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夜色深了, 風吹過時,樹葉相互摩擦沙沙作響。
一縷冰涼鑽進楓的頭皮, 她擡頭,才發現突然之間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雖然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但卻有着冰雹的架勢,和猛烈的風配合,刮到臉上生疼冰涼。
楓擡手攔住額前的雪花,突然,“噗”得一聲,頭頂多出了一把黑傘。
誰能在深夜悄無聲息地接近自己?立刻轉身,楓的手刀被硬生生停在那人面前——
“下雪天不撐傘的話,可是會感冒的,當然, 傷口泡水也有感染的風險。”
那人戴着黑色鴨舌帽,一身黑色運動服,膚色也是深色,整個人都快要融入夜色中, 只有幾縷發絲璀璨金黃。
“初次見面, 我叫安室透。”
他松開握住楓手腕的手,低頭露出微笑。
然後楓伸手, 撣去安室透領口一小片灰色的金屬碎屑——
“這位先生,你是大晚上去打高爾夫了?”
她意有所指地擡起下巴,朝着他身後高高的高爾夫球杆袋示意,靠得那麽近, 她完全能聞到還沒散去的硝/煙味, 帶着金屬的氣息。
“……可以這麽理解吧。”
兩人對視了一會, 最後還是楓忍不住笑出來。
安室透則是一邊嘆氣一邊笑:“要我送你回去嗎?介于你這家夥又沒帶傘。”
“沒有什麽煩人的蒼蠅?”
楓斜眼。
“已經是冬天了。”
安室透意有所指。
“那先去吃飯吧!”聞言,她哥倆好地搭上透的肩膀,“我想應該有不少要聊的東西。”
兩人最後來到了一家還在營業的居酒屋。
“來個包間,”楓揮去身上多餘的雪花,在進入溫暖的店鋪時慰嘆出聲,“我下個月要升職了。”
“恭喜,”安室透把傘收好放在玄關,“能猜到。”
“吃點什麽呢。”
楓翻看着店員送來的菜單,糾結起來。
“冬天的話,來點奶汁炖菜如何,”安室透坐到她對面,“這家店有招牌的特辣拉面。”
“就這樣吧!”楓滿意地點頭。
“兩位要喝點什麽嗎?本店提供很多外國産的名酒哦。”
……來居酒屋不喝酒确實有點失禮。
楓想了想:“那,來瓶波本?”
她好久沒有喝威士忌了,入職之後即使是在部門聚餐,她也只淺嘗幾杯啤酒,波本作為好入口的威士忌,很适合作為烈酒複健。
“咳咳,”對面的人忽然嗆到一般,“還是普通的清酒吧,我可不想背一個醉鬼。”
“嘛,随便你。”
楓遺憾地放下菜單,示意服務員可以出去了。
包間門被阖上,楓挑了一顆桌面上的腌漬小番茄放入口中。
“其實我剛才是有在考慮要不要打你一頓。”
她指的是兩人對視沉默的幾秒鐘。
“可以想象到,”安室透無奈地笑,“事實上你已經下手了不是嗎?”
“那完全不算動真格的,”楓眼睛一亮,“這小菜挺好吃啊。”
安室透也吃了一顆:“唔,應該是用梅子、蜂蜜和檸檬汁腌漬的吧,還有一點青梅酒?不像市面上常見的罐頭裝,應該是店家自制的。”
“你現在很懂廚藝啊……安室。”
楓差點咬到舌頭。
“總覺得在喊什麽動畫角色(指高o達),最近怎麽樣?”
“普通?生活還挺平靜的。”
高爾夫球袋靜靜地豎在牆角,楓靜靜地聽他胡扯。
“那我也還好?沒什麽大事發生,只是萩原氣人了一點,”楓給兩人倒上清酒,溫過的酒液從杯口溢出,“他差點死在一場爆/炸案中,其中一個兇手至今還在潛逃。”
“我還參加了一場朋友的婚禮,”押下口清酒,楓神色自然,“對了,男伴是景光的哥哥。”
“噗——”同樣在喝酒的安室透咳嗽起來,“你是說諸伏高明……他不是長野縣的警察嗎?”
“前段時間有聯合專案,”楓言盡于此,“他似乎在景光畢業後兩人就沒了聯系。”
她微微壓低聲音:“你知道景光的情況嗎。”
熱騰騰的奶汁炖菜端了上來,帶着芝士和面粉的香氣,胡蘿蔔都煨到軟爛,輕輕一戳便陷下去。
楓小口吹去熱氣,然後豪放地一口氣塞進嘴裏,像是小松鼠似的嚼啊嚼。
“……他現在很好,你可以這麽認為。”安室透拿起勺子為自己舀了一小碟炖菜,“說說爆/炸案吧,萩原怎麽就氣人了?”
“明明已經下達了撤退命令,那家夥卻讓屬下先離開,自己留在大樓裏,”楓翻了個白眼,“結果犯人提前用遙控啓動了炸/彈,好在最後有驚無險。”
其實楓他們生氣,也只是氣一時而已,警察,尤其還在爆/炸/物處理組,這樣的生死懸命本就常見、無法避免。
哪怕換做其他幾人,恐怕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對了,”楓忽然盯上對着炖菜雙手合十的安室透,“我有個問題想咨詢你一下。”
“我有一個朋友……”
“你是指椋,松田,還是萩原?或者伊達……”
“閉嘴啦,”楓額頭跳起一根青筋,“你這家夥還真是一點沒變。”
“多謝誇獎。”安室透嘴角的笑意擴大了許多,不過在看到對面女子瞪視過來的目光後,還是舉手投降,“我錯了,你繼續說。”
“算了,我最近在調查那個爆/炸案的事,”楓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不是有兩個犯人麽?其中一個還在潛逃,而另一個則在逮捕現場被突然闖出來的貨車撞到,當場死亡。”
“而後來,那個貨車司機又在看守所內自/盡。”
安室透的眼神嚴肅起來,微微皺起眉。
“疑點太多了。”
“沒錯,但事件就是這麽定性的,”楓雙手交叉,置于下巴,将最近幾天的調查結果娓娓道來,“……後來我去調查了那個司機的背景,他有一個懷孕八個月的妻子——非常、非常美麗的妻子。”
她強調。
“我通過一些渠道,了解到那個司機表面上運輸漁獲,背地裏還給雅庫紮做‘清理工’的工作。”
“你怎麽看?”
“從已知的情報來看,我不認為他是自/殺——這也不符合雅庫紮的作風,”安室透用指尖蘸取了一點清酒,在桌面上留下濕潤的痕跡,“東京的暴力組織,在過去幾年的不斷壯大下,行事近乎直白,他們并不會藏着掖着。”
警視廳搜查四課的山村楓,只能不高興地點頭。
這是事實——過去幾年,雅庫紮一直在壯大,反而是警察方在種種桎梏下,一直沒有行動,最近的人口販賣案件,也只是不痛不癢地壓倒了幾個小幫派。
她入職後那一個月內警視廳雷厲風行的行動,最後也大多為梵天做了嫁衣。
黑暗就像到處滋生的老鼠窩,一個消失,另一個又會出現。
“所以有兩種可能——”安室透繼續分析,“一、他不是自/殺,而是被雅庫紮滅口,僞裝成了自/殺的模樣;二、他是自願的。”
“自願的?”楓晃了晃腦袋,“為什麽會是……”
“你說他有一個非常好看的妻子對吧,”安室透的眼底似乎醞釀出了深沉的黑,“不妨從她入手……并不是說貨車司機找不到這樣的配偶,只是在沾上雅庫紮時,越漂亮的女人,就越要警惕。”
他似乎深有體會。
“但還有一個謎團,他為什麽要去撞那個爆/炸犯?是滅口嗎?還是為了其他利益。”
楓捏了捏鼻梁,對此,她倒是有幾分猜測……她只是不那麽敏銳,但并不傻。
“應該是那個犯人攪黃了雅庫紮的什麽事——而且是惹到首領的那種私人恩怨。”
“不過……”楓捂住額頭,“你确定嗎,那只是一個孕婦啊。”
“也許是我習慣懷疑每一個人了吧。”
安室透自嘲般笑笑,将杯中剩餘清酒一飲而盡。
楓有些擔憂地看向他,雖然多少能猜到他和景光在做什麽,但不是當事人,他們不會知道對方承擔了多少壓力。
“吃點辣的吧,”楓把剛上的招牌特辣拉面推過去,“吃辣是件爽快的事,可以讓人和打過一架一樣大汗淋漓。”
而且,被辣到眼淚都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雖然安室透并沒有被辣出眼淚——托楓的福,警校的大家多少都對辣有了抗性。
吃到一半,安室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蹙起眉看向屏幕,過了一會才接通。
他豎起一根食指,對楓做出噤聲的手勢。
“知道了,我馬上就去,”他站起身去拿牆角的高爾夫球袋,“還有誰……?”
楓隐約聽到了酒的名字,還有一個人叫……諸星大?
“抱歉,我要走了,”安室透拉了拉鴨舌帽,一小片陰影落到半張臉上,“傘留在玄關,你帶走就好。”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溫暖的居酒屋,開門時,外面瑟瑟的寒風和鵝毛大的雪花迅速覆蓋了他的身影。
“誰啊!出去不知道輕點開門嗎!”前臺有喝得癱倒的醉鬼揮舞拳頭,大着舌頭抱怨,“凍死我了……”
“爸爸!你又在外面喝得這麽晚!”
楓也被吹進來的冷風凍得一哆嗦,但在拉上包廂門前,她居然聽到了未成年女孩的聲音。
“我說得沒錯吧,叔叔肯定在這裏……”
還有未成年男孩的聲音。
“嗯?……是小蘭啊,”那個醉鬼眯着眼認了一會,“怎麽工藤家的小鬼也在。”
“還是新一找到你的呢!”
被稱為小蘭的女孩有練過的痕跡,應該是空手道……楓下意識判斷,但無論怎麽說讓十歲出頭的孩子來找家長也太過分了。
楓一下子想到那些因為父母不負責,走上不良道路的少年少女們,臉色刷得黑了。
“身為父母,讓孩子到居酒屋找自己可是很失格啊。”
她走了出來,揉了揉酒後有些泛紅的臉,站到兩個孩子身前,攔住了其餘醉鬼迷迷蒙蒙的眼神。
“你們幾歲了?家住哪裏?”放柔聲音,她從口袋裏拿出警察證,“不用害怕,我姑且算是個警察。”
已經深夜了,總不能讓兩個孩子架着一個醉鬼回去。
她眼神不善地看向那個喊着小蘭的成年人。
“他是你的父親嗎?”
“嗯。”女孩有些怯生生地躲到男孩身後,“這位警察姐姐……我爸爸不是壞人的,你能不能不要抓走他呀?”
“警察可沒有無故逮捕醉鬼的權力,”男孩吐槽,“雖然叔叔被逮捕也不冤枉。”
楓回頭,女孩的父親已經醉得睡過去了。
嘆氣,她摸摸兩個小孩的頭:“把住址告訴我,我送你們回去。”
說完,她伸手,輕松地扛起了一米八的男人,還空出一只手攬住兩個小孩。
“以後不能這麽晚還在外面亂逛知道嗎……對了,店長,麻煩結賬。”
“您的同伴已經結過賬了。”
吧臺內的店長笑着告訴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