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劍修與山陰
楚燈青有些倦, 像一頭被拒絕被驅趕的小獸,渴望着回去又不得不停在原地。
那溫暖的巢穴、迷人的芬芳、玉石一樣的身軀、如泉清涼的發,她想要回到他懷中,一頭紮進去緊緊箍住他的腰肢, 像菟絲子一樣将他纏覆, 不見天日地籠罩着他。
她希望他在她懷中窒息,也好過吐露出傷害她的言語。
她緩緩擡起頭, 無神地望着灰影以及影之上的月色。月色破了個口子, 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朵陰雲。
她覺得冷, 築基期修士不該因一個冬夜感到寒冷。這冷是從心底裏流出來的冰泉, 漸漸地湧動到四肢百骸,她輕顫了一下。
驀然發現了不遠處站着的鬼蘿。
鬼蘿似乎一直望着她。在這樣一個冷清的夜裏,鬼蘿像蠟燭的暖光哔剝響着,只有在這樣寂靜的夜,楚燈青才能聽到他心髒的跳動聲。
他喜歡她,楚燈青心道, 這是一件不幸的事。
她弄不清他為何會喜歡上一個給他帶來痛苦的人,外在的美麗他自己也擁有, 而內在的惡欲并不值得歌頌。
楚燈青憐憫而暢快地回望他。
她不得不承受, 鬼蘿的痛苦讓她好受了一些。她天生就有一種折磨他人的沖動,看見他人壓抑而沉重的苦痛,她為之興奮且怡然。
他是她孩子的父親, 也是她的囚徒。
他一日不掙脫, 就一日不得自由。
她感到些微的抱歉,又期盼着他再碎裂一些才好, 那悲郁的眼神不夠, 要再痛苦一些, 癡迷一些,作繭自縛,永久地熄滅下去。
鬼蘿走近她,抱起她,楚燈青沒有反抗。
他沉默地給她洗了腳,明明一道靈訣就能解決,可他那樣細致地用溫水清洗她沾了塵灰的雙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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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幹淨的帕子裹住她的腳,放到自己的胸膛處暖着。
他問她冷不冷。
楚燈青搖了下頭。
她按住他的手臂,腳從他胸膛滑下,她勾住了他的腰。
她知道她不該引誘他,明明不久前才做下與他分道揚镳的決定。
可被驅趕的小獸需要下一處巢穴,她也需要暫時的溫暖。
……
鬼蘿問她為什麽哭了。
楚燈青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眼眶,诶,奇怪,真的在流淚。
她誠實道:“或許是雪寐叫我滾,心裏難受。”
鬼蘿說她活該。
楚燈青微嘆一聲:“我有那麽可惡?”
鬼蘿的手指在她蓬松的發絲間穿流:“沒有比你更可惡的人。”
“那你要殺了我嗎?”楚燈青引誘道,“為民除害。”
鬼蘿撫上她的眉眼:“不,我只會折磨你。”
楚燈青笑了下:“那我不要你了。”
她開玩笑似的:“合籍大典取消吧,鬼蘿,你我不适合,就別勉強在一起了。”
鬼蘿也笑:“休想。”
楚燈青又嘆一聲:“何必呢。”
鬼蘿吻向她,不想聽她胡言亂語。楚燈青任由他施為,又陷入了一時的歡樂之中。
歡樂過後,楚燈青感到內心膨脹的空虛,如灰霧般籠罩心頭,她失神地望着屋梁,什麽也不去想,就只是沉默着喘息着,而後沉沉睡去。
第二日鬼蘿走後,楚燈青去找了幽篁。
“你要取消合籍大典?”幽篁玩味地笑着。
楚燈青在一旁榻上懶懶地躺下,不願意說太多,道:“能辦到嗎?”
“可以。”幽篁道,“瞧你懶散的樣子,怎麽,在雪寐那吃癟了?”
楚燈青聽到雪寐名字更加倦怠,緩緩站起來要告辭。
幽篁道:“本尊送的爐鼎不喜歡?”
楚燈青微嘆一聲:“宮主自己享用吧。”
從幽篁那出來後,楚燈青漫無目的地在晝晦宮裏走着。
她為自己對雪寐的在意感到怨恨。
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山陰罷了,和別的山陰沒什麽不同。他過往的柔順與昨夜的推拒截然不同,他恨她。他憑什麽恨她。
她都沒去恨他的死板、不知變通、天真到蠢的各種念頭,她都沒恨他的怯弱、嬌貴、沉默。
如果他一定要去做爐鼎,那就讓他去,讓他跌到塵埃裏,讓他被踐踏,讓他死去。
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楚燈青感到自己的心痛得難以忽視,這都是他自找的。
他的身體一文不值,他的靈魂無足輕重。他不重要,楚燈青寬慰自己,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感到疼痛又怎樣,他的身體腐爛又怎樣,他懷了別人的孩子又怎樣,反正他終将死去,無人在意。
等他死了,楚燈青心想,她要一把火燒掉他。
燒掉他存在的痕跡,燒掉他的衣衫、玉冠、餐盤,燒掉他的頭顱、腿骨、肌膚。
她不要他死灰複燃的可能,也不要他涅槃重生。
她要他永恒地湮滅,如同不盡的長夜,再無挽回的餘地。
可就算如此惡毒地詛咒他,楚燈青也不感到快樂。她需要他的笑容而非眼淚,需要他的擁抱而非恨意,需要雪寐活着,就算他恨她,她也希望他活着。
她想見他。
楚燈青往孰華院裏走。她不想去思考昨夜,也不去探究明日,此時此刻,她想見他。
她敲門。
他不應。
楚燈青推門而入,将珠簾掀起,她走上床榻去擁抱他。
她不說話,雪寐也無言語。
她以為他睡着了。
她裝作他睡着了。
她說她已經去找宮主取消了合籍大典,她說她找到了帶他離開的辦法,她說她期待他成為一個更自由的山鬼……
她說了好久好久,雪寐沒有反應。
楚燈青失望地離開了。
她走出屋門,走出孰華院,去晝晦宮專門閉關的地方修煉。
她深深地感到情愛這種事,無非是一種情緒上的折磨。這世上值得賞味的太多,江川風月、綠水青山、不盡的霧斷絕的緣。
翌日,鬼蘿抱着孩子來找她。
他知道了她要取消合籍大典的事。
楚燈青瞧着孩子,沒有改口。
鬼蘿知道她的堅決,嘲弄地笑了下。
楚燈青道:“就在晝晦宮住下吧,我們不會結成道侶,但我會陪着孩子長大。”
鬼蘿這一趟不僅帶着孩子,還帶着她昔日做下的惡事的證據。
最後他妥協了。
一晃就是十年。涅小柊沒有靈根無法修煉,鬼蘿為此焦頭爛額。
他甚至去求師尊寒衡,想剝除他人的靈根安在涅小柊身上。
鬼蘿的靈根來自于當初捉住他的修士。那修士惡貫滿盈,寒衡救了鬼蘿後,為掩飾他山陰身份,将那修士的靈根剝除利用秘法安在了鬼蘿身上。
寒衡拒絕了。奪人靈根可一不可二,枉造孽端,且山陰能夠接受人的靈根,是因為他們本就是山中靈氣所化,與萬物皆可相容,修士可以采補,他們也可以奪取修士的靈根修煉。
而凡人之間并不能靠奪取他人靈根修煉,不相容只會徒丢性命。
鬼蘿看着孩子,不願意接受她終将老死的結局,但凡人就算服用靈藥,也不過多出十幾年壽命,且服用過多還會爆體而亡。
涅小柊倒是看得很開,安慰鬼蘿說她不怕。
楚燈青其實有辦法,天魔本就可以吸收同族血肉,她娘上任還吞噬了上一任天魔。
她可以将自己的靈根給孩子。
不過如此的話,她只能選擇去魔修領域修天魔書從頭開始。
而涅小柊天魔血脈較為稀薄,修煉天魔書事倍功半且容易變得殘暴嗜殺,活得痛苦不說也不一定能活得比凡人久。
楚燈青把選擇權給了鬼蘿。
鬼蘿痛苦良久說他們一家可以去魔修的地方重新開始。
楚燈青道:“不,我一個人去。”
鬼蘿這才看出她的意圖:“你想擺脫我和小柊?”
楚燈青誠懇道:“雪寐即将百歲,我會送他走,報答昔日恩情。随後我會獨自去往魔修的地方,從頭開始。鬼蘿,這裏不适合我。”
涅小柊沒有靈根的消息從未外露,衆人只以為他們自己在教孩子修煉。她把靈根給孩子,再離開這裏是最好的選擇。
現成的理由也有,背叛晝晦宮抛夫棄女與雪寐私奔。
鬼蘿在煎熬中不得不做出了選擇:“十年,十年後我會去找你們。”
他根本不相信楚燈青會與雪寐分開。
但他無法容忍自己的孩子先一步死去。
十年後,孩子也大了,他把她生出來好好養大她,給她一個長生的可能,以後的路她只能一個人走。
楚燈青道:“随你。”
楚燈青沒有去問雪寐的意願,她承認她是自私的,不願意接受他絲毫拒絕的可能。
剝除靈根後,楚燈青靈氣盡散。
她摸摸孩子的頭,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我不是個好娘親,小柊,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你爹。”
魔劍不耐煩道:[走了,走了,磨蹭什麽]
楚燈青最後望了鬼蘿一眼,就陷入了魔劍的白霧之中。魔劍如法炮制,直接搞暈雪寐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