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月亮很圓,圓圓的月亮灑下潔白的光輝。月光照在聞人羲的臉上,一片慘白。
他一點力氣都沒有的靠在陸小鳳身上,胸口之處,鮮血漸漸四處擴散開來,就仿佛是雪地上,綻開了一朵豔紅的花。
陸小鳳問道:“我該怎麽做?”
他的心裏已經糾成一團亂麻,他不知道則一切是怎麽回事,在他的印象裏一直高踞于神壇之上的人,就那麽毫無預兆的墜落下來。
但是他努力的表現的很平靜,他的語氣很平靜,他的表情也很平靜,因為他很希望他的朋友能夠因此而安心一些。
聞人羲低低的笑起來,雖然蠱毒比他預計的還要可怕,但他卻覺得很輕松。
他說道:“等我身體裏的東西鑽出來,你看到白色出來的時候,就殺了它。”
“我知道了。”陸小鳳說道,可他的手,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抖。
當他的手上背負上另一個朋友的生命之時,他發覺保持自己的雙手平穩是一件那麽困難的事情。
他勉強定了定神,扯開聞人羲的衣袍,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線條流暢的骨肉皮膚,在月光下就仿佛是白玉雕琢而成的。
在左胸處,只看見一個不大的鼓包,裏面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動,鼓包上面已經破開來,随着裏面的東西的動作而不斷地向外滲出猩紅的血。
多日未見,他才發現聞人羲瘦的厲害,靠在他身上的軀體就好像是一張皮包在了骨架之上。
聞人羲也感覺到陸小鳳的遲疑與不安,雖然他已經虛弱的連半分力氣都沒有,但還是盡力的睜開眼睛,看着陸小鳳的眼睛,他張張嘴,想說些諸如“這件事天底下除了你還有誰能做得到。”這一類的話,可是到了最後,他只是很輕很輕的說了一句:“我信你。”
聞人羲的眼睛很漂亮,當他專注的看着你的時候,你甚至會覺得,他的眼睛裏,裝着一個世界。
陸小鳳的心髒微微跳的快了半拍,那句輕的幾乎聽不到的相信很重很重的砸在他的心上,突然間他就覺得自己是那麽的鎮定,就好像世間沒有什麽事情是他做不到的,也沒有什麽事情,是能困住他的。
他聽見自己說道:“你放心。”他的語氣,堅定地連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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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羲聞言,困難的勾勾唇角,做了個不倫不類的笑模樣,虛脫般的松下全身的力氣,徹底的陷進黑暗裏。
和暴雪之中的昆侖雪夜一般的黑暗與寒冷,但他已經不是那個只能徒勞的躲避,哭叫,等待着夜晚過去的的孤獨孩童,他相信他的朋友會把他從夜晚裏喚醒,就像是暴雪之後打破雲層的陽光,在一剎那就能把黑暗塗成光明。
陸小鳳深吸一口氣,他看見有什麽從聞人羲胸口處向外拱。
醜陋的黑色甲殼,上面還挂着些粘粘的血,一對銳利的口颚,快速的開合,陸小鳳甚至能看到那上面挂着的鮮紅——聞人羲心口上的血肉。
那蠱蟲越是往外爬,他就越覺得心驚膽戰,蠱蟲的背殼上有一對很軟的翅膀,沿着兩片翅膀的縫隙生了一排極為銳利的尖刺,蠱蟲向外爬出一點,那尖刺就順着聞人羲的心口動脈劃破一分,若是等到蠱蟲完全爬出,聞人羲心口的主脈就會完全被割斷,那時即使是大羅神仙來也救不回了。
這麽陰毒的蠱蟲,實乃他生平僅見。
但是這蠱蟲卻又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它長得和螞蟻很相似,前後都是粗大的黑色硬殼,偏生中間有那麽一段短的幾乎難以看見的地方是極細的,白色的軟肉,只要抓準時機一用力,蠱蟲就會瞬間變成兩半。
留在體內的那一半會正好的堵在破裂的心脈處,阻止鮮血流出過多,而帶有毒素的前半部分卻已經自行爬出體外,難以再造成什麽威脅。
但是這件事情,只能在那塊白肉剛剛從體內出來的一剎那完成,哪怕只是遲上一刻,白肉外面就會結成一層極為堅硬的殼。
如此嚴苛的事情,不僅要操作者有着絕高的眼力,一流的操縱力,敏銳的決斷,更要求兩人之間絕對的信任,不然又如何将自己的性命相托付,不然又如何毅然接下另一個人生命的重量。
陸小鳳盯得很專注,那蠱蟲爬出來的速度極其慢,慢的讓他想起少時曾經看過的毛蟲化繭成蝶的經歷,那時他等的心焦,只恨不得上手去幫上一把才好,現在他卻一點也不急,這麽多年,現在是他的耐性最好的時候,他就那麽跪坐在那裏,懷裏抱着聞人羲,看着那蠱蟲慢吞吞的往外鑽。
他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奇妙的境界,一半的他是那麽的一心一意,就好像全世界就只有那麽一只蠱蟲的存在,另一半的他卻思緒散漫不知往何方飄去,甚至還有心思思考聞人身上的熏香相當好聞這種無聊的小事。
汗水一滴一滴的出現在他的額頭上,他連擦一下的意思都沒有,任憑着汗水一路流下。
當那一抹白出現在眼眶裏時,恰有一滴汗水就是那麽不識趣的滑進他的眼睛裏,瞬間的酸澀讓他不由自主的眨了一下眼。
來不及了嗎?
他問自己。
來得及的。
他這麽回答自己。
他的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穩過,他的信念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堅定過,那麽一點靈光突兀的在他的腦海裏閃過,又轉瞬消失,一種莫名的感覺推動着他前進。
手就像不在自己身上一樣,完全不受控制的探出去,他的眼睛還閉着,但那一點白色的位置就像在他的心裏描摹過千萬遍。
不會錯的。他這麽想着,就像練習過無數次一樣,準确無誤的點在那一點白上,力道恰到好處的讓那個可惡的小東西身首分離。
他的耳邊似乎響起了尖銳而凄厲的嚎叫聲,持續了短短的一剎那就消失了。
陸小鳳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正好看見蠱蟲的前半部分如同灰塵一樣躺在聞人羲的皮膚上,雪白的皮膚将那一點黑色襯得極為明顯。
他皺起眉,嫌惡地将其拂下,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尖處泛着青黑色,蠱蟲的前半部分有毒,他中毒是件很正常的事。
好吧,能這麽想就說明陸小鳳的腦子現在已經退化成陸小雞模式了。
在一旁安靜的圍觀了許久的西門吹雪走上前去,丢給陸小鳳一瓶藥,執起聞人羲的手開始把脈。
陸小鳳急急忙忙的把藥倒進嘴裏,苦的臉都扭在一起,硬吞下去之後眼巴巴的看着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都被他這種表情略微驚吓到,僵着臉像陸小鳳點點頭。
陸小鳳呼出一口氣,整個人都軟掉了,要不是身上還有個聞人羲壓着,他幾乎要癱在地上。
此時他才發覺,自己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一絲絲涼意伴着吹來的風直往他骨子裏鑽。
他忍不住抽抽鼻子,打了個噴嚏。
場面的凝滞被他這個噴嚏給打破,花滿樓笑起來,皇帝也跟着笑,就連萬年冰山的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都略微解凍了一點。
皇帝一邊笑一邊說道:“天色已晚,幾位不若在宮中歇息,也讓朕全了這地主之誼。”
陸小鳳也笑:“我有生之年還能享受一次皇家的待遇,還真是大福氣。”
話裏的意思便是答應了。
皇帝說道:“你是朕的朋友,朋友之間,這樣不是尋常?”
陸小鳳一怔,說道:“倒是我拘泥了,勿怪勿怪啊。”
“若是怪了你。”皇帝說道,“那不就變成我小氣了。”
兩人對視一眼,大笑。
葉孤城默默的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那兩人一眼,轉身就走。
和一個剛剛故意調戲過自己的人待在一起,他的心還沒有那麽大。
他就是在記恨那句“卿本佳人,奈何從賊。”,有本事你打他啊。
好吧,人物都崩了。
應該是他就是在記恨那句“卿本佳人,奈何從賊。”,再在這裏站下去,他可能會真的一劍戳上去的。
花滿樓也表示自己要去尋找被皇帝指使着辛苦了大半夜的三哥,就不留下來了。
實際上花三哥也是常年拿皇帝的禦筆作為獎賞的能吏之一。
你說勞心勞力一整年,到了年底指望着發點獎金慰勞一下,結果頂頭上司表示皇帝家也沒餘糧,年年發一張所謂禦筆親書的“精忠報國”“治世能臣”這叫啥事啊。
而且作為皇帝的好基友,花三哥時不時的還得拿出自己的私房錢接濟一下花光了私庫,為了省錢半夜連個夜宵都舍不得吃的窮逼皇帝。
花滿樓覺得此時帶着禁軍守在京城外頭吹冷風吃幹糧的花三哥更需要來自家人的溫暖。
聞人羲,嗯……作為一個昏迷中的病號,西門吹雪一句:“不宜移動。”就足夠把他留在皇宮裏并且不會有任何人反對。
西門吹雪也留下來照看聞人羲,雖然面上很冷淡但他還是很關心自己劍道上的目标的。
皇帝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很素淨的宮殿,兵荒馬亂的安置好以後,西門吹雪拿着皇帝的印鑒去取藥熬藥,陸小鳳就負責看護着聞人羲。
胭脂燙這種蠱毒,幾百年沒在中原出現過了,又是用的這麽奇葩的解法,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麽事。
夜涼如水,已是快要過子時的時間。
今年的中秋節,就要這麽過去了。
陸小鳳搬了把椅子,坐在聞人羲床前,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都接近散架,從內到外都叫着累。
去年的中秋,他是和誰一起過的呢?
他想了半天,竟是想不起來了。
不過今年的中秋,和聞人羲一起過,似乎還不錯。
陸小鳳趴在床頭,似睡非睡的盯着聞人羲看。
他記得那人的眼睛,要仔細看才能發現不是純黑的,而是帶着點琥珀色,明明是那麽冷淡的一個人,那雙眼睛的最深處又藏着溫暖。
那人的睫毛又長又翹,嘴唇是像櫻花一樣的淡粉,睡着的時候會微微的撅起來一點,很适合親吻。
沒認識多久,就願意托付性命給他,聞人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啊。
就是不知道會被哪個姑娘捷足先登了呢?
陸小鳳數着自己認識的姑娘,覺得無論哪一個,都離配得上聞人頗有些差距,數着數着,他就這麽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皇宮外,小面攤上,玉天寶扒拉着碗裏的面條,恨不得連碗都吞進去,他是真餓了,就憑他那點子的三腳貓功夫,還得跟着一群江湖人士跑來跑去,一天下來是餓的前胸貼後背。
說實話,就連上輩子最狼狽的時候,他都沒這麽餓過。
吃完了,他爽快的放下碗,丢下一塊碎銀,起身走人、
今天西門吹雪十有八九是不會回來的,他能一個人霸占整個合芳齋的後院,高興!
楚留香早就回去陪着趕來京城的三位妹子過中秋去了。
真,人生贏家不解釋。
第二天早上,聞人羲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陸小鳳趴在床邊睡得昏天黑地,窗外的陽光很好,把陸小鳳臉上的紅印子照的清清楚楚。
可惜如果不是陸小鳳一邊睡一邊嘟嘟囔囔的念叨着女人的名字的話,也許他會更感動一些的。
作者有話要說: 慣例的求個收藏,喜歡就收藏一下吧QAQ
以及表白,小天使們謝謝你們的支持與鼓勵,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們QAQ
最後,好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