏,僅有骨頭在噼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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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他吧。”少年嘆息,“你不是要找我嗎?”
學子們下意識散開一條路,此時,恰巧勁風刮過,雲消月明,銀光燦爛間,林稚水緩緩走出,頭發絲亦勾勒着微光。“殿下,你居然能認錯人,真遜啊!”
月光模糊了少年的眉眼,可那面對他時,絕不肯處于下風,利刃般撕破前方一切烏雲的氣勢,妖族太子咬着後槽牙,心裏聲音怒吼:是他!就是他!只有他,才那麽可恨!
陸縣令便也被他抛去一邊,陸嘉吉連忙跑過去,蹲在父親身邊,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
妖族太子咬牙:“沒想到,你人緣還挺好,竟有人願意替你頂災。”
林稚水搖搖頭:“這就是你一個畜生不懂的地方了。”
哪是因為人緣好呢,倘若換一個孤僻陰沉,不得人喜歡的少年做了他的事情,陸縣令就算和他沒有交集,依然會自願保下他的性命。
林稚水走到縣令父子身邊,“先不要移動,去請大夫來。”又目露愧疚,“對不起。”
陸嘉吉搖頭,“不怪你,你又不是兇手。”
陸縣令胸膛震動,“咳咳,你!你出來做什麽!”
“我出來做我認為正确的事。”少年咧嘴笑,如風清朗日,“我知道,您又要說這樣不顧全大局,隐忍是為了最後的勝利,但是,我做不到。”
所以,他把妹妹弄暈,藏在地窖裏,親身過來了。
“我做不到。”林稚水認真地看着陸縣令。
“咽下這口氣,我做不到。”
“縮在後面,茍延殘喘一條命,我做不到。”
“眼睜睜看着您代替我去死,我做不到。”
陸縣令嘴唇動了動,罵他:“荒唐!”
林稚水笑臉相迎:“您多罵罵,中氣十足,大夫來了,也好治傷。”
陸縣令吹不起胡子,眼睛卻還能瞪,“混小子,半點機靈勁都沒有。”
“我只做我認為該做的事情。或許您的想法才是通達大道,但我發過誓,我的人,時刻都要踐行心中的道義。”
林稚水笑了笑:“我貪心,我想救天下,卻也想救眼前的每一個人。我之道,是人道。”
陸縣令閉上眼睛,卻突然問:“你是怎麽醒得那麽快的?”
“這就是秘密了。”林稚水起身。他才不會說,他暈了之後居然到了文字世界,只要信念夠堅定,意識就能立刻回到身體裏。
林稚水看向很有耐心等他說完的妖族太子,扯了扯嘴角:“你有所求。”
沒有所求,不會如此耐心。按照妖族太子的想法,他在追到金光縣後,只會直接屠縣,假如人族發難,妖族那邊推個替罪羊上去,人族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太子:“你确實聰明。”他尾巴漫不經心地搖擺,“打個賭如何?”
“賭?”
“你可以用任何外力抵抗我,或者逃走,三個時辰內,只要不被孤抓住,算你贏,之前一切,一筆勾銷。”
如今是醜時初刻。
林稚水挑眉,“哦?你這麽好心?”
太子冷笑:“而如果你輸了,就要心甘情願地為奴為婢,讓你往東,你就不能往西,讓你跪下,你就不能站着。”
林稚水只看着他,沒有接話。
妖族太子:“你可以不答應,殺了這裏所有人,再把你抓回去,用個一段時間的刑,你骨頭再硬,也得乖乖服軟。”
然而,林稚水只是在腦子裏問郭靖幾人:“有把握嗎?”
郭靖:“只是逃走,我輕功不算上佳,卻也能逃一段路。”
阮小七:“嘻,金光縣有水路,我帶你凫水,玩他一玩。”
吳用:“我觀此妖極易性起,驟時激他一激,也能騙他一時半會。”
包公:“你問問他怎麽找到你的,如果是氣味,就走水路,如果不是氣味,找個人多的地方,将容貌改了,任他海底撈針去。”
林稚水擡眼,看向妖族太子:“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我自認為該掃的尾,已經掃幹淨了。”
妖族太子從鼻腔哼氣:“只要做下,就會有痕跡。”
“孤的妹妹說,你既然如此膽大妄為,有少年意氣,此事必是腦子一激就過來做了。外面唯一能有機會引起你憤慨的,就是囚車一事,而你,絕不會放過被發現的洞主。只需查一下東南西北四大域,負責哪一域的洞主沒到皇城交貨,便知你來自哪裏。”
“你從孤手底下逃命的時候,肯定會下意識選擇離你家,或者你的現住地相反的地界。如此,孤往反方向看,也能佐證你是否來自那塊地域。”
“之後,孤一寸寸地皮找,直到站在這兒,嗅出你的味道。”
林稚水暗罵:狗鼻子。
林稚水:“我還以為你會直接找我人族的陛下,讓他把我交出來呢。”
妖族太子眼眸又往針芒貌扁。
那樣确實更省事,但是,會被父皇發現。被知道他決定拿妖族子民換一個人族,不向人族追究溟海城之事,哪怕是他,也會被抽得皮開肉綻。
最重要的是,被抽就算了,妹妹難得向他提一個要求呢!
“多話。你賭不賭?”
林稚水不急不緩:“賭,沒問題,但是我有個條件。”
妖族太子怒道:“你還敢跟我提條件?”
林稚水:“那你也可以直接抓我回去,斷骨抽筋,總歸就是軟趴趴了些,外貌看起來沒甚不美。”
妖族太子:“……”但那是下下策,給妹妹抓小寵物回去,當然是希望他完好無損的。此前要捏碎假冒姓林的的那人全身骨頭,只是那時候腦子一熱憤而為之,如今情緒冷了下來,才想到要保證對方“毛皮”的完好性。
太子咬牙切齒:“你、說!”
林稚水:“我只希望……等等,是你抓我,還是讓很多手下抓我?”
太子:“只有我就夠了。”
林稚水笑得無比真誠:“我真的很喜歡你這份驕傲。”
他道:“那我的條件是:你抓我的過程中,不要殺我人族一人,也不可用人族逼我出來。”
妖族太子矜持地颔首,“而後,你自願做孤幼妹的仆從。”
林稚水擡起手,嚴肅:“天道為證。”
妖族太子也肅了神色:“天道為證。”
正所謂,天道之下,衆生平等,無論是人是妖,都能對天起誓,請天道為證。
保證了誓言的可靠性後,妖族太子負手而立:“跑吧。”
林稚水腦子過了一遍附近地形,正要跑時,黑天之下,白虹劃過,劍氣亮出驚人的光芒,于地面裂出長線,落點在妖族太子鞋尖前。
噠噠噠——
清灰石板路上,緩慢走來人影,長身持劍,沉默不言。身上劍勢初成,卻又隐隐有不穩之象。
他瞥向林稚水,語氣還是那麽不客氣:“愣着做什麽,還不開始跑。”
林稚水喚出猴孩,讓他背着自己轉身就跑。“謝了,李路行!”
等紅色衣角在兔起鹘落間消失在視線內,李路行把目光收回,望向妖族太子,眼中厭惡藏也藏不住:“妖族。”
妖族太子看着林稚水跑遠也不急,不慌不忙:“李白後人?孤以為,你很讨厭他。”方才走出來時,面對林稚水是掩也掩不掉的針對。
李路行調整着呼吸,身上氣勢随他吐息時,逐步攀升。街邊空蕩蕩貨攤,石子壓着的杏黃布垂在地面,似乎有風刮過,布邊“呼”地舞起,又重重拍打地面。
“我當然讨厭他。”李路行冷漠擡劍,刃指太子。“前提是,要找他麻煩的,不是妖族。”
風刮起又停,雲遮月又散,劍鳴往人耳鼓裏錘,李路行驟然而至,長劍電光火石地刺向妖族太子咽喉。對方依然負手而立,平靜地注視他,眼中卻沒他身影,柔韌的長尾巴截了劍勢,另外幾條尾巴急沖,要鎖了他攻勢。
李路行身軀疾退,腕轉劍掃,三次呼吸間,連擋了四條尾巴。他呼吸不亂,眼珠轉動,只一心一意去防守。
學子們捏緊了拳頭,看得目不暇接。
有人喃喃:“能行嗎……”
旁邊的人回他:“沒事,穩住,只要時間拖得夠久,那就是勝利。”
李路行身形一躍,持劍,自上而下劈斬,銀光流瀉,劍勢磅礴,似是無可阻擋,隐約中,見紫芒吞吐。
“是‘九天銀河’!李家的絕技之一!不愧是李家這一代的天驕,聽說天賦直逼青蓮劍仙,如今年紀,已能使出‘九天銀河’了。”
妖族太子微擡頭,“可惜……”妹妹說了,還不到殺他的時候。
尾尖自下而上,甩揮過去,勁風割斷小少爺一縷發絲,揮開的散發下,是一雙似乎把他看做別人的黑眸,孤擲着最強一擊,仿佛想作出證明。
有學子眼角瞥見地面安伏着的黑影,大聲:“李路行,小心!”
李路行瞳孔一縮。
可惜,晚了,他迎敵經驗确實不足,靜伏的黑物嗖一下挑起,從李路行背後襲去,纏住他的腳腕,倒拽下地。
清晰的腿骨脆裂聲爆響,噴薄的劍勢一斷,不可逆轉地衰竭。李路行整個人如斷線的風筝摔落,有學子條件反射地閉眼,只聽得耳邊重重“砰”聲,然後是劍身砸在地面的叮當聲。
陸縣令微不可查地嘆:“急了。”
妖族太子微笑:“你還差了一點,若是你長……”他斂了眼,似乎想到好笑的事情,笑容中帶上了三分諷刺。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從容地從李路行身邊一步步走過,“你攔不住我。”九條完好的尾巴在身後狂魔亂舞,再慢慢攏起,一條條收回。
——醜時初刻,過去一盞茶。
李路行抖着手,從懷裏掏出一頁張戰文,用力一撕:“是嗎,試試這個!”
更為森寒的劍意直刺妖族太子後心。
等妖族太子打贏了戰文,李路行又拿出一張,等他打贏後,又拿出來一張。
順帶着,拍了十來張在地面。
李路行面無表情:“不好意思,我比較受寵。”
妖族太子:“……”
然而戰文終有盡時。
還是沒能攔住人……李路行看太子遠去,不高興地拿出一個信號彈,把線一拉,信號彈飛天,炸出煙花,三息後,五六個人冒出來,跪在李路行身前:“少爺。”
李路行:“你們去找到林稚水,帶他躲起來。”
“是!”其中一人道:“老爺讓我們保護您,能否只分出一半?”
李路行不耐煩:“我有什麽需要保護的,快去!全去!”
“是!”
陸嘉吉帶着大夫回來,剛好看完後半場,走到李路行身邊,友好地錘了一下他的肩膀:“不錯啊,你小子。”
李路行大力拍掉他的手,依然很嫌惡:“別用滿是汗的手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