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雪日
年少的我們曾以為,相愛的人就能到永遠。
當我們相信情到深處在一起,聽不見風中的嘆息。
——《假如愛有天意》李健
江城。初雪……
下午五點鐘,陳缙正在陳氏處理一份頗為棘手的文件,老宅突然打來了電話,詢問他這個晚上要不要回去吃飯。
他原本是準備今晚把手頭的這個項目解決完的,可是——
“哥,恬雲回來了!爺爺說好不容易一家人一起吃個飯,你可一定要回來啊。”是堂妹陳繪繪。
“恬雲?”陳缙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
“哎呀!恬雲呀,許恬雲!”陳繪繪強調,“你忘了嗎?就是以前一直住在咱們家的許恬雲,那時候你們好像還都在江城一高上學?她從北城回來了,今天就在咱們家,現在正在和爺爺下棋。”
“從北城回來?”陳缙又問,語氣裏似乎帶着什麽難解的疑惑。
“對啊,之前我們不還一直以為她去了國外嗎?原來她就在北城,說是最近工作調動,這就回來了,正好趕上爺爺今年八十大壽……”陳繪繪在那絮絮叨叨。
後面陳繪繪再說些什麽,陳缙聽了跟沒聽似的。
他這些年養成了個壞毛病,除了工作的時候,很多時候別人說話都聽不進耳,時不時就陷入神游狀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哥,哥?你聽見了沒啊,今晚回來吃飯嗎?”
“哦,知道了。”陳缙語氣平平說完,便挂了電話。
“知道了?那回不回來啊?哎?”
聽着電話裏的忙音,陳繪繪同學小小的腦袋上長滿了很多大大的問號。
這幾年,她哥算是洗心革面,從前看着懶懶散散的人突然轉了性子,就是變化得極端了點,一下子變成個工作狂,讓她不适應了好久。
其實好像也有一點預兆的。
陳繪繪記得自己剛回國的時候,陳缙和恬雲剛好齊齊考入了江大。
那年她讀高二,她爸一年365天都不知道在地球上哪個疙瘩待着,她大伯、也就是陳缙的父親在陳氏忙得團團轉,只有陳缙還閑得能時不時來給她開家長會。
到了高三,偶爾來的換成了恬雲,因為陳
缙讀的計算機,他又是老師最看重的極有天賦的學生,便開始時不時地要去參加各類比賽。
不過她哥對于家裏的這攤子事還是一點也不感興趣,雖然大伯和爺爺不斷地暗示明示,但他根本不接茬。
就在全家人都以為他大概就準備像他二叔,也就是陳繪繪的爸爸一樣,準備做個家族裏的富貴閑人的時候,他開始創業了,有了認真做事的樣子,更讓人沒預料到的是,他一手打造出來的公司缙雲科技,在兩三年內迅速成為了新起之秀。
別人都以為陳缙有着得天獨厚的資本優勢,殊不知缙雲的首輪資金來自于天使投資,由于後續的成長勢頭之強勁,在那幾年更是成了各大風投趨之若鹜的熱門項目。
資金源源不斷從來沒有缺過,跟陳家也根本沒有半毛錢關系。
但後來又不知道為何撒手不幹了,好像是恬雲走了不久,他就離開缙雲回了陳氏,一直到現在。
人也迅速開啓了工作機器模式。
算起來,她也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過陳缙了,除了偶爾回老宅看看老爺子,他一天能在公司待上快二十個小時,回自己公寓睡個覺也像是争分奪秒,一睜眼就又去公司。
別說陳繪繪了,就是從前那幫從小玩到大的發小攢局約他,聽說也是三回去不了兩回的。
即便這公司是陳老爺子一手創立、辛苦打拼出來的,老爺子更是對陳缙這個從小就極有靈氣的長孫充滿厚望,也常忍不住勸他別那麽拼,“公司現在是越來越好了,你自己也得緩着點,可別哪天把身子累垮了。”
只不過這些話,陳缙也就是嘴上答應着,半點也沒往心裏去。
自陳氏前年成功上市後,發展突飛猛進、一日千裏,陳缙更是成了江城少數的帶領家族企業實現轉型、還能夠成功集權的人物。
這個年輕人家境優渥、品貌非凡,待人也向來溫文爾雅,無論是江城的高門大族還是新貴人家,都頗為看好這位青年才俊,有女兒的也不免多打探一二。
這打探,還真是一探就見底的——陳缙這人,不僅身邊沒有女人,還似乎是個把工作當女朋友的工作狂。
除了正式場合,其他一切私人應酬都興致缺缺、能推則推,待人溫和是溫和,但在某些方面也格外油鹽不進。
特別是這兩年,上市後的陳氏不滿足于區域龍頭地位,開始布局全球市場,陳缙的項目投資眼光和戰略布局天賦逐漸顯露。
陳氏這幾年陸續握住的一個又一個項目環環相扣,當時看似毫無章法、零零散散廣撒網的投資,現在的回報率簡直叫人眼紅。
陳缙手中權勢錢財都漸長,在陳氏內部,他從創始人繼承人的身份逐漸轉變為人人敬畏的上位者形象,而陳氏外的多數人。
無論是當前項目的合夥人,還是潛在的合作對象,見勢一個個更是有求于他、不敢亂來。
他行事已沒了那麽多顧忌,特別是清心寡欲起來,那簡直是針插不入,水潑不進。
所以如果真要找到了他身邊的人打探,小陳總喜歡什麽樣的女人?
他們一定會驚詫不已,“啊?女人?我們老板不喜歡女人啊……”以及篤定,“他只喜歡工作!”
發小們也常打趣陳缙,尤其是謝齊:“缙哥,人家都說你是禁欲型男人,拎上一串佛珠就能出家去了——不過就是出家,肯定也要帶着你的文件和電腦哈哈哈!”
陳缙嗤之以鼻:“胡說八道。”但他也懶得自證什麽,還有不知道多少份文件要他簽字,不知道多少個項目要他跟進,不知道多少錢等着他去賺,他有心思去應付這些有的沒的?
但偏偏謝齊是個不怕死的,還要忍不住追問:“你,哎,缙哥,你上一次那個什麽什麽,是什麽時候啊?你這禁欲是真的假的?”
頓了下,頭伸得更長,湊到了陳缙面前,“還是跟我們這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呢?小陳總你可別已經金屋藏嬌了,我們這都還什麽不知道,那可就不夠哥們兒了啊!我們這好歹二十多年感情呢!”
這話說的,其他幾個有賊心沒賊膽的都忍不住心裏給他鼓掌,好奇的眼光唰唰唰轉向陳缙。
陳缙愣了一下,什麽跟什麽?反應過來後,把謝齊湊上來的狗頭摁開,才笑罵道:“滾……”點了支煙抽上後,便懶得理會這些人。
直到後來的工作間隙裏,他才又想到了這茬。
陳缙微微眯起眼,上次……距離上一次歡好确實已經事隔好多年,那還是許恬雲離開前,他們一起去北城度假的時候。
北城的雪比江城厚得多,不過暖氣開得也足,琉璃世界、白雪朱牆,他們在暖融融的小院裏纏綿不休。
他自然不是個禁欲的人,回憶裏那些歡好滋味實在美好。
那時候年少荒唐,他壓着她,好幾天都不肯讓她出院子,她羞惱的時候全身泛紅,他更是忍不住使勁親吻她。
直到旅行最後一天,才帶她去看了古城,雪滿宮殿,天氣并不鮮豔。
但在仿佛沒有盡頭的宮牆間牽着她的手,他的心空蕩又輕盈,似乎就這樣走下去,他們就能夠和紅牆黛瓦一起白頭。
她眉眼彎彎、笑意盈盈,語氣像落雪一樣軟糯:“陳缙,我好喜歡北城呀。”
所以……竟是去了北城麽?
當時恬雲說是要跟着導師的項目去國外,家裏人再細問,她也不肯再多說。
那時候大家都知道她情緒不好,也不忍逼迫,只要求她能時時報個平安,便随她去了。
誰也沒想到她很快便音訊全無,只剩下偶爾來自世界各地的信件和明信片履行着她答應的報平安的約定。
誰也沒想到,連他也沒想過,她就在北城。
當時她要走,他說什麽了?
——“許恬雲,如果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結果她真的整整六年沒再回來。
許恬雲。挂了電話,陳缙感覺舌尖似乎還纏繞着這個名字。
在陳繪繪之前,已經很久沒人提起這個名字了,但他當然還記得。
江城的古鎮流水,北城的宮牆落雪,沂山的日出霞光,盛城的落日餘晖,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那些景致,她都在身旁。
她好像總愛跟着他,像只黏人的貓一樣。給他做飯,跟他晨跑,和他上學,陪他看書。
還老說愛他。
他們曾親密無間,做過最旖旎的事,在降下初雪的清晨親吻。
他記得的,她不止一次說過愛他,要陪他。只不過後來,這人說走也就走了。
陳缙嘆了口氣,收起文件。
——說愛他,究竟愛他什麽呢?
給助理交代好事情,便提步進了電梯。
——既然愛他,又為什麽舍得走呢?
發動引擎,踩下油門,車子朝老宅的方向開去。
——走了那麽久,又回來做什麽呢?
正好碰着了江城初雪過後的晚高峰,行人和車子都小心翼翼地移動,陳缙的車走走停停。
他恍惚的時候,仿佛能看到那人初雪似的幹淨面容在人海川流中隐約浮現,眸子澄澈得像一汪雪水。
一些情緒若有若無地在胸口翻騰,究竟是遇上雪天堵車的煩躁不安,還是源于故人來的近鄉情怯,陳缙自己也分不清。
就像他從來不懂許恬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