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碧海潮生(三)
◎誰來祭劍?◎
在和黎冉之商量之後, 江雪準備在這裏好好待下去了。而且,按照現在的進度來看,無論是碧海劍還是潮生劍, 都已經快要鑄好了,他們也不用等很久。無論成敗,很快就會有結果。
只是,這個小院的氣氛卻越來越詭異。
“九娘, 你今天這麽早去海邊嗎?”是白月的聲音, 那聲音十分的溫柔。
“嗯, 碧海劍快要鑄好了。”
江雪順着聲音所在的方向看過去, 正好看見白月将自己的外衣披在莫九娘的身上,他的語氣裏滿是關懷:“海邊冷, 下次去的時候,記得多帶一件衣服。”
“謝謝。”莫九娘有些尴尬地答道, 但還是将衣服披上了。
白月本就生的好看, 當他含情脈脈地注視着一個人的時候, 确實很難被拒絕。
又是一陣沉悶的響聲, 鐵錘以萬鈞之力砸向劍刃。
江雪看見公孫冶的眼裏閃過一絲殺意。她拉着黎冉之小聲說道:“師弟, 我覺得這麽下去遲早要出事的。”
黎冉之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公孫冶,不知道為什麽,公孫冶的眼睛一天比一天紅, 最開始, 只是眼白變紅, 現在連黑色的眼珠都開始變紅了, 一看就不正常。
但是卻沒有任何人提出來這種不正常。
江雪繼續說道:“師弟, 我覺得待在這個地方的不舒服感越來越強烈了, 是一種我說不出來的感覺。”
“因為那把劍快要鑄好了。”黎冉之看着石臺上的那把劍, 語氣說得很平靜。
他的目光落在那把劍上,他也能感覺到,潮生劍的殺意越來越重,劍快要鑄好了,那把劍自己的意識也越來越強:劍在渴望鮮血,渴望活生生的鮮血。
鑄劍的聲音猛地停了下來,公孫冶幾個大的跨步走到莫九娘的身邊,他一把扯下莫九娘身上披着的白月的衣服,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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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話,但是那雙紅色的眼睛已經生出了可怖的寒意。
莫九娘有些生氣:“你這是做什麽?”
公孫冶道:“我是你丈夫,我看不慣!”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莫九娘有些無奈:“你至于嗎?”
公孫冶冷哼一聲:“衣服?”
他指着白月厲聲道:“他在這裏多久了,為什麽不讓他滾!你執意要留着他在這裏做什麽?”
莫九娘沒答話,隔了好久,她才嗚咽着擡起頭。
“阿冶,你變了。”
只是短短的五個字,莫九娘只說了短短的五個字,就咬住嘴唇不再開口。
她只是看着公孫冶,一言不發。
那麽安靜,又那麽悲哀。
公孫冶扭過頭,也不答話。他重新回到石臺前,繼續專心致志地鑄造手裏的劍。
莫九娘搖搖頭,有淚水從她臉龐劃過,“阿冶,從你鑄造潮生劍開始,你的眼裏就只有這把劍了。”
公孫冶依然不答話,繼續沉默地捶打着手裏的劍。
反而是白月走了過去,他撿起被扔在地上的外袍,随意地搭在自己的手臂上,他輕輕拍打着外袍上的灰塵,一邊拍,一邊充滿歉意地看向莫九娘:“真是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但是海邊冷,九娘,你還是進去披一件自己的衣服再走吧。”
莫九娘扯出一個慘淡的笑:“沒事兒,謝謝,不過這些事和你沒關系。”
她拒絕了白月的提議,一個人帶着那把碧綠色的劍走出了小院。
風很大,江雪看見莫九娘的肩膀在顫動,像是在哭泣,可是又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
往後的日子,這樣的事情不斷地發生,莫九娘和公孫冶之間的争執越來越嚴重。
剛開始莫九娘只是沉默,只是一個人哭,可是後來,變成了兩個人的争吵。吵到最後,又是兩個人的沉默。
白月總是在裏面不鹹不淡的添油加醋,偶爾裝裝委屈,偶爾想些小點子,逗莫九娘開心。
他的傷明明早就已經好了,可他仍然不肯離開這裏,而莫九娘似乎也默許了他的存在。
一切都很壓抑。
只有碧海劍和潮生劍還在按照既定的軌跡走下去,一天一天接近完成。
而江雪和黎冉之,從始到終就像是兩個看客,游離于世界之外。
那一刻,江雪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這是屬于兩名鑄劍師的記憶,而他們也只能是路過的看客。
·
那一天很快就來了。
明明上一刻還是朝霞萬裏,但是下一秒,鉛灰色的陰影占據了半個天空,光明被暮色吞沒。
天黑了。
濃重的血腥味沖天而起,風在怒號,像是無數亡魂在地底嘶吼。
黎冉之和江雪察覺到了不對勁,匆忙地屋裏跑出來,看到的是無數的黑氣環繞在鑄劍臺的周圍,簇擁着中間那把純黑的劍。
“潮生劍鑄好了。”黎冉之看着眼前的景象,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江雪卻愣在了原地,她呆呆地看着黎冉之,心中久久不能平複:為什麽屬于男主的是這樣一把充滿了戾氣和血腥的劍?
隔着那麽遠的距離,江雪都能感覺到自己對這把劍的排斥。
無數的黑氣中還有一個人形的影子:是公孫冶。
江雪第一次看見有人的眼睛可以是完全的紅色,從眼白到瞳孔,都像是被塗滿了鮮血。
公孫冶握緊了手裏的這把劍,即便周身都是這把劍産生的黑氣,他也緊緊地握着,像是在等待着什麽。
江雪在黎冉之耳邊低聲說道:“師弟,這把劍所散發的靈力威壓似乎比公孫前輩更高。”
黎冉之道:“是的,劍比人強。”
身邊傳來了輕輕地腳步聲,入眼的是一抹白色的身影,他踱着步子緩緩走來,像是在閑情逸致的散步,根本不在意周圍驚天的黑氣。
江雪擡眼,看見來人正是白月,他雙手環抱在胸前,嘴角依然挂着微微的笑,仿佛是在期待一場即将到來的好戲。
他的目光掃過江雪和黎冉之,最後定格在公孫冶手中的那把劍上。
烏黑色的天空突然有光迸射出來,看方向,是來自遠處的海面。
有光,有風,
光照亮黑暗,風吹散黑霧。
一把碧綠色的劍自遠處破空而來,劃破純黑的天。
黑暗的天空像是被掀開了一角的簾子,光明驅散黑暗。
那把劍直接沖到了公孫冶的手中。
不對,江雪仔細看,才發現,那把碧綠色的劍的目标根本不是公孫冶,而是他手中的:潮生劍。
兩把劍在惺惺相惜。
公孫冶拿着潮生劍朝着地面猛地一劈,大地自中間裂開,滾燙的氣息自下而上蔓延開來。
地下是熊熊的火焰和一個布滿鮮血的池子,池子裏的血還在咕咚咕咚地冒着泡。
江雪明白了,其實那天她跟着公孫冶一直走到海邊,去到一個洞口,順着那個洞口一直往前走,最後的終點正好在這個小院的地下。
這也是為什麽她第一次進這個小院時,就覺得小院內的溫度很高。
不僅僅是因為公孫冶在這裏鑄劍,這裏擺放着他鑄劍用的火爐。更重要的是,這裏的地下就是一整個用來鑄劍的大火爐。
至于她感覺難受的原因,除了那把潮生劍,還有她所站立的地方,正下方就是一個巨大的血池,裏面埋葬着無數的生靈。
莫九娘是匆匆趕過來的,她剛一過來看到的就是眼前的這幅場景:公孫冶兩只手各拿着一把劍,笑得很癫狂。在他的面前,地面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裏面是滾滾的火焰,血池裏是翻騰的白骨。
“阿冶,你終究還是用了這樣的方式來鑄造這把劍。”她的聲音不大,但無比悲涼。
江雪看見她的臉頰邊有兩行清淚劃過,令她不解的是,莫九娘的眼裏有難過和悲哀,但是卻沒有震驚,好像她很久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只是今天才親眼看見。
公孫冶完全沒有理會周圍的一切,他将兩把劍同時抛到了地下的巨大熔爐裏。潮生劍和熔爐裏的白骨一起沸騰,而碧海又以生生不息的包容氣息檔下所有的一切。
兩把劍開始旋轉交織,互相抵抗又互相拉扯。
“融劍!”江雪念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整個人都在顫抖。碧海和潮生難道真的要合二為一?
更重要的是,這一切沒有任何的人為幹預,是兩把劍自己想要相融!
整個血池突然開始劇烈的翻騰,兩把劍呼嘯的響聲帶着震魂裂魄之音,耀眼的青紅色光芒自血池升起,直插天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道光芒上。
江雪看見白月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凝重和期待,那是她從來沒在白月的眼睛裏看到的東西。
一直以來,白月除了戲谑的笑,就是一種裝出來的楚楚可憐,他從來沒對任何事情真正在意過。
而這一次,江雪在白月的目光裏看到了重視。
天地之間,風雲變色,原本交纏在一起的兩把劍逐漸合二為一,那把劍的劍身是純黑色的,但是劍柄卻是生機盎然的綠色。
公孫冶看着那把劍,突然放肆狂笑:“天地變色,神劍終于要出世了!”
長劍騰空而起,上方的天空卻忽明忽暗,一會兒是黑霧遮天,一會兒是雲霞破日,好像這把劍本身就亦正亦邪,長劍之內,也是争鬥不休。
公孫冶猛地握住那把劍,他的聲音混着風聲:“是我的,劍是我的!”
他拿着那把劍,就算整個人都被黑霧包圍,也不肯松手。
白月從始到終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卻不出手,他的語氣是沒有一絲溫度的寒冷:“你配不上這把劍,他不該是你的。”
他說得很篤定,但是公孫冶完全不在意他的話。
公孫冶盯着那把劍,隔了好久,才開始喃喃自語:“劍還沒有名字。”
“為什麽還沒有名字?”他開始自言自語。
江雪看見他眼裏已經看不到任何的黑色了,全是血。而他被風吹開的衣袖處,能明顯地看到有一條黑色的線延伸出來,覆蓋在手腕上,像是一條爬行的蟲。
公孫冶的目光猛地看向江雪和黎冉之,然後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森然的笑:“差點忘了,還沒有人祭劍呢!”
江雪心裏瞬間一涼,她下意識地看向莫九娘:這難道就是莫九娘願意将她和黎冉之留在這裏的原因嗎?
她突然明白當時莫九娘和黎冉之在海邊的對話了,莫九娘當時在猶豫該不該讓他們走,她讓黎冉之和江雪自己選擇,而最後,黎冉之和江雪選擇了留下來。
還有她曾經問莫九娘,如果公孫冶真的用人命練劍的話,莫九娘會怎麽做。
她還記莫九娘的回答:那是應該下地獄的事情。而我,會陪着她一起下地獄!
所以,公孫冶用活人來煉劍的事情,莫九娘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
“師姐,走!”黎冉之帶着江雪迅速禦劍而起,下一剎那,他們剛剛所在的位置多了一道長長的劍痕。
公孫冶雙手持劍,目光鎖定了他們二人:“跑不掉的,我需要人祭劍,你們兩個再合适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