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短暫的喪失語言功能片刻之後,玉天寶淡定的,最起碼是表面淡定的把手裏碎的亂七八糟的烤土豆丢進火堆裏,輕描淡寫的說道:“老人家年紀大了,腦子不行胡言亂語的別在意。”
西門吹雪糾結一下,看着玉天寶略扭曲的表情,明智的閉上了嘴。
玉天寶吃完土豆,縮進被子裏,表示自己需要靜靜。
他早就應該猜到的,這裏的玉羅剎本來就不靠譜,他還愚蠢的把他當成上輩子那個來揣摩,結果……玉天寶默默地用被子遮住腦袋,在西門吹雪眼裏莫名其妙就開始逃命的自己一定奇怪的要命。
丢大人了。
西門吹雪看着不遠處裹着被子努力裝自己是個蠶蛹的人,眼睛裏泛起星星點點的笑意。
思緒飄回不久前。
剛剛從皇宮裏回來,順便帶回一個戰利品玉天寶,西門吹雪表示皇城一夜的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消化一下。
作為啥也不知道的一員,玉天寶很沒心沒肺的丢下他未來的上司出去探索萬梅山莊去了。
西門吹雪盤膝坐在蒲團上,靜室裏沒有半分聲音,用俗套點的話來說,那就是連一根針掉下去也能聽見響兒。
他的膝蓋上放着他的劍,雙眸緊閉,呼吸平靜,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劃過他的頭腦,又一樁樁的離去,直到最後凝固在了陸小鳳猴急的跑上跑下的樣子上。
看起來他這個好朋友是要紅鸾星動了啊。
再後來,他的頭腦裏漸漸地變為一片空白,什麽都不要想,什麽也不要煩惱,只要心平氣和的梳理自己的情緒,只有劍,只有他自己。
突地,他睜開眼,身體後傾,與此同時,他膝上的劍也猛地跳動一下,幾乎要從他手中掙脫而出。
一個男子正站在他的面前,他穿的很是奇怪,并非中原人的衣飾,而是一身西域服飾,大大方方的袒露出胸膛小腹,高鼻深目,輪廓深邃,眼睛也是中原罕見的綠色,仿若上好的翡翠,燦金色的裝飾綴在衣服上,身上,并不喧賓奪主,反而與他極盛的容貌相得益彰。
見西門吹雪瞪他,那人笑着收回手:“大了就不讓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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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嗓音低啞醇厚,笑起來也帶着三分邪氣張狂。
西門吹雪站起身,摩挲着手裏的劍,周身劍氣四溢,隐隐透着一股子殺氣。
他雖然能面不改色的讓陸小鳳燒他的萬梅山莊,但這不代表他被人欺負到自己的地盤上來不會生氣。
敢來分分鐘開狂暴戳死啊。
…….
不好意思畫風錯了。
不過能把西門吹雪氣成這樣的,除了玉羅剎也再不會有別人。
他倆即使是從西門吹雪記事之後就再沒見過,但你要相信有個東西叫父子天性不是。
見西門吹雪這幅樣子,玉羅剎笑出聲:“這麽烈的性子,和他可真是像。”
那個他是誰,就算是不說出來,西門吹雪也能隐隐約約的猜到。
他的手搭在劍上輕輕滑動,長劍嗡鳴,随時可以出鞘。
而玉羅剎就像是沒看見一樣,接着說道:“看上去冷得像冰,又烈的像火,最是和我的胃口。”
他的語氣輕佻又随意,帶了幾分懶散,不像是對着西門吹雪這般高手,反而更像是……更像是對着個漂亮的姑娘。
最起碼西門吹雪就曾經不止一次聽到過陸小鳳用這種語氣和姑娘講過話。
于是他面無表情地一劍戳了上去。
那時非常壯美的一劍,白光乍現光彩四溢,一道白練似是從天際而來,剎那而過,留住的那一瞬,只會是鮮血四濺。
就連玉羅剎,面對這樣的一劍也難以保持他閑散的樣子,不得不飛身躲過這一劍。
“妙極妙極!”玉羅剎臉上的輕浮之色盡退,撫掌大笑,眉梢眼角盡是疏狂之氣。
他的臉頰,一道非常淺的傷痕正在慢慢的往外滲出血來。
西門吹雪低頭,看見他的劍尖微抖,并不是他的手在抖,而是他的劍在抖,他習劍以來這麽多年,從未見到過這般情景。
玉羅剎說道:“這把劍熔鑄之時祭了我的心頭血,看來倒還有三分靈性。”
他的語氣随意,西門吹雪亦面容淺淡,不露半分痕跡。
哪怕那把劍,乃是他的親生父親所鑄。
西門吹雪擡眼,對上玉羅剎的雙眸,按年齡算玉羅剎的年紀絕不算輕,可他的面容依舊仿若青年,唯有一雙眼眸,一雙無論何時,無論他是何等作态,都平靜的不起半分波瀾的眼睛,悄無聲息地洩露出主人不凡的閱歷。
視線不過是短暫的交彙,又瞬間的錯開,但世間就是有這般的緣分,能讓他們在這麽短的對視之中,将一切了然于胸。
西門吹雪敏銳的察覺到靜室的空氣裏淡的幾乎聞不到的香料氣息,他是不會用任何熏香的,萬梅山莊也只有到了梅開時節才會在整個莊裏飄散開梅花的冷香。
毫無疑問,這個香氣來自于玉羅剎,江湖人少用熏香,一是麻煩,二是容易暴露自己,試想亡命天涯時如果一身的香氣,不就如同一個靶子一樣随時會暴露嗎?
當然,要是你自認為比得上楚留香的話也就無所謂了,君不見盜帥一身郁金花香江湖皆知,還依舊活的潇潇灑灑的。
玉羅剎武功有多高,以西門吹雪的五感之強,沒有半分察覺到他的到來,一身馥郁的香氣,卻在這間狹窄的靜室裏只有半分痕跡。
當世之中,西門吹雪所見,也就只有聞人羲可以相匹敵了。
那不是功力上的差異,而是實打實的境界上的懸殊。
西門吹雪看着玉羅剎,玉羅剎什麽也不說,就任憑他看。
一切都好像凝固在這一秒,又好像飛快的流逝而去,西門吹雪忽的笑了笑,收劍回鞘,又坐回蒲團之上。
他不太常笑,偶爾的勾勾嘴角也帶了點嘲諷的意味在裏面,偏生這一次,就如同冰雪初融春花初綻,看的玉羅剎都微微一怔。
微怔之後,玉羅剎也是灑然一笑,直接席地而坐,不過不若西門吹雪那般一本正經的正襟危坐,而是略支起腿,沒個正行的靠在牆上。
靜室內冷凝的空氣驟然消散,兩人不約而同的都松下周身的氣機,氣氛轉為柔和。
“他是你兒子?”西門吹雪開口問道。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玉羅剎一挑眉,笑道:“你若想是,他就是。”
你若想他不是,那麽玉天寶這個人,也就沒必要存在于世了。
玉羅剎雖然頗為疼愛他的養子,又怎麽能和他的親生子相比。
西門吹雪默然,玉羅剎未竟之語他心知肚明,也不欲挑明,只道:“好謀算。”
貍貓換太子,一手偷天換日當真的好謀算,
玉羅剎說道:“可惜棋差一招,自食惡果。”
他的語氣裏,有藏不住的無奈,作為一手教出玉天寶的人,玉天寶看得出的東西,他更能看得清楚,所以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西門吹雪并不适合繼承他的位置。
習劍者自當誠心正意,可魔教要的,從來就不是一把絕世名劍。
“自有無心插柳柳成蔭。”西門吹雪說道。
玉羅剎笑:“你信他?”
“為何不信?”西門吹雪反問。
“你可知人心難測。”玉羅剎嘆道。
西門吹雪道:“我信他。”他的語氣頗為堅定,沒有半分猶豫。
玉羅剎皺眉,坐直起身:“他會是少教主。”
西門吹雪不言,等待他的後半句。
玉羅剎冷笑:“但他永遠都不會是教主。”他的語氣很平淡,就好像是在談論家長裏短,前提是你能忽略掉他字裏行間慢慢的溢出來的狠辣和殺氣。
西門吹雪說道:“即便是我想?”
“若是你當真這麽想,”玉羅剎說道,“那麽我保證,他活不過今晚子時。”
他的語氣依舊平和,但是西門吹雪看得出,他是認真的,他的每個字,每句話,都是認真的。
“若無我,又何來勾心鬥角,步步為營,惶惶不可終日。”西門吹雪說道。
“若無你,”玉羅剎不屑的輕嗤,“只會多枯骨一具,多養活幾只鴉雀。”
就玉天寶那破爛身子,要沒有魔教各種天材地寶的溫養,想活過十歲都是不可能的事。
西門吹雪說道:“可為助力,是耶非耶?”
“是如何,非如何?”玉羅剎道,“少教主只能做教主。”
或者幹脆銷聲匿跡,再不為人所知。玉羅剎從一開始就已經給玉天寶決定好了他的命運,也從沒有過任何改變的打算。
西門吹雪說道:“副教主,也是教主。”
他極少與人這般胡攪蠻纏,難免有些糾結,可是一想到若是有一天,那人自顧自的跑的無影無蹤,去哪個不知哪裏的地方過自己的小日子,從此再不相見,心裏就悶悶的各種不舒服。
雖然他并不知道這種情況到底意味着什麽,但是作為一個劍道為誠的劍客,他相當遵從自己本心的坐在這裏和玉羅剎扯皮,他并不缺耐心,也并不缺毅力,不是嗎?
玉羅剎挑挑眉,低低的笑起來,“你這番心意也是難得,就怕襄王有意,神女無情啊。”
千帆過盡,怎麽可能看不清年輕人的那點子小心思。
西門吹雪說道:“從心而為。”
“若你當真想留他,不若……”玉羅剎略停片刻,說道,“與他共結連理如何?”
西門吹雪一滞,眼睛略微睜大,周身殺氣竟是直直的壓過去。
這世道無論再怎麽開明,斷袖分桃之事終歸只能歸為偏門小道,難登大雅之堂。
玉羅剎的調笑之語,已經将那人貶為娈佞之流,又要他如何不怒。
玉羅剎像是完全沒感受到那股壓力一般,懶洋洋的轉動着手上的金飾:“要知道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被情愛之事沖昏了頭腦的傻子瘋子,霸業拱手相讓的也不在少數。”
玉羅剎是西域人,民風開放同性之事司空見慣,兩個男人共結連理同創霸業的他也見過不少,前幾年他還給哪個國的國王和他的同性戀人主過婚來着。再加上他對于子嗣傳承也并不十分看重,因此對于他的親兒子看上他的養子真心一點壓力都沒有。
但是同樣的,他對于西門吹雪為什麽突然就怒了真心一點也不知道。
好在西門吹雪及時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只是面無表情的閉上眼睛,一副送客的架勢。
玉羅剎也頗為識趣,站起身打算離開,嘴裏還不停的念叨:“你當真不考慮考慮?我可是連嫁妝都給他備好了的。”
他一身零零碎碎的金飾,随着他的動作擺動,卻總能在互相碰撞的前一秒及時的分開,沒有半點聲音發出來。
他走之前,忽然聽到身後西門吹雪開口道:“他是少教主。”
玉羅剎笑了:“好,少教主。”
霧氣漸漸地籠罩他,霧散後,再無蹤跡。
而那個時候玉天寶正蹲在小廚房裏等着廚房大娘給他做加餐。
他那張娃娃臉大眼睛成功的贏得了整個萬梅山莊中老年婦女的喜愛,就連向來冷肅的大管家,對上他都敗下陣來,睜只眼閉只眼的給他開小竈。
左右莊主也吩咐過這是貴客,要好好地招待的。
廚房裏正是忙碌的時候,面好了玉天寶就端着面跑到外面,很沒形象的蹲在門口扒面條。
等他吃完,還得把碗給還回去。
面條很香,揉的細細的面澆上雞湯,切碎的蔥花點綴其上,完美的滿足了玉天寶空空如也的肚子。
要是沒有人來打斷他就更完美了。
玉羅剎看着蹲在地上嗆咳的半死的養子,嫌棄道:“像什麽樣子。”
這位也不想想,要不是他神出鬼沒的冒出來,玉天寶是絕對不會嗆到的。
玉天寶喘勻氣,擡頭只看到玉羅剎轉身而去的背影。
嗯,還有一個兜頭糊了他一臉的大鬥篷。
鬥篷的料子很柔軟,還帶着玉羅剎身上的體溫,他對這種鬥篷很熟悉,寸縷寸金的玉生煙制成的披風,看着輕薄,但哪怕是隆冬季節裏,也能讓人暖的要出汗。
明明應該很暖,為什麽他會覺得那麽冷,從骨頭縫裏呼呼的往裏灌冷風。
玉羅剎表現的很明顯,他就是路過了,看到他,就來打個招呼順便送個鬥篷而已,那麽他來萬梅山莊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
玉天寶大腦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話在反複出現,一遍一遍重複的他雙眼血紅。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