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利己主義的退讓
路港任何人的生活都沒有因為多來一個姜漾而發生變化。
姜漾已經在路港住了三天,每天過着早上睜眼看不見陳木潮,晚上陳木潮回來累得一句話都不想和姜漾說的,相互沉默的日子。
姜漾耐着性子等陳木潮的休息日,然而在他來到路港的第八天早晨醒來,身邊又是空的,這才發現陳木潮似乎沒有一天完全的空閑。
“陳木潮。”
陳木潮眼睛剛閉上,背後的人就不老實地靠近了。
屬于姜漾的那坨被子緩緩靠近了,發出布料摩擦的很細碎的動靜,聲音真實起來:“你睡着了嗎?”
陳木潮躺下還不到十秒,不難猜測姜漾居心。他不是不知道姜漾的傾訴欲有多強,每天晚上關燈之前都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了這麽多天已經很不容易了。
其實陳木潮每天都等了他的,又不是真的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見此,陳木潮便給出了啞巴勇敢開口的獎勵:“怎麽了?”
初春的路港氣溫維持在十五到二十攝氏度,偶有陣雨,今日陰天,适逢弦月期間,月光本就吝啬,烏雲再一遮更是沒有。
房間裏一片黑,陳木潮透過骨頭血肉和暖春空氣的密度傳到姜漾耳朵裏來的聲音帶着摻了懶散的溫柔。
姜漾愣了愣,覺得是黑暗令人誤會産生暧昧,大抵還是自己想多。
“我想去一趟銀行,取點現金。”姜漾沒讓陳木潮帶着,雖然不大清楚他白天具體在做什麽,但也知道陳木潮累,他不至于饑/渴成那樣。
然而陳木潮那邊似乎已經對姜漾産生偏見了,說:“要我帶你去?”
吓得姜漾急忙連說三個“不用”。
“你告訴我在什麽地方,我自己去找,ATM機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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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太怕陳木潮誤會他居心叵測,姜漾動作大了些,支起上半身,陳木潮身邊那塊不算柔軟的床墊彈起又陷了下去。陳木潮沒想到姜漾反應這麽劇烈,幹脆翻了個身,平躺着偏過頭去看他。
陳木潮半眯着眼睛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客氣了。”
姜漾不知道路港的銀行和ATM機對陳木潮來說是不是什麽寶貝,不然他至于這樣答非所問這麽久,還挖苦這麽多次嗎。
姜漾靜了一會兒,重新躺下來,“我明天問周姨。”
“是嗎,”陳木潮大約是玩上瘾,不依不饒:“那你剛才為什麽不問她,非要等到這個時候專門來問我?”
“……”
陳木潮這個撲街仔。
“你心情很好嗎,”姜漾誠摯發問,轉移話題:“今天這麽有興致和我說話?”
陳木潮伸手拽了下被姜漾壓住的屬于自己的那床被子,沒有出聲。
一開始确實是覺得姜漾煩得要命,見面就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陳木潮承認自己脾氣很差,對人一點耐心都沒有,當初松口讓姜漾跟着,純屬是因為他和姜知呈有一層無法磨滅掉的血緣關系。
當然現在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陳木潮不是傻的,大概能猜出來姜漾大老遠從家裏跑過來是發生了一些他不方便問的事情。
還是煩,只是排斥不掉,而他開始被迫接受這個麻煩。
陳木潮問:“我平時不和你說話?”
姜漾點頭,控訴陳木潮“不怎麽說”,“裝作看不到我”,“說話很兇”,“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以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惹你了”。
陳木潮沒否認。
想了很久,他還是告訴姜漾:“我昨天給姜老師打了個電話。”
姜漾又一骨碌爬起來,動靜比剛才還要大,陳木潮沒有看他,對他的反應不感興趣,于是無所謂地阖上眼,不打算再多說了。
反正姜漾藏不住話,有想知道的會來問他。
只是過了很久,直到陳木潮意識都快模糊,才聽見姜漾吸了吸鼻子,緊接着一只手從另一邊伸到他的被子裏,抓住了他的食指。
大抵是此刻心情極為不佳,急需安慰和依靠,但這舉動讓陳木潮感到唐突,他也并沒有義務給。
按理來說他是徹頭徹尾利己的人,他的體溫在姜漾身上消耗0.1秒都能掐個表計算取暖收費。
但陳木潮頓了一下,過了幾秒,才情緒沒有起伏地把手抽回來,再把姜漾的手從被子裏趕出去。
“他說什麽了。”姜漾聲音啞着,粗糙地像是被沙碾過,帶着酥麻撕扯的痛感,讓陳木潮的睡意也散了大半。
“沒說什麽,”陳木潮說,“跟我說給你辦了一年休學,讓你好好休息,另外麻煩我了。”
“別的我不知道,沒和我說,你不用擔心,我也沒有了解的興趣。”
姜漾又吃一癟,僵硬又逃避地把臉捂在被子裏。
如果說真誠是必殺技,那他現在已經被陳木潮的真誠殺到半死不活了。
陳木潮沒說錯,姜漾确實是像逃命一樣逃來了路港,不讓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他撺掇父母離婚,給了名義上的親生父親一拳頭和一水果刀,把代绮氣進醫院,每一件都算得上窮兇惡極,都算得上人生的案底。
狼狽不堪,灰頭土臉,沒有生活經驗和能力,姜漾待在沙灘上數沙子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雖然是四肢健全的成年人,這幾年被家裏慣得像個廢物。
即使這樣,即使海水突然上漲,沒過他的心髒口鼻和頭頂,要他回家去就此低頭和自首嗎。
沒有這種可能。
而姜知呈得知在逃嫌疑人的蹤跡後,卻沒有将他緝拿歸案,反倒讓他好好休息,姜漾緊繃了一個星期的神經倏忽松弛下來,鼻尖有些酸,喉嚨也發澀。
已經漲到胸口的潮終于退了下去,水壓消失,姜漾居然沒出息地控制不住情緒。
他想對陳木潮說“謝謝”,但陳木潮不會想要,不會将姜漾真心實意的道謝放在心上,甚至說不好是不是有意識地在幫他。
他最該感謝的人是姜知呈,姜漾下定決心,決定明天開手機,用新號碼給姜知呈發個短訊。
想到這裏,姜漾才反應過來了一般問躺在身邊的陳木潮:“姜知呈去年剛換了號碼,你怎麽聯系得到他?”
“嗯?”陳木潮已經快睡着了,語氣變得不大冰涼,“姜老師專業技術享譽中外,桃李滿天,J大也算出名大學,我為什麽會聯系不上?”
确實不難,只不過過程複雜一些。
“明天帶你去銀行。”聽聲音陳木潮是真困了,仿佛半截身子已經沉到夢裏去,讓姜漾一時間不知所措起來,無法分辨這對他來說的好消息究竟是陳木潮的夢話還是一時興起的施舍。
“為什麽?你不用上班了嗎,怎麽有空帶我出去?”
你睡着了嗎,很有興致和我說話,他怎麽說的,為什麽有空。陳木潮閉着眼,覺得這個人怎麽問題那麽多。
不知道啊,不要問我,我懶得去想,也不知道為什麽。
可能是你太能哭了,就算沒哭出聲我都知道你眼淚掉了半個枕頭。
我破例帶你去一次,你就別哭了吧。
姜漾的問題并沒有得到陳木潮的回應,身邊只剩下均勻綿長的,屬于陳木潮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