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珍愛生命,遠離宮鬥(二十)
又過了四年多, 唐筠開的酒樓名號早已打響, 分店開了一家又一家,西北四城無人不知她的名號, 千裏迢迢只為嘗一口美味的人更是大有人在。
唐彪已經從位置上退了下來,帶着妻子一路游山玩水,到達延城的時候已經是半年之後。
将父母安頓下來, 唐筠就開始清點物資,準備給軍中送些糧草過去。
正所謂兵馬未動, 糧草先行, 糧草供給對軍隊作戰的重要性不可謂不大, 然而新皇上位,皇位尚未坐穩就要拿駐邊軍隊開刀,斷了糧草補給,也不知腦子究竟長在了誰身上。
近些年邊關不穩,西北蠻夷部族逐漸發展壯大, 如果邊境破開一道口子, 他的皇位還能安穩的坐多久?
唐筠搖搖頭, 很是為他的智商捉急。
如果唐靜姝當初能夠多活兩年, 說不定就能看到新皇下臺了呢!
唐岳天生将才,上了戰場如魚得水,他骨子裏的暴戾和嗜血都在戰場上發揮的淋漓盡致,吃得了苦,受得了罪,身後還站着一個需要他保護的妹妹, 他爬得比誰都快。
短短五年時間,他從開始的小兵變成了先鋒,變成校尉,變成護軍,如今已經是從二品的鎮軍大将軍,在軍中的威望僅次于當初的唐彪。
沒有人知道他和唐彪唐大将軍的關系,他也從不提及自己的家事,其他人除了知道有個常常來探望他的程姑娘,其餘的消息一無所知。
唐岳仰頭灌了一口酒,喉結上下滾動,臉上顯出壓不住的笑意。
等到打完這場仗,拿下西夷王的首級,他也勉強算是配得上她了。
當初唐彪就是在對陣西夷王的時候打了最慘烈的一個敗仗,手下損傷無數,每每提起來都讓他哀嘆不已。
等他取了敵人首級,替父親報了仇,就卸了重擔,回城去找她。
反正,反正他也不打算娶妻生子,就守着她過一輩子,也很好。
唐岳想着以後的生活,豪氣頓生。
三天之後,唐筠帶着幾座城中百姓自發籌集的物資,加上她拿出來的萬石糧草,一同送進了軍營。
在她進門之前,老軍醫正在給唐岳的傷口換藥。
“将軍,您這次的傷口雖然不深,但還是要注意好好休養,不要過分操勞。”
唐岳盯着肩膀上的繃帶,若有所思。
前幾日送來的家書裏,某個人好像告訴他,近日會過來給他送糧食?
唐岳的舌頭在後槽牙上一頂,眼睛微眯,“胸口也裹上。”
“啊?”老軍醫沒聽明白,“您胸口也受傷了?”
唐岳不悅的瞪他一眼,“問那麽多幹什麽,讓你裹就裹!”
他可沒那個耐心和他廢話!
他如今已經二十三歲,一身在戰場上厮殺出來的健壯肌肉,古銅色的肌膚上大大小小的傷痕遍布,用他的話來說,男人流點血算什麽,這些都是他的勳章。
而現在,他的勳章都被厚厚的繃帶裹了起來,讓他整個人像個大號的木乃伊,乍一看還以為他受了多重的傷,事實上不過流了幾滴血罷了。
唐岳完全不理會老軍醫的腹诽,他舒舒服服的躺在營帳裏,過一會兒便要人去打探一次,看看究竟有沒有人來。
副官還以為将軍是擔心有敵人混進來,直到守衛通報程姑娘到訪,衆人這才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将軍這不是怕人來,這分明就是怕人不來!
簾子被從外面掀開,唐筠摘下鬥笠,緩步走了進來。
“聽說哥哥受傷了?嚴重嗎?”
她外頭穿着黑色披風,裏頭卻穿了一條水綠色的短襖,碧色長裙,像是初春時樹上抽出的嫩芽兒,只是坐在他床邊,就讓他感受到無盡的歡悅和勃發的生機。
“哥哥?”唐筠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眼中浮現出淡淡的擔憂,“不會是傷到了眼睛吧?”
唐岳回過神來,一把攥住那只亂動的手掌,伏在床邊幹咳兩聲,眉心攏成一個川字,大手按住了胸口。
“我沒事。”他嗓音嘶啞,渾身乏力,明顯不是沒事的表現。
唐筠心中擔憂更甚,不過還是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沒事就好,城中百姓聽說最近戰事頻繁,自發籌措了糧草和物資,要我帶人送了過來,如今三十萬石糧食已經送到,應該可以解燃眉之急。”
唐岳點頭,沉重的吸了一口氣,“辛苦你了。”
“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們沖鋒陷陣,躲在後面什麽也不做吧。”唐筠聳聳肩,看着他胸前厚度驚人的繃帶,抿緊了唇。
“很疼吧?”
唐岳看着她擔憂的神情,突然覺得有點後悔,剛要解釋,老軍醫就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手裏還端着一碗藥,結果一擡頭,就看見一個美貌少女坐在将軍的床邊,“病入膏肓”的将軍還攥着人家姑娘的小手,他這個老頭子立刻臊紅了臉。
就知道有些人胡亂綁繃帶是沒安好心!居然裝虛弱騙人家小姑娘!活該打光棍兒二十多年!
打光棍兒二十多年的唐岳并不知道老軍醫在心裏數落他,對着人使了個眼色,“拿走!”
老軍醫和他沒有半點默契,并不知道他突然眼皮抽搐是幾個意思。
“将軍,您是傷到眼了嗎?我給您看看。”
唐岳心很累,特別累,有點想把這個沒有眼色的老大夫趕出去。
“給我吧。”唐筠接過黑漆漆的藥汁,皺了皺鼻子,“麻煩您了。”
“好說,好說,小姑娘可真水靈,有婆家了沒有?我認識一個……”
病弱的将軍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您認識誰?”
“得,老朽誰也不認得,你們忙,你們忙。”老軍醫背着手,嘀嘀咕咕的走了出去,時不時還回頭看兩眼。
唐筠憋着笑,眼裏水滢滢的,拿着勺子的手都抖了兩下,差點沒把藥潑到他臉上。
“很好笑?”唐岳橫了她一眼,松開她的手腕,翻了個身,閉着眼不看她。
“哎,先喝藥,不許生氣。”
她說不許生氣,他就不生氣了?
他、他偏要生氣!
唐岳冷冷的哼了一聲,又翻了個身。
唐筠:他是鹹魚嗎?為什麽一直在翻身?
“喝藥,快點,要涼了。”唐筠想要戳他一下,卻發現他身上裹滿了繃帶,根本無處下手。
“不喝,苦。”唐岳皺眉,對這個味道敬謝不敏,“拿走。”
“原來哥哥是害怕喝藥嗎?”
唐筠沒忍住,終于笑了出來,“良藥苦口的道理我教過你沒有?”
男人的聲音悶悶的,“教過。”
“如果不喝藥,傷口就好不了,對不對?”她輕聲誘哄道。
“對。”
“所以,喝一口?”唐筠舉着勺子,遞到他唇邊,苦澀的藥汁順着他的下巴流了下來。
唐岳艱難的掙紮了一下,想要坐起身,結果渾身無力,最終癱倒在她的肩膀上,帶着胡茬的下颌扣在她的頸窩裏,悄悄握住了她的腰,鼻息拂過她的耳垂,眸色微深。
唐筠沒有覺察出什麽不對,在他背上安撫的輕拍兩下,“最近好好休息,知道嗎?”
好不容易養大一個孩子,可不能就這麽死在戰場上!
“嗯。”他沉默良久,終于應了一聲,從她肩膀上爬起來,拉了一下被子,将雙腿完全遮蓋住,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見他終于肯乖乖喝藥,唐筠挑了一下眉,趁他不注意塞了一顆蜜餞進他嘴裏。
“甜不甜?”她眯着眼笑。
唐岳咬住她的指尖,不輕不重的吮了一口,舌頭在上頭繞了一圈,終于松開她,沉聲道,“甜。”
給他留下一包蜜餞,又拿了一箱傷藥給他,唐筠這才帶人離開。
等她一走,唐岳立刻拆下了胸前厚厚的繃帶,身上一下子輕了好幾斤。
老軍醫摸着胡子,意味深長的看着他,“這位程姑娘是什麽來路?能弄到這麽多糧食,可幫了大忙了!”
唐岳瞥他一眼,“這麽大年紀了,天天打聽小姑娘,不害臊!”
不害臊的老軍醫吹胡子瞪眼,“我這不是替你着急嗎,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不知好歹的唐岳最近連打幾場勝仗,以少勝多,軍中士氣大漲,只等着最後一戰,取了西夷王的首級便回去見父親,從今往後便隐姓埋名,在妹妹的酒樓裏做個大廚。
誰也沒想到,這最後一戰會遇到這麽多埋伏。
唐岳握着長刀,帶出來的十萬精兵如今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他身邊的先鋒隊更是死傷大半,身上的傷口數不勝數,俨然已是強弩之末。
彈盡糧絕,進退維谷,身後跟着大批的追兵,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這一劫恐怕也逃不過去。
不過還好,他已經如願親手取下了西夷王的首級,只是付出的代價太過慘重。
唐岳深吸一口氣,英氣勃發的面容此刻籠罩着一層銳利的煞氣,眼裏是鋪天蓋地的血光。
如果到這種時候再想不到軍中有奸細,那他就真的無可救藥了。
作戰計劃只有幾個高層知道,除了他之外,已經有兩個人慷慨就義,僅剩的那一個,是他曾經真心當作兄弟的人。
唐岳苦笑着搖頭,身邊的将士護着他退到了隐蔽處,争取一點茍延殘喘的時間。
多可笑,到頭來他卻是被自己信任的人插了一刀。
唐岳心中沒有多少傷心難過,被人背叛不算什麽,真正讓他痛心的,是那個恐怕再也見不到的人。
他坐在地上,臉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他随意的抹了一把,握緊腰間那條花裏胡哨的腰帶,仰起頭,看向天上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可真圓,和他離家的那天一模一樣。
只可惜,他再也不能陪她一起看月亮了。
唐岳捂住臉,沉沉地笑了一聲,指縫中卻有眼淚流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