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在呢
18
新的一周, 軍訓的餘熱還在,月考成績強行将大部分同學拽回學習氛圍中。
尤其是二班的同學。
李衡的成績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前是對校霸的忌憚甚至恐懼, 如今變成對學霸,哦不, 學神的敬畏。許喃明顯感覺到, 班上同學看李衡的眼神都變了, 每逢課間, 都有學生來找李衡說話,課上老師講到什麽難題偏題, 大家習慣看一看順利解出來的李衡。
外人看來, 李衡還是老樣子, 能睡覺的課睡覺,不能睡覺的課随便聽聽。
可能是受到班上氣氛的影響,也可能是更深入的了解,許喃覺得自己對李衡的感情更明确了。
中午飯後,許喃和孟澄西去後門的奶茶店買喝的。
店員小妹指着店裏的廣告牌說填一下問卷調查, 可以抽減免紅包。許喃順手掃了, 填到一半,注意到孟澄西捧着手機傻笑。許喃疑惑:“怎麽了?”
孟澄西笑容甜蜜, 把手機往胸口一捂, 回道:“在跟陳簡存聊天。”
許喃觀察着孟澄西生動鮮活的神情,會因擔心說錯話小心翼翼地修改措辭, 也會因為對方回複莫名的開心,本就明媚開朗的人, 眼底的光更亮。
喜歡一個人, 簡直比全糖奶茶還要甜。
相較喜歡一個人便主動找對方聊天的孟澄西, 許喃的喜歡帶着幾分酸澀,她做的最頻繁的事,便是偷偷,偷偷觀察李衡的生活習慣,不停地看對方的朋友圈。
李衡朋友圈內容簡單,随手分享的一些運動資訊和音樂一類,鮮少有原創內容。
一路看下來,也能了解他的部分喜好。
但總歸是片面的。
“我昨晚夢見和簡存哥……”孟澄西湊近許喃,壓着嗓音說話,“馬上就要親上了,結果我醒了。我當時的心情,真的是氣死了。怎麽突然就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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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喃回神,聽清她說的事情後,兩頰染上紅暈,比孟澄西這個當事人還要窘迫。她咬着吸管,輕聲說:“大概是……涉及到知識盲區了。”
孟澄西一怔,很快笑起來:“好啊,你嘲笑我!”
她說着挽住許喃的手臂,兩人牛皮糖似的黏在一起,拖着嗓音意味深長問:“囡囡有經驗啊,跟我分享一下。”
她怎麽可能有。
許喃被孟澄西鬧得應付不疊。
等回到教學樓,許喃兩頰的紅暈還沒散去。
二班教室外,放眼看去多了些不是本班的學生,大都是女生。或直白或隐晦地朝教室裏打量。
“八成是看李衡的。”孟澄西見怪不怪,說起:“自打月考成績公布後,有不少女生來我這打聽李衡的喜好。”
“打聽這個做什麽?”
孟澄西眨眼:“投其所好呗。”
在感情方面,許喃不比孟澄西擅長。她不解:“李衡喜歡這樣嗎?”
“唔……摸清喜好才能有共同話題,肯花心思肯用真心,大多數人應該都不會讨厭。不過李衡說不準,他對自己不喜歡的人一向都懶得搭理,尤其是女生。別看他随性不羁,但教養和骨子裏的責任感讓他絕不會跟女生亂搞暧昧。估計這些女生心思都要打水漂了。”
許喃以為自己比絕大數人了解李衡,但近來發生的幾件事證明她是錯的。
自己不過是比其他人更方便接近他,這種方便,并不是李衡主觀的意願。
她舔舔嘴角,夾帶私貨地問道:“那李衡過去有喜歡的女生嗎?”
孟澄西想到什麽好玩的,笑道:“我聽簡存哥說,李衡小時候帶親戚家的妹妹去河邊玩,結果沒看住把人小姑娘腦門上磕了個口子,被李叔訓了好久。他為此PTSD了吧,別說喜歡的女生了,在你之前,身邊連玩得好的異性都沒有。”
略一頓,她補充:“哦對,他最讨厭那種嬌氣的女生。”
“……”比起向孟澄西解釋那個被磕到腦門的親戚家妹妹就是自己,許喃重點聽到最後一句。
嬌氣的女生……李衡說過她多少次嬌氣,私底下,一定覺得她麻煩死了吧。
以後不能這樣了。
說話間,回到教室。許喃坐在座位上,一擡頭便能看到站在走廊往教室裏望的面孔,再次想到孟澄西口中的“投其所好”。
李衡喜歡什麽?送生日禮物時思考過,不過當時又想其他人都按照他的喜好送,自己便想送點有意義的。
怎麽樣才能了解他的喜好呢。
許喃思考問題時總喜歡做些沒意義的事情,随手點開手機,心不在焉地翻着。幾秒後,點開了填到一半被擱置的奶茶店問卷。
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淘寶店鋪業務廣泛,許喃很快選好了目标店鋪。
晚自習時,她将這份獨家定制的調查問卷的鏈接轉發給李衡。
李衡正在玩手機,收到後擡眸看眼前桌人,才點開。
——關于學生對校廣播站的期望調查問卷。
略過開頭的大段客套問候,後面附了一些問題。
有關學生的基本情況,如個人性別,身份,喜歡的歌手,愛吃的食物,等等。
“這是什麽?”李衡低聲問。
許喃後背靠到李衡的桌子前沿,低頭用手機回複:“廣播站的活動,你有空幫忙填一下。謝謝!”
隔了會,又一條:“匿名的。”
李衡大概翻了翻問卷的問題,還真不少,內容涵蓋甚廣,想不出廣播站要搞什麽大動作,卻還是應了。
“行。”
本以為李衡很快就能填好,但一天過去了,許喃還沒收到反饋。
為不暴露這是針對他一個人的問卷,許喃強忍着不去催他。
這天下晚自習,兩人到家後坐在餐廳面對面吃馄饨。
李衡用指尖扣扣桌子,提醒:“心裏有事?”
“唉,最近總接到同學的意見,說廣播站每天的內容不夠有趣……”許喃惆悵地嘆氣,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廣播站需要多了解學生的喜好,才能做出更受歡迎的內容。但大家對這份調查問卷并不太積極。”
說話間,她瞥眼李衡,陡然坐直,确認:“你是不是還沒填?”
李衡吃馄饨的動作一頓,解釋:“晚上有事耽擱,忘記了。”
許喃睜大眼瞪他,氣鼓鼓地撇嘴,看上去很像在心裏吐槽她。
這事是他沒做好,知錯。李衡手臂越過餐桌揉了揉她的發頂,好脾氣地道歉:“我現在就填,認真地填。別氣了,行嗎?生着氣吃飯對胃不好。”
許喃微微張嘴,想到李衡讨厭嬌氣女生這件事,覺得自己大概演過了。她及時止損,點點頭,挽尊:“我沒生氣。那份問卷問題确實有點多,你覺得麻煩不想填也是正常,本來就是讓學生自願填寫,不強迫的。”
“停,閉嘴。我現在填。等着。”李衡打斷她,放下湯勺,拿起手機開始填。
“……”許喃咬咬唇,好吧,她好像是越說越顯得嬌氣了。
經過這個小插曲,李衡不多時便将問卷填好,提交。
同一時間,在卧室準備休息的許喃收到了他提交的內容,嘴角揚出笑,心滿意足地入睡。
翌日,許喃神清氣爽醒來,摸出手機重溫了遍李衡填寫的問卷答案。
不一會,嗅到外面飄進來的米粥香味,她起床去洗漱。
豈料,剛打開卧室門,便被門前一個白色的購物袋絆了一下。
購物袋裏面裝着一挺大的盒子,紙袋中央簡單印着品牌标,好像是個女裝品牌。
“這是什麽?”
李衡聽見聲,望過來:“不是要參加大提琴比賽,給你準備了條裙子,去試試看喜歡嗎。”
許喃記得昨晚這個袋子在沙發旁放着,只是沒好奇。這會抱着這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有些受寵若驚。
沒有女孩不喜歡漂亮衣服,尤其是心上人送的漂亮衣服。
許喃迫不及待回了房間,帶上門靠在門板上癡笑了會,才把盒子從袋中取出放到床尾,小心翼翼地打開。
印着品牌精美符文的包裝紙上散着淡淡的青檸味,揭開圓形貼紙,整齊地疊着一條奶白色的針織長裙。
李衡在客廳坐着玩手機,聽見開門聲擡頭,見許喃緩步出來。
百褶裙前短後長,收腰設計,垂落感極佳,修飾着女孩纖細筆直的小腿,黑色的外翻式襯衫領,搭配袖口一圈黑白相間的孔雀羽毛,沒有誇張的設計卻很精致,鄰家清純。
許喃散着發,黑亮蜷曲的發蓋在圓潤單薄的肩上,眉眼溫柔,輕聲問:“好看嗎?”
李衡喉結慢慢滑動,開口時,嗓音有些啞:“我眼光真好。”
許喃抱着忐忑的心,走到玄關的試衣鏡前,驚喜道:“沒想到你還懂這個。李衡,有什麽是你不擅長的嗎?”
李衡望着鏡前的清瘦倩影,覺得冬日清晨的日光竟比盛夏還要和煦:“不懂。但覺得你穿這個會好看。喜歡嗎?”
許喃彎唇:“喜歡。”
李衡提起比賽的事,許喃才記起這件事還沒告訴楚越。
楚越很長時間沒聯系自己了。去學校前,許喃給她發了條消息,兩節課過去,仍沒得到回複。
之前被楚越過度的監督和約束,許喃雖未反抗過卻有郁悶。如今楚越給她足夠的自由,許喃又心懷不安。畢竟這次失聯的時間太長了。
挑了個不忙的課間,她帶着手機去了通往天臺的樓梯間,撥通楚越的號碼。
等了會,電話接通,母女倆幾個簡單的日常問答後,楚越突然說道:“囡囡,媽媽離婚了。”
許喃講電話時繃着腳尖用鞋頭在地上劃來劃去,想着她喜歡的大提琴,想着李衡送她的那條裙子微蕩起來的裙擺。
意識到楚越說了什麽時,許喃嘴角漾開的笑僵住,大腦一片空白,為理解這句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話成功宕機。
楚越聲音虛弱卻平和,難掩疲憊地說了法院的判決,以後她跟着楚越生活。
許喃沉沉地呼了口氣,沒讓眼淚滾出來。
她看着樓梯間牆壁上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想到學期初自己因為于纾彤給楚越打電話,便是在這裏。
校園環境十年如一日,這處鮮少有學生來的樓梯間更是,變化甚微。
許喃嗓子堵着,半晌沒出聲。
“姐,你身體都這樣了,還不好好休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從聽筒傳來,随着聽筒被捂住,有些模糊,“……我跟小喃解釋。”
電話易主,男人的聲音清晰:“小喃啊。”
有開關門的聲音,應該是對方拿着手機離開了楚越的房間。
許喃喊了聲“舅舅”,沒等問楚越的身體怎麽了,便聽楚培風一改當着楚越面的和善語氣,冰冷又不客氣地沉聲道:“讓你媽好好休息休息吧,她不求回報照顧你十七年,已經夠累了。你現在是大孩子,也要成年了,該獨立了。”
“……”
“行了。就這樣吧,挂了。沒事不要再打擾你媽媽。”
“……”
電話被挂斷。她傻站了會,想起聯系許群究。是秘書接的,等了會,電話轉交到許群究手上。
“囡囡,有事嗎?爸爸馬上要去開會。媽媽都告訴你了吧?爸爸媽媽離婚了,以後你跟着媽媽生活。”
許喃想跟許群究說,媽媽生病了,需要人照顧,想說能不能不離婚。
但到嘴邊的話,随着電話那頭秘書提醒他開會的聲音響起,變成了一句尋常的:“沒事。媽媽已經和我說了,我怕你難過,所以打電話和你說說話。”
許喃是懂事的。楚越把她教得很好,這讓許群究有些失言。
許喃抿着笑,語氣如常道:“爸爸你去忙吧,我要上課了。”
說完,沒等許群究應,許喃率先挂斷了電話。
她害怕自己被丢下,但主動離開的感覺會好些。
哪怕自己早已心如刀絞,淚流滿面,但只要不回頭,便看不見身後人的眼淚或者冷漠。
許喃身體失去支撐,緩緩下滑,蹲在地上抱住膝蓋。
有腳步聲從樓上響起。學校為保障學生安全,天臺門常年鎖着,不常有人上去。她正疑惑時,認出映入眼簾的這雙黑色球鞋。
李衡也有這麽一雙。
視線順着男生矚目的大長腿移上去,果真看到李衡那張冷峻桀骜的臉。
他眼底暗湧着擔憂,把許喃從地上拽起來,垂眸掃過被她咬出牙印的手背,單手捧着她的臉,用拇指指腹拭掉她眼底的熱淚。
離得近了,許喃嗅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煙草味,混在樓梯間幹燥的空氣中,有些突兀。
許喃鼻頭一酸,往前一步,撲進他懷裏,把壓抑克制的啜泣聲藏進他肩膀上。
“哭什麽?”
拐角的窗戶開着,窗臺上是衛生死角積着層薄薄的灰塵,吹進來的風混着初冬的寒意。
許喃被李衡擁在懷裏,試圖找到支撐。
“我爸媽離婚了。”許喃仰頭,眼神哀傷脆弱,閃着淚光,嘴角艱難地抿着淺淺的笑,聲音平靜中帶着顫抖,“李衡,我沒有家了。”
李衡拍她肩膀的手腕一滞,兩秒後,撫上她腦後的發,輕聲說:“哭吧,我在呢。”
少女的身體柔軟,哭泣時更甚,讓人不敢用力觸碰。
李衡想到許喃拉大提琴時的樣子。
他沒見過她正式演出,只陪她在家練過琴。他常常會拖把椅子在旁邊,反坐在椅子上,手支着下巴,看着女孩瘦削的下巴和單薄的背脊,身上穿着素淨簡單的衣裙,長發柔軟地垂散在肩膀上。
美好得像是易碎的玻璃瓷器,優雅得如同高傲漂亮的白天鵝。
不該是此時這樣的。
許喃很少哭,她從小生活安逸,需求很容易被滿足,不覺得有什麽事情值得哭。
今天是個例外,眼淚洩洪般湧出來,似乎哭得越兇,痛苦便能少一分。突然響起的上課鈴聲把她從深海中拽出,少年肩頭的校服濕了一塊,許喃注意到,抱歉地往後退了步。
“把你衣服弄濕了。”
“不重要。”李衡把外套拉鎖往下拉一些,領口往外扯,蓋住那片狼藉。他簡單擦了擦她的臉,說,“去洗把臉。不想上課的話,我帶你回家。”
回哪個家?
許喃不常去頃滬的姥姥家,甚至不清楚具體的地址。北央的家裏沒人,許群究已經很久沒回去了。
至于她這學期一直住的地方,那時李衡家啊。她再喜歡,也不是自己的家。
許喃搖頭,說:“不用,先上課吧。”
“你說了算。”李衡低聲,小心翼翼地答。
楊奇川作為課代表,去辦公室取來測驗試卷,進教室前,碰見許喃從衛生間出來。
沒想到有人比自己還晚,他正要打招呼,眼看她身後幾步外跟着一個男生。李衡單手插兜,不緊不慢,還是那副嚣張的長相,但望着許喃的眼神裏罕見的窺見與他氣質相悖的、細膩的柔情和沉痛的悲傷。
楊奇川怔了下,一個大膽卻缺乏實證的想法在腦內冒芽,放棄打招呼,急匆匆回了教室。
楊奇川在講臺上傳達了老師的安排,時不時朝許喃的方向看,坐回座位後,又忍不住扭頭,多瞧了許喃一眼。
許喃眼眶紅紅的,精神不佳,注意力落在測驗卷上,對此并沒有察覺。
孟澄西注意到,不悅地提醒:“瞎看什麽?你暗戀許喃啊?”
楊奇川張嘴,沒等答,收到李衡飛過來的眼刀。
李衡正拿着許喃的水杯接了飲用水回來,擰瓶蓋時悠悠地望過來,眼色深沉難猜,不太高興。
楊奇川猛得精神,立馬轉回頭:“不敢不敢。”
第19章 少年人的愛,沒有瞻前顧後,不會權衡利弊,直白又熱烈。
19
比賽是在周末, 李衡陪許喃去的。天氣不太好,冷風呼嘯。李衡原本要打車,許喃卻說想坐摩托。
牛奶白的呢外套裹着少女清瘦柔軟的身體, 背着紅色的大提琴盒,背脊筆直, 脖頸修長。
她坐在機車後座, 駕輕就熟地環抱着李衡勁瘦的窄腰, 白皙修長的兩手自然地插在李衡的外套口袋裏。
初冬的衣服穿得厚, 許喃隔着幾層衣料,想要摸他的腹肌有些艱難。
她側着臉貼在他後背上, 仿佛這樣能聽到他心跳一般, 踏實安靜:“李衡, 你是我的舒适區。”
李衡回頭追問:“你說什麽?”
許喃不答了。
李衡不在意,只問:“緊張嗎?”
“不緊張。”
那通電話後的周末,許喃聯系楚越想去找她,被拒絕了。
許喃能做的除了上下學,便是練琴, 無休止地練琴。只有沉浸在熟悉的世界中, 才避免自己胡思亂想。所以比賽的曲目準備得非常熟練,根本不緊張。
北央音樂廳坐落在江邊, 空曠而寧靜。大部分參賽選手都是家長陪着來的, 頂着父母殷切而重視的目光,個個臉上洋溢着自信幸福的神情。
李衡送許喃去後臺準備, 自然注意到她眼神中對這溫馨場景的躲閃,以及微不可察的失落。
休息室是共用的, 陸續有選手進來。李衡冷峻帥氣, 留在這裏很吸晴。許喃本就心情郁悶, 看到不斷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只覺不舒服。
她把人往外推:“你去觀衆席吧,在那看得清楚。”
“一會兒。”李衡擋着她身前,背對那些目光,全神貫注地看她。
許喃的狀态看上去糟糕,他不放心留她一個人。“等我想好說點什麽哄哄你。”
許喃聽他這直白的話,微怔,片刻後,違心道:“我沒有不開心。
李衡扯扯嘴角,戳穿她:“我又不瞎。
“好吧,只有一點。”
她這一路都在安慰自己,只是個比賽,就算讓她自己來,也能完美地完成,拿到很好的名次。
可到這裏,才知道,她做不到冷靜。
她在乎的不是父母不能陪她這一次比賽,而是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以後大概會經常發生。
對于李衡能看出來,她并不意外。
“父母在我生活中,沒有很強的存在感,他們甚至不歡迎我的出生。你很幸運,過去十七年擁有父母的無私的愛與陪伴。”李衡的聲音緩緩響起。
許喃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但這種自揭傷疤式的安慰過于殘忍。
她輕聲制止:“你不要這樣想,李叔和盧婧姨也很愛你,只不過他們有自己的不得已。”
本是要開解他,但許喃說出來,自己先愣住了。
楚越和許群究何嘗不是有他們的不得已呢,他們縱使離婚,也不能否定愛着許喃這件事。
李衡看出他的失神,卻沒有拆穿,笑着問:“心疼我?”
許喃抿唇,點頭,默認了。
李衡恢複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調,慢悠悠地把話題岔開:“那就開心點。想不出辦法安慰你的我也挺讓人心疼的。”
許喃輕聲,鄭重地應:“……好。”
音樂廳安靜,觀衆席隐在黑暗中,只有舞臺上的人矚目。
許喃的號碼比較靠後,李衡安靜地等,看臺上選手一個接一個演出,他腦海裏映着的只有同一張面孔。
進程過半,李衡的手機閃爍起來,是陳铮鳴的電話。
他沒接,挂斷幾秒後,看到了對方發來的消息。
恣意的神色一緊,李衡唰一下從觀衆席上起身,急促地往出口走。
上場前,許喃沒有看手機,這段時間空洞茫然的心被李衡幾句話填滿,狀态格外的好。
等表演完從臺上下來,許喃才看到李衡發來的消息:“我有事離開,比完等我來接。”
言簡意赅,看出李衡似乎是有急事。
她回了消息,把琴裝回琴盒裏,慢吞吞地穿外套。誰料,她一磨蹭,出門正巧碰見一身休閑西裝的許群究。
“爸!”許喃面露驚喜,沒想到他會來。
許群究眼底的意外轉瞬即逝:“怎麽沒告訴爸爸,你今天也在這裏比賽。”
許喃後知後覺許群究不是來接自己的,随後看到從隔壁休息室走出來的于纾彤證實了這一點。
“群究,小彤收拾好了,我們回家吧。”說話的是個中年女人,穿着樸素,但儀态端正,樣貌上和于纾彤有五分像。
許喃看到于纾彤挽着她的手臂,猜這人便是她的媽媽,于敏。
于纾彤似乎對這個尴尬的修羅場對峙并不意外,揚揚眉。
許喃從她高傲挑釁的眼神中,慢半拍理解于敏方才的話。
回家。
我們回家吧。
原來許群究已經有別的家了啊。
許喃眼睫微顫,看着許群究親切卻陌生相貌,聽到他問自己:“你媽沒陪你來嗎?那你跟我們的車一起回去。”
許喃這瞬間失去了對周遭所有聲音的聆聽能力,許群究說話的音量被加大,自帶混響般,回蕩着。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拒絕的,也沒記住于纾彤離開時眼神有多得意。
許喃機械而麻木的,憑着直覺從後臺走到音樂廳門口。北風呼嘯,烏雲壓在天邊。不斷有家長領着選手離開,她卻沒看到李衡。
彼時,電子城一家新開的門店內,剛經過一場混戰,一地淩亂。
陳铮鳴踹了個凳子,語氣氣憤:“艹。要不是我哥不在,鮑賓這夥人也不敢這麽鬧。衡哥,你是不是還有事,你先去忙,這裏我讓人收拾就行。”
李衡沉着眼,袖子蹭了片土,下颚處劃了道口子。他找來木棍和繩子把陳铮鳴的手臂固定住,叫來旁邊人陪着,說:“別管我了,你先去醫院。”
陳铮鳴想說不用,但猶豫片刻,還是聽他的建議,臨走前,鄭重道:“哥,今天謝謝了。”
“不用。”
這事也跟他有關。
賀舟齊被他收拾了,心裏記恨着。李衡和陳簡存走得近,沒人敢得罪他。賀舟齊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找到鮑賓,鮑賓和陳簡存向來不對付,如今新仇舊恨,挑了個陳簡存去外地的時間,來店裏鬧事。
鮑賓打着找李衡的目的而來,不見到他不罷休。
陳铮鳴被打得措手不及,斷了條胳膊,不得已聯系李衡。
問題解決得比預計得要耗時,李衡把陳铮鳴送走,便跨上摩托,一路不敢停歇,生怕許喃等久了無聊。
烏雲飄過來,遮住了傍晚慘淡的亮光,長街光線昏昧,提前進入黑夜。
李衡開到附近時,雷聲轟鳴,暴雨又急又密直直地打在高大的建築上,平坦的柏油路上,茂盛的常青樹灌木叢上,以及李衡殺氣未消,冷寂緊繃的身上。
他此刻心慌得要命,晚到一分,心便慌亂一分。
終于,恢弘大氣的音樂廳闖入眼簾,比賽早已結束,音樂廳關閉,此時隐在墨色的雨夜中,只有微弱的路燈燈光照着音樂廳極具設計感的輪廓。
許喃便蹲在一個路燈燈杆正沖着的屋檐下,冷風不講道理地将雨水刮到她身上。呢外套單薄,頑強地抵擋着寒意,但許喃的心早已從內到外涼透了。
機車轟鳴聲尖銳地劃破雨幕,有光從裂縫中透出來。
李衡怕許喃還等在這,也怕許喃沒等在這。前者是自責,後者是恐慌。
就在李衡騎車繞着附近的便利店開了一圈回來,說服自己許喃先走了也好,在這淋雨吹風,就那嬌氣的體質,肯定得生病。
結果下一秒,他在音樂廳正門屋檐下,一處不擋風也不遮雨的地方,看到了縮在那的一個白團子,以及紅得刺眼的大提琴琴盒。
他急剎車,長腿一跨,顧不上拔車鑰匙,朝那角落奔過去。
許喃沒等看清闖入視野裏的球鞋,便被一股蠻力從地上拽起來。
她雙腿已經僵硬,這會全憑李衡手上的力氣才站穩。
雨水噼裏啪啦地打在耳邊,李衡的聲音又急又兇:“你在這做什麽?!”
回應他的,是許喃擡手用全力捶向他肩膀的拳頭。
李衡紋絲不動,注意到許喃臉上挂着的淚痕,眉頭皺起。
他手忙腳亂地幫她擦臉,也顧不上自己的手指冰涼,因為許喃的挂滿淚水的臉頰更冷。
他把人擁在懷裏,拍着她的後背安撫:“我跟你道歉,對不起,來遲了。你打我罵我都行。”
許喃垂下攥拳捶他的手,回抱住他,手臂收緊,聲音抽噎沉悶:“我以為你也不要我了。”
這話像冰椎一樣狠狠地刺在李衡的心裏。
雨勢漸大,音樂廳離家的路算不上近,許喃剛淋過雨,臉色蒼白虛弱,折騰回去容易生病。許喃全程沒有意見,任由李衡拽着自己進了街對面的連鎖酒店。
雨夜下的酒店燈火通明,冷清安靜。
紅色的琴盒被李衡挂在肩上,少年折回來前經過一場混戰,臉上肅殺冷峻,眼神被連綿潮濕的雨氣蔓延,沉寂漆黑。少女身影瘦削,無力空洞,毫無血氣。
兩人冒雨而來,站在寬敞明亮的酒店大堂,有種相依為命的凄涼感。
許喃今天來比賽,個人證件齊全。李衡從她手裏接走身份證連同自己的一并交到前臺,訂了一個标間。酒店值班人員核對過信息,給了房卡。
許喃被李衡牽着手進電梯,又踏着柔軟的地毯來到房間。
進門後,李衡插卡取電,打算先去放琴盒,便發現許喃緊緊地攥着他的手,遲遲不松開。
進酒店後,許喃一直處于游離狀态,垂着眼,任由李衡拽着自己,這會才借着玄關頂部的盞燈燈光看到他臉上的傷。她神情怔然,慢半拍松開他的手,擔心道:“你受傷了?”
“不小心擦傷的。”李衡摸摸她的頭發,将貼在額角的碎發掖到耳後,罕見地溫柔道:“淋了雨穿着濕衣服要感冒的,先去洗個熱水澡。”
“好。”
浴室裏漸漸響起水聲,許喃站在花灑下,身體一點點恢複暖意。
許群究和于纾彤一家人融洽甜蜜的相處場景堂而皇之地闖進她的腦海裏,排斥的,抵觸的,甚至怨恨的,複雜而偏激的情緒轟炸着她的精神。
哭解決不了問題,她哭也不是為了解決問題。過去十七年間構建的認知盡數崩塌,許喃陷入了沉痛的自我懷疑之中。
她沒有爸爸了。許喃心想。
浴室門被叩響,許喃陡然一驚,伸手按掉花灑,聲音緊繃地問:“怎麽了?”
“怕你暈在裏面,不要洗太久。”李衡的聲音隔着玻璃門遠遠地傳進來,劈開了愁雲一般籠罩在她腦海中的情緒。
許喃擡聲應:“知道了。”
從浴室出來,許喃恢複些精神。
李衡坐在椅子裏,大喇喇敞着腿,抱着手臂玩手機,被雨水淋過的琴盒已經被擦幹淨。
聽到她出來,李衡緩緩擡頭,見她裹着白色柔軟的浴衣,半幹的頭發攏在肩前,眼睛清澈明亮,臉龐白淨小巧,周身籠罩着濕漉漉的水汽,整個人柔軟幹淨。
李衡喉結微動,坐正些,胳膊一劃,撈過另一把椅子放到自己對面,示意許喃坐這裏:“咱倆談談。”
許喃察覺空氣中嚴肅強勢的壓迫感,慢吞吞挪過去,說:“你也先去洗個澡吧。”
李衡下巴一擡,拒絕了她這個提議:“老子身強體壯,不會感冒。”
許喃便沒再勸,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雙手放在并着的膝蓋上,模樣乖巧。
“嬌氣。被我放了鴿子,你不會甩臉子不理我打電話罵我,或者跟我爸告狀嗎?有氣就撒,看不慣就罵,跟小時候一樣不講道理地任性胡鬧回去。自個站雨裏折磨自己算怎麽回事,看準了我會心疼故意的啊。”
李衡在兇她,但句句都是擔心她。
許喃垂着頭,眼梢爬上了紅痕與熱意。她悶聲反駁:“我小時候挺懂事的。”
“現在開始學。”李衡記憶裏,許喃小時候的樣子很模糊,只記得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漂亮得要命,跟瓷娃娃似的。他瞧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孩,終究是說不出狠話,但他字典裏壓根沒有溫柔這倆字,有心卻也不擅長,一時語氣別別扭扭:“平時挺聰明一人,知不知道你這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下次再敢糟蹋自己試試看。”
許喃小聲解釋:“我沒生你的氣。”
李衡哼聲:“被我放鴿子還不生氣,你還挺大度。”
許喃認真道:“你不是有事嗎,我記得的。”
李衡被她堵得語塞,頭一次覺得大度這個詞不太受歡迎。他冷硬地質問:“為什麽不知道找地方躲雨?”
許喃沒吭聲,不敢答。
李衡腿往前一伸,用鞋尖碰了碰許喃的鞋子,催促:“說話。”
“……比賽結束後,我遇到我爸了。”許喃的嗓音浸了雨水般冰冷,“他來接于纾彤回家。”
小姑娘咬着唇,語氣認真鄭重,李衡一下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麽。
直到丢在桌上的手機振動起來,打破了房間的死寂,是他訂的外賣到了。
等他去前臺把東西取回來,剛才緊張的談話氛圍已經散了。
李衡把其中一個袋子丢給她,是給許喃買的換洗衣服:“去換。”
純棉舒适的家居服,她有一套類似櫻桃圖案的夏天穿的短衣短褲,李衡這次買的是長袖的睡裙。
等她進衛生間換完睡裙出來,李衡已經把外賣拆出來,打包盒的塑料蓋都拆了摞在一旁,連筷子都給許喃拆開擺好:“過來吃飯。”
李衡熟悉許喃的飲食習慣,點的都是她愛吃的。
許喃中午為了準備比賽沒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