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二〇
屋子裏光線昏暗,窗上的木隔板幾乎都擋着,從縫隙中射出一抹暖光,浮塵在其間跳動。藤編的矮榻上鋪着暗紅的靠墊,熱帶豐富的花紋秀在上面,一片流淌的金色。柚木矮幾上,一雙穿着戰靴的腳慵懶地搭着,靴沿緊紮褲腳,鞋帶卻全部松開,散在靴面上。杜維的眼神,順着看上去,一個身材格外魁梧的男人,完全靠進軟榻裏,昏暗中看不太清他的臉,僅借着煙頭的明滅窺見棱角分明的輪廓,那并不是一張東南亞血統的臉。
巴根背着光,在暗地裏已經上上下下将杜維打量了幾個來回,非常年輕,他幾乎是譏笑着得出結論。素察讓他從清邁趕過來,他還以為要見什麽三頭六臂的大人物,勝義堂是在開玩笑嗎?
“你就是杜維。”清晰流利的漢語,肯定的語氣。巴根收起腿,身子向前傾,一張典型的蒙古人臉,從昏暗中露了出來,光頭,闊嘴,眉骨突出,鼻梁高挺。他的目光毫無遮掩,大刺刺地打在對方身上。
杜維并沒有被突然而來的同種語言吓到,相反,一開始他就确定了,這個人并不是泰國人。他沒有立刻就回答對方的詢問,而是用同樣傲慢的眼神逼了回去,才不鹹不淡地開口,“清邁的待客方式真特別。”
巴根樂了,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鯊魚似的,“來了個人物啊。”摸摸下巴站起身,來到光線裏,他背手繞着杜維重新打量了一番,“這就是林正的誠意?”話音剛落,巴根的手利落地伸進杜維腰後,拔出槍,對着他的腦袋,拉開保險一氣呵成。
杜維渾身都震住了,這個速度,兩人如果同時掏槍,他沒有一絲勝算。
巴根看着他僵硬的表情,滿臉得意,手腕一抖,嘴裏蹦出一個單音,“嘭”然後徑自大笑起來。
杜維可笑不出來,他沉下臉,回頭語氣不善,“我是來談正經事的。”
“呵?我們的貨還壓在林正手上呢,怎麽個談法?”他轉動手中的槍,叉開腿,正對着杜維坐在矮幾上。
“貨不是問題,都是入勝義堂的手,尾款照付。”杜維一字一句地說,犀利的眼神落在他頭頂上。
巴根突然覺得自己坐得很不是地方,霍得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用槍頂住他的下巴,“不是問題?你們窩裏狗咬狗,拿我們開涮?生意可不是這樣做的!”這人,很能挑起別人的怒氣,同時也擁有巨大的吸引力,他突然覺得事情不是那麽無聊了。
“那你們想怎麽樣?”關于劫貨,的确是林正失禮在先,杜維只能避開這個問題,先求解決方法,再合作。
“拿出你的誠意來讓我看看。”巴根用槍戳他的肩膀,一下接着一下。
杜維還算客氣地撥開他的手,眼中危險的光點點閃現,“要怎麽做?”
巴根舔舔下唇,繞回矮榻,割開軟墊,從裏面取出一個肥皂大小塊狀物,“要想和賊在一個鍋裏吃飯,就要先做賊。”
杜維已經知道那是什麽,走過去,拿在手裏掂了掂,分量不輕,“帶到哪裏?”
“你以為這很簡單嗎?”巴根輕蔑地看他,“實話告訴你,我是榜上有名的,到這兒就被盯住了,你今天走出這個大門也不例外。”
“帶到哪兒?”杜維好像沒心情聽他廢話一樣,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
巴根的臉色一分一分冷下來,不再是玩笑的口吻,“曼谷,你能到曼谷,我就帶你上清邁。”
“一言為定。”杜維直直盯着他,目光裏卻有幾分信任的色彩,叫他一時間難以捉摸透徹。
當他走到門口,卻被巴根叫住,“不要耍花招,你門口的兄弟留下來,我會叫人好好照看的。”
杜維頭也不回,揚手說,“謝了。”走出廊道,亞熱帶午後的陽光像削薄的刀刃,直射在臉上刺目的蟄疼……
杜維走後,林正的生活平靜下來,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各方都停下手等泰國那邊的結果。沒有人跟他吵嘴,更沒有人跟他對着幹,突然多出大把空白的時間,林正的思念,像不可抑制的流水,在時針分針的交錯中川流不息。
下午去了馬場,“叱咤風雲”越來越沒禮貌,不見杜維,就幹脆拿屁股對着他。林正站在二樓大客廳的落地窗前沉默地抽煙,天氣開始轉暖,院子裏的黃素馨都打了花苞,再過幾天就是滿院金英翠萼,不知道杜維回來,還能不能趕上。
他滅了煙,拿起手機撥下一串號碼。自得知他們到達普吉島,林正就一直在聯系大渣,但不知怎麽了,電話總是不通。
“薩瓦迪。”蹩腳的泰語問好,拖着長音從電話那端傳過來。
林正幾天來陰雲密布的臉上,難的顯出一絲笑容,“大渣,是我。”
“正哥!”大渣明顯很意外,音調揚起。
林正聽着他周圍亂糟糟的聲音,沉聲說道,“找個安靜的地方,我有事找你。”
一陣開關門的“吱嘎”聲後,電話裏傳來清晰的聲音,“正哥,你說吧,什麽事?”
“幫我保護一個人,暗地裏。”林正的聲音裏沒有太多情緒。
“沒問題,我還以為什麽事兒呢。”電話那頭,語氣輕松。
林正輕笑,“他要去清邁見素察。”
電話另頭突然沒了聲音,隔了好久,一個與剛剛不同的沉着聲音響起,“正哥把他的具體資料和在泰國的安排給我。”
“好,我一會馬上發給你。”林正頓了頓,又說,“大渣……”
話音被打斷,“正哥,你救過我的命,給你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林正捏捏眉心,靠進沙發裏,“謝了,兄弟。”
杜維很慶幸清邁派來的人是巴根,比起那種虛僞迎合的人,巴根直截了當地刁難,在某種意義上說是幫了他的大忙,雖然條件苛刻,但至少還有一線希望。杜維從未做過“跑腳”,又是在異國他鄉,而且,正如巴根警告的那樣,不久他就發現,自己已經被警方盯上了。
從普吉島到曼谷是有VIP大巴的,朝發夕至,中途不停。但杜維選擇的是當地人私營的三等客車,擁擠不堪人貨不分,一路上走走停停,颠晃得不得了。只有這種複雜的人流條件,才能創造出甩掉盯梢的時機。
車中途到了一個中轉休息地,位處三個路口的交彙點,無論是上曼谷的長途車,還是跑城鎮的區間車,都會停靠,或是休息加油或是等客拉人。杜維跟着人流下了車,壓低帽檐,手揣在牛仔褲裏,向不遠處的洗手間走去,身後一個穿灰底繡花襯衣的當地人,遠遠跟上。
洗手間在走廊的中間,面對着休息室大門,走廊很短,盡頭有一扇半開的窗戶,窗外不遠就停靠着走城鎮的區間車,中間閑散的有幾個拉客的電摩托。杜維的眼神只從窗前掃過,就從容的走進洗手間。
他走進最後的格擋裏,并未解手,而是依着門觀察外面。果然,不久那個穿繡花襯衣的男人就走了進來,左顧右盼的。杜維拉開水箱,嘩嘩的水流聲驚動了外面的人。他推門出來,那人看他一眼,就對着小便池解開褲子,裝作要解手的樣子。杜維趁這個時間差,快速離開,從走廊的窗戶跳出去,徑直走向路旁一輛已經發動的客車。
盯梢的人,直覺情況不對,匆忙系上褲子沖出來。職業地敏感讓他迅速就注意到走廊大敞的窗戶,他随即跳出窗,就看見杜維蹬車背影。他用泰語小聲罵了一句,大步追向前……杜維扒着已經啓動的車門,剛剛站穩,就聽身後傳來刺耳的剎車聲,然後是一陣嘈雜的混亂。他回頭,正看見盯梢的人被一輛電動摩托逼在路中央,車主揮着拳頭沖下來,高聲叫罵。
壞掉的車門,被人用手硬關上,車子緩緩駛出。杜維站在門口的臺階上,隔着污漬斑斑的車窗,深深看了一眼那個車主。他點了根煙,又遞給門口一直叽裏呱啦沖他講泰語的青年一支,看來,在暗處盯着他的不僅僅是警察。
作者有話要說: 黃素馨就是迎春花,話語:希望,相愛到永遠!咱正哥其實是個蠻浪漫的人啊!~(≧▽≦)/~(作者被林正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