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江湖第一美人
當整個世界都開始往寒冷發展,人的身體也變得遲緩。而與之相反的,是楚燈青身上的隐痛越來越頻繁。
她在睡夢中被疼醒,額上、後背都是汗意,濕得人發冷。
既然醒了,楚燈青就不準備再睡。她從床榻上起來,面上并無波動,只是狠咬着牙顯得整個人比初冬更冷。
似乎落了一整個天地的霜在她一人身上,楚燈青穿上鞋披上衣衫,不疾不徐推開門走到庭院裏。
月落中天,渾圓無缺。
楚燈青微仰着頭望了半晌,随後信步走到月下樹影旁,折了樹枝當劍舞弄起來。
橫劈斜砍回身一刺,左斬右伐反手一擊,偶或虛晃一槍,忽而單刀直入,一往直前勢如破竹開弓沒有回頭箭,那樹枝直入樹身,如快刀切要害,萬箭穿心來,刀刀不見血,寸寸斷人腸。
要傷筋動骨,要粉身碎骨,哪怕目斷魂銷,不肯摧眉折腰。
看似毫無章法,分明韻律橫生,楚燈青折枝為劍舞得渾身更痛,但她卻痛快地笑了起來。
前功盡棄又如何,盡付東流又如何,毀于一旦、蕩然無存、終成泡影又如何!
她不認。
只要尚活一世,尚存一時,她決不放棄!
誰定的她楚燈青不能翻盤,誰說的她一定要嫁作他人婦,她生來就屬于不盡長空,有的是雲程萬裏無涯無疆,求的是無拘無縛放浪江湖。
若非得成為魔頭才能如此,她不懼。
九轉易星神功也好,鬥轉星移魔功也罷,殊途同歸。既然強大才能自主,強韌才能自處,那她做了這個魔頭又如何!
想通一切後下定決心的楚燈青,于庭院中又望了一眼天邊的明月,風吹得衣衫輕輕作響,痛意寒意熱意翻湧不盡,她淡然一笑,放任一切冷熱流經她身又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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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燈青回了屋內,安然睡去。渾然不知自己方才的響動驚動了蕭苻敬。
蕭苻敬在暗處默默看着這一場月夜劍影,沒有出手也沒有出聲。
他驀然意識到,楚燈青不是阿綠,也做不成阿綠。
阿綠向來柔軟,需要人保護,一顆善心如水如玉;而楚燈青分明是惡鬼做派,能斷人腦袋絕不只斷人手腳,一顆惡心如火如冰,烈焰滾滾,霜凍萬裏,不燒得天崩地裂,不凍得屍橫遍野,她是不會罷休的。
然而蕭苻敬卻無法将目光移開。
毀滅與生機長在她骨子裏,比她名字裏的燈火更耀眼。
蕭苻敬在那一刻,突然忘了衛綠的面容,楚燈青脫離了衛綠的影子,獨自在月夜裏熠熠生輝。
那看似寒冽的狂氣,若是靠得近了,恐怕會将周遭的人皆燒成灰燼,全做了她的腳下泥。
蕭苻敬并不畏懼,反而躍躍欲試。他好像又回到年輕時候,一點星火便席卷草原。
從前愛上的是月與花,這次卻一跟頭栽進了烈焰臺,他分不清這是燒灼的痛意還是毀滅的快意。
只默默瞧着,直到楚燈青離開庭院再望不見人影,蕭苻敬才長舒了一口氣。
罷了,不管她是人是鬼是魔是妖,是阿綠或不是阿綠,她都合該是他的妻。
他的新婦不乖,養養就好了,多給點耐心養着,總有一日能養熟的。
鏡月山莊上上下下越發地忙碌了,婚期越來越近,該準備的物件兒絕不能出錯,該安排的事宜也得有條有理地籌措好。
蕭文瑤眼見着日子臨近越發地惱怒,将風絮叫出來興師問罪:“風絮,你到底辦沒辦事兒,這麽些天過去了,還沒找到機會?”
風絮行了個禮,柔憐無奈道:“進院以前,奴婢不知蕭莊主竟然這樣在乎楚姑娘,那麽多人看着,憑我一人之力實難辦到。”
“難道要我眼睜睜看着她嫁進鏡月山莊?”蕭文瑤一腳踢飛了椅子,“難道要我蕭文瑤受一輩子的氣,一輩子被那楚燈青壓在底下!她到底有什麽好,為什麽人人都愛她,人人都護她!”
“我呢?”蕭文瑤抓住風絮的雙臂,“我呢!我才是鏡月山莊大小姐,蕭巍吟是我義兄,蕭苻敬是我親爹,為什麽,為什麽他們都站在楚燈青那邊?為什麽他們要如此待我!”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為什麽沒人問一問我的意見?”蕭文瑤眼眶通紅,“風絮,我不想在家裏看到楚燈青那個人,我不要她生活在我生活的地方。你想想辦法,我知道你最聰明了,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風絮當然有辦法,但這辦法是用來保護她自己的,可不是用來給蕭文瑤出謀劃策。事實上随着蕭巍吟那邊的動作,風絮隐隐猜出了什麽。
婚期都快到了,大公子卻沒有大的動作,難道他們不想救出楚姑娘?怎麽可能,如果不想救出她,何必威逼利誘她風絮進主院。伺候楚姑娘的人那麽多,可能只是叫她風絮進去伺候楚姑娘嗎?
如果人一定要救,現在最可能的時間就是婚禮當日,人多混亂。婚事禮儀繁雜,諸多環節耗費諸多時間,那時候莊主也不能時刻與楚姑娘呆在一塊兒。
風絮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隐隐猜出了什麽……
風絮看向蕭文瑤,用一種複雜的目光打量着她。
蕭文瑤惡狠狠地盯着風絮:“說啊!你到底有沒有法子把那個姓楚的趕出鏡月山莊?”
風絮收斂了神色,道:“幹脆——殺了她吧。”
“你說什麽?”蕭文瑤猛地後退一步。
風絮擡起頭,不卑不亢地凝視蕭文瑤:“小姐,我說——殺了她吧。”
蕭文瑤臉色蒼白了一瞬,失魂落魄地搖頭道:“不行,不能殺她,不,不、可以。”
風絮放柔了聲音,安撫道:“只要殺了她,小姐就不會有義母了,大公子也不會總是偏袒她。可若楚姑娘還活着,小姐的爹爹、義兄以及整個山莊将來的歸屬,恐怕都不歸小姐了。”
風絮繼續添油加醋:“只要殺了楚姑娘,小姐的生活就能回到從前那樣,爹爹寵愛,大公子也會重新喜歡上小姐。小姐将不再困擾,獲得長長久久的快樂,在莊主的支持下嫁給大公子,生兒育女,與大公子相伴一生,白頭終老。”
“只要殺了她,你就什麽都不會失去。”風絮輕輕撫上蕭文瑤脊背,“小姐,你說呢?”
蕭文瑤臉色煞白,咬着牙不說話,半晌後搖了搖頭:“不行,我不敢。風絮,我不敢。要是被發現了,我……”
“被發現了又如何?”風絮道,“你是莊主的親女兒,她只是未過門的繼妻,或許莊主會生氣,但到底你才是他的親人。楚姑娘不過容貌好罷了,難道莊主會對她有真心?”
“當然不可能!”蕭文瑤急切答道。
“是啊,當然不可能。所以小姐,你還有什麽可怕的?”
“可是,可是……”蕭文瑤支吾半晌,痛苦道,“不行,不能殺她。我,我實在是怕,也做不到。”
風絮當然知道她做不到,她要的也不是蕭文瑤殺楚姑娘,只是先擺出一個難以接受的辦法,再說一個看起來好些的法子,蕭文瑤更容易順從罷了。
“不殺人,也還有法子。”
蕭文瑤驟然看向風絮:“怎麽做?”
風絮嘆了一聲:“小姐,你說莊主和大公子都喜歡楚姑娘的緣由是什麽?”
“當然是那張臉!”
“對,是那張臉。但……若那張臉沒了呢?”
蕭文瑤發了個寒顫:“沒了……沒了是什麽意思?”
“就是刮花了,毀了,看不出原樣了。”風絮柔憐的聲音,在冬夜裏伴着風聽起來,竟跟烏鴉叫似的粗劣嘶啞,“只要楚姑娘引以為傲的容貌沒了,她還有什麽本事留住莊主跟大公子?”
蕭文瑤怔在原地,半晌沒有動靜。
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得燭火搖曳,蕭文瑤猛地驚醒。
“沒了……看不出原樣了……”蕭文瑤神色恍惚地重複着風絮的話。
“對,看不出原樣了。”風絮上前将吹開的窗重新阖上,而後柔柔抱住蕭文瑤,安撫道,“小姐不怕,不管如何,風絮都陪着小姐。”
“就算要上刀山下火海,風絮也願意去做。”風絮輕輕拍着蕭文瑤的背,“不怕啊,小姐不怕。”
蕭文瑤在這輕柔的擁抱裏得到安慰,她看着風絮,眼裏同時閃現出怯意與狠意:“她……”
蕭文瑤哽咽了一下:“是她逼我的對不對?都是她逼我的。”
風絮堅定道:“是,如果沒有楚姑娘,小姐就不會這麽痛苦了。如果沒有楚姑娘,小姐就能做回從前的小姐。都是楚姑娘,明明小姐好心收留她,她卻先後勾搭大公子和莊主,她明明已經有三公子了,卻不滿足,還要來搶小姐你的人。”
“她多可怕啊,”風絮微蹙着眉,心疼地看着蕭文瑤,“簡直就是不知滿足的惡鬼。不把她逼走,這山莊遲早沒有小姐的位置。她擁有一切,卻要來搶小姐你的東西。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她自找的?”蕭文瑤茫然地問。
“她自找的。”風絮肯定地回答。
“她自找的,”蕭文瑤重複着,“她自找的。對,都是她自找的!”
蕭文瑤的眸子裏燃起惡意的火:“是她自找的!是她要來搶我的東西,搶我的爹爹,搶我的義兄,還想搶我的山莊!以後她若生了孩子,我該何去何從,打小這山莊就該是我的,爹爹、義兄也是我的,我只是不想失去罷了。”
“我只是在保護我自己的東西。”蕭文瑤握住風絮的手,“風絮,你說吧,你有什麽辦法毀掉她的臉。”
風絮面上輕嘆一聲,心裏卻嗤笑起來,蕭文瑤啊蕭文瑤,我果然沒看錯你。
“小姐,你說,要是莊主洞房時揭開蓋頭,看見的卻是一張惡鬼般的面容,你說莊主會不會立刻将她趕出來呀?”
風絮柔柔道:“新婚夜,新娘變惡鬼,血痕道道雪落紛紛,仙女成夜叉。牛鬼蛇神,醜态百出,魑魅魍魉,面目可憎。狐媚魇道,終自食其果呀。”
“小姐,你這是替天行道,誅殺惡鬼。”風絮淺笑道,“所以別怕,也不用怕。本該如此,何必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