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沒有畫過星圖
一開始,得知陳木潮并不是獨居,家裏有兩位女性親戚時,姜漾便顯出一點猶豫。
但陳木潮說他沒太多時間陪他浪費在找住所上面,待姜漾先在家裏安定下來,就随他心意去找可以使用電子支付方式的旅店。
姜漾這時還沒對陳木潮有什麽刻板的印象,就以為單純是他為自己考慮周到,想了想,還是說了“好”。
陳木潮拎着他的紅色裝蟲子的桶走在前面,姜漾跟着他擠進一個只比他肩膀寬點的樓道,牆邊被蹭得只剩灰黑的水泥印,上面招租和其他亂七八糟的廣告層層疊疊貼滿了一整面牆。
姜漾好奇,又想拿手碰,手指恰好指到一張色彩鮮豔的“試管代孕包男孩,懷孕六周驗男女”,頓了頓,還是瑟縮回去了。
這張顯眼的廣告紙下邊本來跟了一串數字號碼,但不知被什麽人拿記號筆塗掉了。
看得出塗得随意,線條飛起成團,露出最前和最後兩個數字的邊角,又較真得不得了,中間的幾個數燙淉字是什麽一點都看不出來。
“你在幹什麽。”陳木潮此時已經走到門口了,側過身子拿鑰匙開門的時候看見姜漾還在樓梯上對着小廣告發呆,就不帶情緒地說他:“也想驗男女?”
姜漾大概知道號碼是誰塗的了,只沒脾氣地瞪了陳木潮一眼。
屋子裏沒人,工作日又是中午,陳木潮給姜漾倒了水,讓他随便坐,就自己跑到陽臺上擺弄他那個桶,沒有別的招待了。
姜漾不想看手機,就算換了一張卡,收不到家裏那些煩人的短訊和通話申請,他仍是覺得路港要比這些電子産品有趣一些。
不如說是陳木潮在他心裏更有趣一些,畢竟能一眼認出誰也不是姜漾的獨到技術。
姜漾還在學校裏好好上課的時候,常常溜去姜知呈的辦公室,枕着那些莊嚴的學術課本和浩瀚的天體圖冊睡覺,然後被上完課回辦公室拿東西的姜知呈輕輕扇一下後腦勺。
也是在那裏,興趣或許從那時就緩慢但不可忽視地滋生了,他初次“遇見”陳木潮。
那張照片被姜漾從抽屜旮旯裏翻出來的時候還保存得完整,顏色沒像它背面标的年份日期那樣不可追尋,畫片上的人沒有表情,隔着維度和時間,卻生動得就像在看着姜漾。
用黑墨的眸子,高挺的眉骨,和姜漾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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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漾承認,這人身上的吸引力對他來說是致命的,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一種性質的吸引,也認為這吸引力對所有人大概都适用。
姜知呈下課回來,推門的時候驚訝地發現侄子沒在偷懶困覺。
姜漾慣會偷懶,此刻目光灼灼,姜知呈還以為他是對自己桌上的哪幅珍貴的手繪天體圖産生了興趣。
于是姜老教授快步走過去,看到桌上的相片,也愣了愣,卻無太多失望之類情緒,用了比平時更輕一些的力度,扇了下姜漾的後腦勺。
“老姜,”姜漾饒有興致地問,“這是誰?”
照片上也有姜知呈,手掌搭在那人更靠近一邊的肩膀上,兩人一起看着鏡頭。
姜知呈年紀大了,有說話絮絮叨叨的毛病,愛感嘆,愛回憶,姜漾只記得他說了許多陳木潮的好話,他當時全聽進去了,記得卻沒多少。
這張英挺的臉和足以刺破畫片的鋒利,比那些旁人的贊美和惋惜要更難以忽視。
“大三就辍學不來上了,問他原因他不願意說多少。”姜知呈阻止姜漾繼續盯着他的愛徒不懷好意地看,劈手将照片奪回來,把姜漾留在上面的指紋印擦掉,然後放好。
往後姜漾再來姜知呈的辦公室睡覺,有時想起來還會把照片扒拉出來看一眼,發散陳木潮畫星圖的樣子,随後被姜知呈無情地告知:“他還畫不了星圖,天天寫程序和paper而已。”
姜漾與姜知呈的話題多了陳木潮一個,一個願意講一個願意聽,姜漾什麽樣,包括性取向姜老教授都是清楚的,但陳木潮猶如人間蒸發,至此他也沒有過多擔心和想法。
并且拒絕了三次姜漾想要備份一張照片的請求。
因為姜漾一定會把他從照片裏剪掉,只留陳木潮一個!
“畫不了嗎……”姜漾撐着下巴,咀嚼了下姜知呈的用詞。
姜知呈沒正面回答,但說:“帶他觀測過一次四合星。”
僅是隔着遙遠的光年觀測,筆就在手上,卻一次都沒有畫過嗎。
可能抓筆對誰來說都是很容易,但對陳木潮來說抓住宇宙的确有姜漾無法預估的困難。
而現在距離變得很近了,姜漾伸手就能抓住陳木潮稍翹起的後背衣擺——
“幹什麽。”陳木潮跟背後長了眼睛似的。
姜漾讪讪地把自己不安分的爪子收回去,這他管不好的手讓他吃了很多虧了,但姜漾本人似乎還是沒有長好記性。
姜漾沒話找話:“你撿這麽多蟲子做什麽用的?”
手感還軟糯得惡心。
陳木潮微不可察地牽了牽嘴角,問他:“想知道?”
姜漾點了頭,陳木潮就帶姜漾進了廚房。
他從廚房底下的櫃子裏拿出個石槌,桶裏的沙蟲被他拿出來一捧放在案板上,石槌落下的時候用足了力氣,臉看着卻從容地把沙蟲體內的內髒和泥沙全部攆了出來。
“咦……”姜漾臉都皺起來,出了一聲嫌棄的音。
“別咦,”陳木潮看着蟲,不分給姜漾一眼,“待會兒還要吃。”
姜漾是沒想到這東西還有入口的可能,情緒都被哽在喉嚨裏,隔了有一會兒才事先聲明:“我不吃。”
陳木潮沒理他吃不吃,說姜漾擋他地方,要他出去。
姜漾也不想跟一堆蟲子屍體共處一室,轉身很快。
姜漾做事從沒有什麽計劃,就算有也會被自己打破,最後剩個全部打叉的空殼表格,因為這被姜知呈和母親講過不少次。
他是直接從學校跑出來的,路港是臨時決定的目的地,倒不是這小縣城在姜漾心裏打出了多大知名度。
路港是姜漾母親代绮的老家,每一根懸在半空,纏亂的電線,可能都看着代绮如何從一介漁家女一路滾打,最終成為三角洲頂尖風投公司的女總裁。
姜知呈這時應該已經在找他,代绮不好說有沒有動一點姜漾提議的離婚念頭,不過她結婚證上印的另一人就足夠他們兩家人熱鬧。
只要陳木潮守口如瓶,姜漾在路港此地大約還是有一陣安生日子過的。
“你吃不吃飯。”應該守口如瓶的陳木潮從窄小的廚房門框裏探出頭問。
一句沒用的大廢話。
但姜漾對着陳木潮這個暫時的收容所主人沒敢再翻一個白眼,同時覺得陳木潮對他稍微松弛了些,沒有表情的冷面帥哥從廚房門裏探出個腦袋什麽的,冷着聲音說“你爹我”什麽的,可愛得姜漾還想再多看一會兒。
他不再那麽鋒利了,好像默認了也接受了姜漾來到路港的事實,雖然姜漾也知道自己來到路港并不需要征求誰的意見。
但陳木潮允許,代表姜漾至此可以開始融入,可以開始更進一步。
于是就理直氣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