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提線傀儡小皇帝(18)
紀城語氣輕飄飄:「真的不辛苦嗎?朕看你黑眼圈都有了。」
江丞相連道:「真的不辛苦!陛下信任臣才讓臣留在京城處理國事,臣怎能辜負陛下的重托呢?」
他看了看紀城的表情,又試探表示:「那……不過老臣年紀也大了,有些時候确實不太吃得消?」
其實他挺吃得消的,畢竟是曾經李衡坐大時朝堂上隐隐的第二勢力,又是百官之首,又不缺乏野心和在官場上的激情,不就是點政事嗎?處理三個月算什麽,只要他活着他還可以再處理三十年!
不過話扯回來,雖然江立自诩有能力也有野心,但他對紀城始終心存忌憚……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或許用敬畏會更合适。
畢竟他再有能力,之前不也被李衡壓在了頭上?
然而小皇帝卻是憑一己之力算計了他又把攝政王給扳倒了的狠人啊!
更不提對方在用人和戰争這些方面的才能了——
江立有野心,但不是沒腦子,所以哪怕紀城給其他國家發了合作書以後就帶着一乾人馬直奔北夏而去,足足三個月沒傳回來,大好的奪權機會擺在這裏,他也沒敢起一絲不軌之心。
但這不妨礙江立享受享受大權在握的快感,所以這三個多月的時間,種種國事處理下來,他真的吃得挺消。
就是拿不準眼前這位是怎麽看的了。
江立小心翼翼打量紀城,心裏實在琢磨不透這位的想法。
紀城點點頭,語氣頗為沉重:「這段時間也實在是麻煩你了,丞相大人一把年紀了,還要幫朕操勞國事,真是太不容易了。」
「朕實在是很痛心,這偌大一個大寧,竟然都找不出來幫您分憂的人嗎?!」
前面這大半段話江立都有所預料,就是最後一句說得他有點懵:「……啊?」
畢竟嚴格意義上來說他這個丞相處理國事就是為了替小皇帝分憂的,怎麽現在聽對方的話,仿佛這國事變成了他本來就應該處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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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立弱弱道:「其實朝裏也不止老臣一個人……」
紀城痛斥:「那些人能有丞相你頂用嗎?」
「依朕看光靠這些世家是不行的了,」他憤憤道,「還是得在整個大寧篩選人才!」
這句話一出江立多少有些明白過來紀城的意思,他呃一聲道:「大寧版圖擴張,朝廷的确是需要些人才,陛下所言的确有理……」
但——
但紀城沒等他出口便立刻道:「既然丞相也認同,那這件事便也委托給你了。」
江立:「?」
他是這個意思嗎?
紀城又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您可不要辜負朕的期待啊!」
——所以我就該在不辜負您期待的同時順利拉上一波各大世家的仇恨是嗎?
江立一個頭兩個大,偏生紀城那身泛着寒光的甲胄近在跟前,他一時半會兒竟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片刻後紀城又若無其事地道:「不過這招募人才之事也不着急,邊境這邊消息不太靈通,這段時間各方發生了什麽事,丞相還是先說明一二吧?」
江立莫名猛松了一口氣,将這幾個月來國內外的種種大事一一彙報上來。
其中最重點提的也是先前紀城向陳将軍詢問過的那些內容,總的來說與陳将軍彙報過的情況差不多,只是江立這邊得知的情報要更細致一些。
當然還有些陳将軍也不知道的——比如其他幾個國家得知火藥存在後都曾派人來過大寧京城,大部分是想要打探看看能不能得到火-藥的配方,不過江立也不是傻的,聞人恩所在的莊園被人保護得密不透風,有可能接觸到配方的人都是被審查到十八代的,所以這些國家的探子注定是無功而返。
不過另外卻有兩個國家極為機靈,他們直接派了使者前來,表示自己願意聽從大寧調遣,幾乎算是半臣服的姿态了。
「他們還說可以出更多軍隊攻打北夏,這是好事,不過陛下不在京城,老臣也不敢貿然做主答應下來,現下那幾位使臣跟着咱們來了邊境,您要不見見?」
江立又有些興奮地道:「說不得咱們這次真能滅了北夏呢!」
紀城聞言有點奇異地看了江立一眼,随即颔首表示可以一見,只是語氣漫不經心道:「那可不一定。」
江立:「?」
這怎麽還帶毒奶自己的?
紀城道:「現在已經是秋季了,北夏國這塊地方,冬天不是打仗的時候。」
「甚至其他國家軍隊在冬天的戰鬥力還不如北夏,現在邊境打得再火熱,到了冬天的時候大家都會鳴金收兵的,」他突然一笑,「不過嘛,也不遠了。」
江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紀城指的是什麽,他應了一聲,随即叫人去傳其他兩國的使者了。
見另外兩國的使者過程沒出什麽意外,一切都如紀城所料——甚至兩國使者說可以出兵的時間都和他之前提到的別無二致,不過紀城也沒有要強行逼迫人家的意思,大致條件談攏,也便将盟約定下了。
然後兩國使者啓程打道回府,紀城也整軍出發,預備再拿下北夏一城。
或者說得再冠冕堂皇一些,這幾座城在五十年前本來就是大寧的。
時間推移而過,大寧軍隊節節推進,而北夏那邊在混亂之後也已決出初步的勝者。只是這人并非北夏哪位重臣,也不是宗室某位王爺世子,而是拓跋啓的女兒,一位先前在皇室都沒什麽存在感的公主。
不過對方想要坐穩女皇之位應該還有好一段距離要走,因為她的上位與其說是個人能力的極度出色,倒不如說是北夏國內各方利益角逐之後彼此的妥協與退讓——這位新女皇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數國師李衡的種種罪證,将其手下黨羽剪除乾淨,然後把人發配往邊境戰場,責令其擊退大寧軍隊。
不擊退就不用再回去的那種。
聽說這個消息之後大寧的臣子們也個個都是啼笑皆非的表情:輾轉一年有餘,他們這位大寧的前攝政王最後還是回到了戰場上——就是這次對方應該沒有再叛逃的機會了。
紀城知道後也是一臉的意味深長:「命數啊,真是妙哉。」
正以玄天鏡偷窺陸叄壹玖小世界畫面的某天神不禁擦了擦汗。
此時大寧已經拿下北夏九城,大軍駐紮於平城之外——五十年前北夏入侵大寧便是自平城起,連下大寧十城,逼得當時的大寧皇帝遷都遠走,從此再不敢對北夏有任何反擊之心。
五十年後,大寧軍隊再臨平城,離洗刷當年恥辱只有一步之遙。
不說那些臣子将軍,就連士兵們也個個都是人心鼓舞,久戰的疲憊幾乎都不算什麽。
聞人恩帶着匠作坊一批匠人來到前線幫忙,順便還見了見他那兩個從北夏回來的徒弟——賀曉醒是醒了,就是背後的箭傷還沒好,所以還停在邊境附近的一座小城養傷,見到自家師父的時候差點哭出聲來。
平城地理位置比較特殊,旁邊不遠處就是長錦山脈,此外還背靠一條大河,地形易守難攻,具有重要戰略意義——所以當年北夏在攻破平城之後才能長驅直入拿下大寧那麽多座城池。
而到如今,北夏竟和當年大寧面臨着差不多的困境。
甚至還不如大寧的是,平城面向北夏的那一面有大河流經,非冰期時間這就是一道天然屏障,而從大寧方向到平城,幾乎是一片坦途。
李衡現在便是被那群團結在一起的北夏貴族發配來了這裏。
而新女皇的命令上雖寫着「責令擊退」,但北夏真正的大批軍隊早就自平城中撤出,渡河離去了。
他們的意思也很明顯:讓出平城,暫避大寧軍隊的鋒芒。
畢竟那大河既可以做屏障,也可以做阻礙,即使到了冰期河流凍結,再北上作戰,一定也是不适應氣候的大寧軍隊更吃虧。
所以簡而言之下來,平城於北夏而言已經是一座棄城,李衡和那少量的軍隊留下來,也不過就是送死和拖延大寧軍隊的腳步罷了。
而李衡顯然也很清楚這點。
所以從被發配到平城那天開始,李衡就沒有任何出城和大寧軍隊打的意思,城門也關死了,俨然是要當大寧版圖中最後一座釘子戶的架勢。
紀城也沒有任何着急的意思,下令讓大寧軍隊修整了幾天,而後才重新出發。
大軍兵臨平城城下,李衡終於現身於城牆上。
他一身華貴長袍,周圍手下替他搬來太師椅,坐在上面,仿佛仍然是舊日那高高在上的攝政王。
李衡聲音冰冷:「暨兒,真是好久不見。」
他目露嘲諷道:「沒想到你竟然能活着回大寧。」
紀城則笑容滿面地回應:「好久不見啊皇叔,那日北夏皇宮一別,你沒有被那些侍衛們弄傷吧?」
「畢竟皇叔身手如此一般,實在是讓朕擔心啊!」
他這番關心與嘲諷并存的話一出,李衡的面色霎時便難看起來。
但很快李衡的表情又恢複鎮靜,轉而冷笑道:「李暨,你不用說這些有的沒的來激怒我。」
他站起來,居高臨下俯視下方大軍,目光緊緊盯着紀城:「我知道,現下你這方兵強,憑我手上這點兵力,無論如何都是守不住平城的。」
「北夏那群人也早就把我棄了,現下我們這群棄卒在這平城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除了一死之外再無別路可走。」
「你若要攻城,大可直接揮兵上來,現下守城的士兵就你看到的這麽多,我們攔不住。」
——他話語裏說的皆是事實,但不知為何,下方聽見這話的人都不由有些頭皮發麻,仿佛即将有什麽可怕的事要發生一般。
而下一刻李衡嘴角猛然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不過就是可憐這城裏的大寧百姓了——」
平城五十年前隸屬大寧,自然有不少大寧人居住其中,哪怕之後北夏攻占下這裏,也不可能将所有百姓屠殺殆盡,是以直到今日,平城中也還有不少當年那些大寧人的後代,有些是普通平民,還有更多的淪為北夏人的奴仆——當然在戰争爆發後,大部分北夏貴族都跑回去了。
而此刻李衡語氣森然:「你們若是敢上前一步,在城裏的士兵立刻就會動手,到時候,這滿城的大寧百姓都要為我陪葬了!」
此話一出,大寧大軍中的臣子和将領紛紛驚怒:「你瘋了?!」
有人怒罵:「李衡!你也是大寧人!」
「你好歹也曾經是大寧的攝政王!你還有沒有良心?!」
李衡哈哈大笑:「你們也說了是曾經!怎麽,難道你們現在還願意接納我回來當攝政王嗎?」
下方大軍一滞,又有人斥道:「你如此屠戮百姓,就不怕将來被千夫所指!唾棄萬年嗎?!」
李衡嘲諷道:「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有什麽好怕的?」
他眼神狠厲:「總之我話放在這裏,今日要麽你們退,要麽我便讓這座城裏所有的大寧百姓和我一同送死好了!李暨,我且問你——退還是不退?!」
霎時間所有人目光又都到了紀城身上。
此前他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這時被李衡點了名,也只是似笑非笑擡頭道:「皇叔這是想要玉石俱焚吶?」
他語氣玩味,李衡心頭下意識便有種不妙的預感。
他在腦海裏頭過了一遍城中的種種布置,覺得沒什麽問題,複又冷笑道:「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李暨,現在這城中大寧百姓的安危可都在你手上!我勸你還是想好了再回答!」
紀城唔了一聲,似乎真的陷入糾結當中:「那朕可真是應該好好想想了。」
大軍中有人連道:「陛下切不可應了李衡的要求,這一次我們退了一步,他下一次就能用城中百姓的性命脅迫我們答應更過分的事!」
又有人不贊成道:「那難道便真的不管裏面的百姓了嗎?他們可都是大寧的子民!」
之前反對的人則說:「一座歸北夏統治了五十年的城池裏又能有多少大寧人?切忌因小失大才是!要是這次讓李衡跑了,那便是放虎歸山!」
李衡站在城牆上,望着下方因為他陷入争吵和騷動的大軍,還有坐在馬上眉頭微鎖的紀城,唇角的弧度愈發惡意起來。
——就是這樣,越糾結越痛苦越好!
——你不是一直都是一副運籌帷幄、成竹在胸的樣子嗎?今天我就要把你的臉扔在地上狠狠踩一回!!
他又煽風點火道:「其實下令攻城、殺了我也沒那麽難對不對?不就是區區一座城裏的大寧人的性命嗎?用來鑄就你李暨的威名和戰果有什麽問題?自古成王敗寇,暨兒啊,你能把皇叔從攝政王的位置拽下來,這個道理,你不是應該很懂的嗎?!」
一字一句似乎都是在鼓勵對方下令攻城,然而這麽一番充滿惡意的話出來,連原本贊成進攻的将領都莫名猶豫起來……仿佛要是真的攻打了,他們才是那些殺害百姓的劊子手似的。
紀城還是在馬上沒動,他擡起頭盯着李衡,一雙丹鳳眼瞳色幽深,仿佛裏面居住着一頭可以吞天的深淵巨獸一般,讓李衡莫名其妙有些發顫。
——不、不可能!現在平城城裏都是他的人,這李暨難道還能讓他的士兵插上翅膀飛進城裏救人不成?
李衡如此想着,心髒卻莫名其妙漏跳一拍。
也就是這時,城內的方向突然莫名傳來慘叫聲。
一聲、兩聲,混雜着戰鬥和北夏人叫罵的聲音,在這不算太安靜的戰場,竟然格外的清晰。
一名北夏軍官跌跌撞撞地沖上來,李衡霎時間轉過頭去,抓住對方的衣領便問:「怎麽回事?!」
那北夏軍官顯然也是慌亂不已:「城裏突然多了好多大寧士兵!他們的武器……很厲害,我們擋不住!」
「還有、那些被我們關起來的大寧人也全跑了!!」
全跑了?!
李衡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便聽見下方傳來紀城滿含笑意的聲音:「瞧皇叔說的,想要拿下平城哪裏需要犧牲那些大寧百姓的性命?」
李衡猛地扔下手裏的軍官,轉身朝下面嘶吼:「不!不可能!他們是怎麽進來的?!」
紀城面上露出了然之色:「皇叔可能是年紀大了,所以不太清楚——」
他語氣關心:「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地道。」
——所以他是早料到了自己可能會拿城裏大寧百姓的性命做文章?
李衡猛地反應過來,他撲身朝下,面目猙獰如惡鬼,聲音裏猶帶着不可置信:「所以之前大寧軍隊在平城外修整那幾日……?」
可城內建築林立,作戰空間狹小,這種情況下士兵數量的優勢會被減弱到最低,更何況對方時間倉促,就算真是從地道過去,能進到城內的士兵也不會太多。
若是一對一近身拚殺的話,大寧士兵又怎麽會是北夏士兵的對手?等等,之前那軍官說大寧士兵拿着新武器……
紀城欣然點頭,又動作從容自腰間拔出一根鐵管樣子的東西來,直指李衡:「再跟皇叔介紹一件新東西。」
他面露笑意:「這個,叫做火铳。」
「至於它的威力如何麽。」
話音落下間紀城便已扣動扳機,彈丸瞬間射出!
李衡尚且維持着俯身朝下的姿勢,震驚之下,等他再反應過來,他已經來不及再做出任何的閃躲動作。
砰。
——在他意識的最後,他聽見少年用輕描淡寫的語氣下令道:「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