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
◎想得美!◎
寧陽帶着小倆口, 馬不停蹄朝外奔去,說是要去醫院。
于是這天傍晚,大院裏又傳出新的風言風語。
“寧主任家閨女有了?”
“有了, 估計真懷上了!剛到家就要去醫院呢!”
俞翠曼的臉拉得比驢臉還長, 在家裏洗碗時,故意将碗筷敲出“砰砰”聲。
瞿若雲用氣音問林廣民:“媽怎麽了?”
“不知道啊。”林廣民說。
年輕小夫妻再望向林德朝。
林廠長也不知道,吃着飯後水果,嘴巴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什麽人啊, 嫁來我們老林家享福來的!”
“下午這麽大一摞衣服,就真好意思搬了小板凳坐在邊上看我洗。”
“晚上心安理得吃完飯, 一大堆碗, 連嘴皮子都不動一下,好歹問我要不要幫忙, 我心裏都舒坦點。”
“媽,你要幫忙嗎?”瞿若雲也不是聽不懂話,在廚房門口張望了一下。
俞翠曼被噎住,臉拉得更長了。
“廣民,我今天做了一身新的的确良襯衫呢。”瞿若雲說,“咱們進屋,我換給你瞅瞅。”
又傳來一聲重響。
是俞翠曼将鍋蓋砸到鍋上的聲音。
“廣民, 不準去。”俞翠曼聲音拔高,“家裏才多少布票,全讓你拿去塞給媳婦做衣裳了, 現在可好, 普通的布料看不上, 做的還是的确良襯衫!我要早知道你娶回來的是個敗家玩意, 當初可不會同意讓她進門!”
林廣民原本被他媳婦挽着, 此時默默收回手,重新坐下來吃水果。
瞿若雲委屈地撅了撅嘴,用力跺了跺腳:“廣民!”
“當着長輩的面膩膩歪歪的,一點規矩都沒有。”俞翠曼繼續說,“人家寧荞個子小,又這麽瘦,從小體弱多病,風一吹就會被刮跑。就這樣的身體素質,都懷上孩子了,再看看你。從小幹農活長大的,連個娃都懷不上,進門好幾個月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體體面面迎進門,沒想到娶的是只不會下蛋的雞!”
瞿若雲進門這幾個月,還是頭一回聽婆婆說這麽難聽的話。
說好的城裏人明事理呢?
她不敢置信地睜圓眼睛,轉頭看看她男人和公公,他倆都是低着頭,一副不敢說話的樣子。
瞿若雲還是個年輕小姑娘,臉皮薄,直接哭出聲,回頭紮進屋裏,重重甩上門。
這天氣,在屋裏憋着受不了,太悶。
職工和職工家屬們早就已經吃完飯在大院乘涼,忽地聽見林家傳出的響聲。
“廠長他媳婦說話真難聽,都什麽年代了,還罵人家小姑娘是不會下蛋的雞。這種刻薄話,都是我小時候常聽見的……”
“她說兒媳婦是不會下蛋的雞,那她自己呢?會下蛋的雞?還以為廣民娶了媳婦之後能長進點呢,還是一樣,媳婦都被他媽罵成什麽樣了,連大氣都不敢出。”
“得虧去年寧主任和他閨女都沒看上廣民,要不然現在進了門得多受罪啊。”
畢竟當初林廣民那眼珠子都快粘寧荞臉上了,找趙姐當了介紹人,可最後林家的臉面丢得幹幹淨淨的。因此這會兒,大家壓低了聲音,小聲拿他和江營長作比較。
“瞧瞧荞荞的愛人,再瞧瞧廣民,廣民怎麽和人家比!”
“下午你們看見沒?荞荞的愛人手上提了這麽多行李,後來又去供銷社買了好幾個禮盒,全都自己拿在手上,壓根不讓荞荞提,就是怕媳婦累着。”
“女同志婚後過得怎麽樣,一看就知道,荞荞這趟回娘家,比以前看着更水靈了,我猜就是嫁得好!”
寧陽帶着妹妹妹夫去醫院。
這醫院離職工大院挺近的,當時他和媳婦也是因為恰好在寧家吃了午飯,圖方便才選的這醫院。只不過現在都快到吃飯的點了,走路過去費時間,寧陽自己騎着車,再問大院裏一個嬸子家借了輛自行車,鑰匙丢給江珩。
寧陽上了車,轉頭等着小妹坐在自己身後。
然而剛回頭,就看見他小妹已經被他妹夫扶着上後座。
寧陽:?
和自己小妹撒氣是不可能的,寧陽只能恨恨地瞪了他妹夫一眼。
感受到自己的後腦掃快要被人瞪出一個洞時,江珩默默回頭,低聲問寧荞:“你哥怎麽了?”
“不知道呀。”
三個人趕到醫院。
上了樓,再通過走廊時,寧荞走得很快。
腦海中,兩個小團子的身影揮之不去,他們總是小心翼翼的,盡量讨好每一個人,一開始是因為深知舅舅舅媽并不一定非要撫養他們長大,怕被趕走。後來,是知道在托兒班的日子已經開始倒數計時,為了能留到足球比賽那一天,就更得學着乖一些,否則會給聶園長和托兒班裏其他老師添麻煩。
即便寧荞一再告訴團團圓圓,他們已經很乖了,可以偶爾任性一點,像班裏其他小朋友一樣,但很顯然,這是不管用的。
團團圓圓才四歲多,剛懂事,父母就離開了他們。他們陸陸續續搬過好幾次家,每到一戶人家,就會有人無數遍向他們強調寄人籬下就應該更加懂事,慢慢地,這些話刻進記憶深處,不是寧荞三言兩語就能撫慰的。
現在,寧荞就只希望病房裏的那個,确實是團團圓圓的媽媽。
過去的傷害已經無法避免,可未來,兩個小朋友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護士認得寧陽,将他們帶進病房:“最近病人的狀态好像好點了,上次郭醫生給她檢查的時候,說是手指動了好幾次。如果你們确實認識她,就盡量早點聯系她的家人吧,讓家人多來看看,也許在外界刺激下,她真能醒呢。”
病房裏靜悄悄的。
病人躺在病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寧荞一眼看去,就認出她。
唐母給她看的照片,很小,而且照片中的唐清錦要年輕很多,嘴角揚起,帶着笑意。其實并不熟悉的人,乍一眼看見昏睡中的她,很難将她與照片中溫柔的模樣聯系起來,可寧荞與團團圓圓相處的時間太多了,團團圓圓是雙胞胎,他們都和媽媽長得很像。
“是她。”寧荞仰頭,抓着江珩的手,激動地說,“真的是她,我見過照片!”
護士的眼睛也亮了:“那你們能聯系到她的家人嗎?”
寧荞微微皺眉:“現在通知聶園長的話,加急電報應該能在兩天內到吧?”
唐母年紀大了,團團圓圓又還小,都很難擔事。
病人還沒醒,也不知道後續狀況如何,等他們趕回來,太費時間。
江珩說:“鴻錦已經回老家了,我知道他老家的地址。”
寧荞舒一口氣:“讓他先過來把欠的費用交了,接下來再加緊治療。”
護士的眉心也舒展開,趕緊去科室找郭醫生。
寧陽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站在一旁,看着他們小倆口欣喜的模樣,嘆了一口氣。
過去不管發生什麽事,小妹都着急忙慌地找哥哥商量,出嫁的妹妹,簡直是潑出去的水……
原劇情中的唐清錦,到最後都沒有醒。
寧荞雖找到了她,可還是沒辦法完全放心。
江珩被護士請到護士臺,簡單記錄病人信息。
寧荞拿了一張板凳,坐在唐清錦身邊。
“你是團團圓圓的媽媽嗎?我是他們托兒班的寧老師。”
“團團圓圓是我在班裏最喜歡的兩個小朋友了,他們好可愛,臉蛋像白白軟軟的小包子,眼睛又大又圓,笑起來的時候有點害羞,被我盯着看的時候,圓圓會躲到團團身後去,特別好玩。”
“最近團團圓圓在準備托兒班裏的足球比賽,團團喜歡運動,跑得很快,就是好幾次跑太快了,球都還沒跟上他呢。圓圓就在旁邊幹着急,說哥哥,你要帶球跑哇……”
“團團圓圓一個人有一張假的飛機票,就藏在他們的枕頭底下。這機票要等到他們十八歲的時候,兄妹倆一起去機場,換一張真機票,飛到很遠很遠的天上,去找他們的爸爸媽媽。”
寧陽不認得團團圓圓。
可他也是即将成為父親的人了,站在一旁聽小妹描繪着那兩個孩子的模樣時,心不由揪了一下。
這一天,寧荞在病房裏待了很久。
後來江珩回來了,他沒有催,陪着她,偶爾會補充一些她遺漏的小細節。
寧陽也不忍心催了,只是肚子發出的響聲,不由出賣了他。
等到太陽下山,天逐漸黑了,護士才來提醒,請他們改天再來。
寧荞起身,轉身時,又看了唐清錦一眼。
“團團圓圓一直很想念媽媽,不要讓他們等到十八歲啊,這太漫長了。”
三個人離開醫院。
護士拿着一張表格,做巡房記錄。
她“唰唰”寫了一行字,将表格重新放在病床床尾。
正擡起身,視線不經意掃過病床上唐清錦的臉。
護士怔了一下,随即飛奔出病房門。
她跑向醫生的辦公室,大聲道:“郭醫生,病人好像哭了,她眼角濕濕的!”
回去的路上,寧荞的心情并不沉重。
至少已經找到團團圓圓的媽媽,這是一個好消息。
至于她能不能醒——
不知道為什麽,寧荞對唐清錦有信心。
兩個小朋友在等着他們媽媽,也許奇跡真的會發生。
等到再次騎上車時,寧陽已經放棄掙紮了,一個人騎在最前面,聽後面妹妹和妹夫嘀嘀咕咕說着悄悄話。
寧陽的嘴角都快要撇到耳根去。
什麽話得這麽小聲說,不能讓他也聽聽?
寧陽看見妹夫就煩,騎得飛快。
可江珩,雖然不熟悉力,要說比體力,可從沒輸過,很快就追上大舅子。
寧陽還保留着最後的倔強,雙腳使勁蹬。
他是大舅子,還能被妹夫比下去?
可人家是部隊軍人,頂着烈日都能操練一整天,這身板子,哪裏是一般人能比的。
這無形之中的較量,以寧陽的落後告終,他把車停下,拿走江珩的車鑰匙還給大院嬸子時還在生悶氣。
再一擡眼,妹夫已經帶着妹妹回家了。
寧陽:……
對着大舅子都不拍馬屁,真是好大的膽子!
寧陽還完車鑰匙,也往家裏趕,肚子餓得不行,早就想吃飯了。
可剛進門,他感受到屋子裏的低氣壓。
一擡眼,是他媳婦來了。
焦春雨黑着臉。
小妹最近會回來,這是她一早就知道的,可具體是哪一天,誰都不清楚。今天她在娘家待了一天,還有點奇怪,寧陽怎麽沒來接她?等到快吃飯的時候,她公公特地來了一趟,焦春雨才知道,原來是寧荞到家了。
焦春雨就快要氣昏頭了。
寧陽心裏到底有沒有惦記着她這個當媳婦的?
焦春雨心裏委屈,眼圈紅紅的,沉着臉。
她家裏沒有兄弟姐妹,同樣是被寵着長大的,喜怒都寫在臉上,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
寧荞察覺到嫂子的心情,挨在焦春雨身邊,挽着她的臂彎和她說話。
焦春雨心裏不舒服,連對着公婆都很難有好臉色,可現在在小姑子面前,又實在沒了脾氣。
“嫂子,媽上次給我寄了一件毛衣,是她親手織的,小孩子的毛衣。”寧荞軟聲道,“我們家屬院裏的嬸子們都說,看這精細的織法,還有花紋,就知道媽用心了。”
焦春雨靜靜地聽着。
不得不說,公婆對她還是很好的,對胎兒也很期待,更從沒像大院裏其他人那樣,成天念叨着要一個白白胖胖的孫子,在常芳澤和寧致平看來,生兒生女都一樣。算起來,是這會兒少見的明理的公婆。
除了給還沒出生的孩子織毛衣之外,常芳澤不僅給寧荞織衣服,還算上了焦春雨的份,确實是沒話說。
“爸,你不是說去國營飯店買嫂子最愛吃的醬牛肉嗎?買到了嗎?”寧荞又問寧致平。
寧致平從廚房裏拿出一盤牛肉:“買了,你看。”
“香噴噴的。”寧荞戳了戳嫂子的胳膊,“你聞聞?”
焦春雨聽着小姑子軟軟糯糯的語氣,忍不住笑了。
“我知道爸媽疼我,只是氣你哥。”
寧陽撓了撓頭,走上前來。
也不知道媳婦在生什麽氣。
寧荞繼續對焦春雨說:“嫂子,剛才我本來還想在醫院多待一會兒的。都是哥哥,催着我趕緊回來。他說要早點吃完飯,回家陪媳婦呢。就連騎車的時候,都騎得特別快。”
話音落下,寧荞問江珩:“對不對?”
江珩從善如流:“對。”
焦春雨擡眼看寧陽。
他還真是一身汗。
“嫂子,你身體還好嗎?”寧荞溫聲道,“哥哥說,你最近每天都要走好多路,就是為了等生的時候能順利一點。”
焦春雨的注意力被轉移,和小姑子聊起懷孕的事。
眼看着媳婦的眉心終于舒展開,寧陽的心頭大石也放下了。
等到吃飯前,焦春雨進廚房拿了碗筷。
她一只手托着腰,另一只手拿碗筷,差點沒拿穩,好在寧陽快步走上來接過。
“我來,我來。”
焦春雨嗔他一眼:“又是小妹讓你來的吧?”
寧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焦春雨說:“哄媳婦還得靠小妹呢,你這人啊……都是一個媽生的,小妹怎麽就比你讨人喜歡多了?”
寧陽也覺得奇怪。
小妹剛才說了一通話,雖然都是實話,可經她的口,就可好聽了。
溫溫軟軟的語氣,哄得所有人都笑呵呵的。
但他就不行。
嘴巴和腦子轉得一樣快,有時候剛過腦子,都還沒過明白呢,一開口就“嘩嘩”說一大堆。
還是得找個機會,跟小妹學學!
但一時半會,肯定很難掌握,畢竟哄媳婦是要研究一生的大學問。
寧荞難得回來,成了家裏的大紅人。
一家子人問她在海島的生活,除了沒提過後山的事之外,其他的事情,寧荞都不打算隐瞞,像是家屬院有一個劉麗薇,特別愛找她麻煩,但每次到最後都沒讨着好處。
焦春雨聽得一臉驚喜:“小妹,你可以呀!”
寧致平說:“還是盡量別得罪人,免得別人刻意針對你。”
“不怕。”常芳澤說,“咱女婿在呢,誰能欺負荞荞?”
江珩失笑。
其實除了後山那件事,平時大多數時候,寧荞都是自己處理麻煩。
每當他回來,從大院嬸子口中聽說她用最軟乎乎的語氣大殺四方的時候,都要問一嘴,寧荞便驕傲地揚一揚下巴,就像現在一樣。
有點小小的嘚瑟。
很可愛。
晚飯是寧致平和常芳澤準備的一桌子好菜。
終于嘗到家裏的味道,寧荞滿足地眯起眼睛,指了指桌上的一盤菜,對江珩說:“這個糖醋裏脊是媽媽的拿手菜,我小時候最愛吃了。”
江珩聞言,便給她夾了一些,放在她碗裏。
寧荞的碗裏,白米飯上擱了糖醋裏脊,堆得高高的。
寧家人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倆。
寧荞小聲道:“我是讓你吃。”
她将碗中的糖醋裏脊放回他碗裏。
江珩笑着嘗了一口:“很好吃。”
望着這一幕,常芳澤真是忍不住的歡喜。
當初讓閨女遠嫁海島,只是為了避開下鄉,沒想到老爺子當年給定的娃娃親對象這麽靠譜。一轉眼,七個月過去,看起來還真是成就了一段好姻緣。
常芳澤疼閨女,自然也會對女婿好。
她給江珩夾了不少菜,擔心人家碗裏堆得太高不方便吃,還特地讓寧陽多拿了一個碗。
江珩道謝。
寧致平便笑着擺擺手:“一家人說什麽謝謝?”
飯菜很香。
江珩低着頭吃得慢條斯理,感受着此時的溫情,這是來自長輩給的溫暖。
當慣了大家長的他,很少像現在這樣,成為家中的小輩。這感覺太陌生了,卻很快就讓人适應。
他沒有注意到的是,這一刻,寧荞在悄悄看他。
那天在京市四合院裏,他們一起看了江珩母親曾經寫的日記本。
寧荞聽江老爺子說過,沈華琳離開之後,江源和江奇都有過大哭大鬧的時刻,唯獨江珩沒有。沒有崩潰、沒有抱怨,就像他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過母親。
對于江珩十幾年前的心境,寧荞已經無從得知。
她只知道,這會兒,江營長雖沒有多說,可一定是開心的。
既然這樣。
那她就把爸爸媽媽,借給江營長一會兒。
寧家接納了他,就像海島的弟弟妹妹們,早也已經将她當成自家人。
寧荞難得回來,打算多陪陪家人。
可常芳澤一擡眼,哪哪兒都瞞不過她。半年多的相處,看得出來夫妻倆的相處漸入佳境,但還遠遠沒到膩歪的地步。
海島軍區大院有三個孩子,小倆口很難有獨處的機會。
現在常芳澤就打算給他們多創造一些獨處的時間。
海島沒有電影院,但安城有。
常芳澤給小倆口弄了兩張電影票,讓他們自己看電影去,年輕人要有年輕人的消遣。
江珩握着這電影票:“是媽自己出去買的電影票嗎?”
“聽嫂子說,我去了海島之後,爸媽就經常出門看電影。”寧荞笑吟吟道,“比我們時髦。”
小倆口往電影院走。
天已經黑了,六月的安城,連吹來的晚風都是發燙的。
他們聊了很多。
寧荞第一次,聽江珩說起他的奶奶。
江珩的爺爺奶奶,感情特別好。
當年奶奶家境好,而爺爺家裏特別窮。他們的身份懸殊這麽大,但還是沖破一切阻礙地走到一起。家裏人不同意,奶奶就和他們鬧,鬧到直接搬出來,再也沒回去過。
年輕時家裏窮,也沒人幫襯,小倆口什麽都靠自己。為了給妻兒提供更好的生活,江老爺子年輕時特別拼,拼勝了幾場戰,也拼到越來越高的軍銜。
等到老爺子的軍銜高了之後,津貼也相應變高,他從不讓奶奶吃苦受累,什麽都要給她最好的。在那個年代,收音機很稀罕,特別貴,爺爺知道奶奶喜歡,給她買了一個,趁着她睡着,悄悄放到她的枕頭邊。
他們原以為日子會越過越好,一家三口能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好景不長,奶奶很早就因身體原因離開了他們。
後來,也有人給江老爺子說親事,但他沒同意。
好幾回,他對小孫女說,以後說對象,得聽家人的,別被愛情沖昏頭腦,嫁去過苦日子。老人家總覺得,愛人過早離世,是因為年輕時受了太多的苦,熬壞了身體……
但江果果還小,聽不明白,只把玩着他已經壞了的收音機,愛不釋手。
“奶奶去世之後,爺爺很少提起,但收音機就沒離過手。”江珩低聲道,“爺爺寵果果,什麽都願意給她買。唯獨果果要他那臺收音機,軟磨硬泡,爺爺都不同意。”
寧荞對那臺收音機有印象。
特別舊,但擺在幹休所爺爺房間的床頭,擺得很正,沒有落灰。
生死的話題總是令人感到沉重。
寧荞仰起頭,望着一望無垠的夜空,再轉頭看他。
原劇情中,她的死給江珩造成極大的打擊。
那些冷漠的互動,是原作者為了讓他們淪為陪襯而故意設計的情節,可實際上,那些從未說出口的愛意,同樣珍貴。
江珩目視前方,慢慢走着。
寧荞想,他一定能理解爺爺的心情。
如果那天他沒能趕到後山,沒能救下她……
江珩一定會像爺爺那樣,日日夜夜地思念。
就像原劇情一樣。
想到這裏,寧荞停下腳步。
她拉住他的手。
記憶中,這是這輩子寧荞第一次主動牽他的手。
江珩順勢自然地握緊她的小手。
寧荞的唇角染了笑意。
正要往前,忽地被擋住去路。
皎潔月光下,溫熱的風不停地吹,樹葉沙沙作響。
溫熱氣息襲來。
一個柔軟的吻落在她的額間。
動作很輕,也很慢,充滿着珍惜的意味。
寧荞的腦子一瞬間變得混沌。
等到回過神,發現也不好問什麽,兩只手捂着自己紅透的耳根走在前面。
“電影要開始了!”
江珩低笑,追上她的步伐。
常芳澤和寧致平不知道小倆口怎麽了,反正從電影院回來之後,都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問他們看了什麽電影,電影是什麽內容,哪一點最讓人記憶猶新……
寧荞和江珩一問三不知。
常芳澤哭笑不得,問他們剛才到底幹什麽去了。
寧荞紅着臉,江珩看看她不說話。
在看電影的時候,小倆口都分心想着那個吻。
有點害羞,連帶着心緒不寧,都沒注意看電影演了些什麽。
“行。”常芳澤說,“這電影票浪費了。”
“早知道咱倆去看了。”寧致平笑道,“多好的電影啊。”
寧荞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晚上睡覺時纏着媽媽要和她一個屋。
常芳澤這些個月也特別想念閨女,沒舍得拒絕。家裏本來就不大,才兩個房間,寧致平收拾好床鋪,沖着江珩招招手。
江珩:?
跟自己爺爺睡,到了晚上還能賭氣打地鋪,和老丈人睡,這得怎麽熬?
還是好幾宿呢。
“我睡覺打呼,別吵着你。”寧致平把江珩喊過來,看着女婿“視死如歸”一般的表情,說道,“你別急,我院子裏有張床,寧陽以前睡的,一會兒搬到客廳,湊合過幾晚。”
“爸,我沒急。”江珩說。
寧致平看着女婿積極幫他搬床,又積極鋪床單,最後還積極表示自己睡客廳就行的模樣……
很難相信他不急。
等到第二天,江珩去了唐鴻錦家裏一趟。
過去他們關系熟絡,唐鴻錦提過自己住在哪個村子,江珩依稀記得村名,但沒想到這個村子确實偏遠,在路上耽擱不少時間。
寧荞沒陪江珩一起去唐鴻錦家,但會抽時間去醫院探望唐清錦。
她說了好多有關于團團圓圓的事,總覺得唐清錦能聽見。因為護士告訴她,在那天她離開之後,唐清錦的眼角有淚痕。
唐清錦蘇醒的消息,是江珩帶來的。
很巧合,那天她沒去,唐鴻錦坐在他姐邊上,握着姐姐的手,忽地感覺手心動了動。
醫生立馬進來檢查,站在病房外的唐鴻錦,深深向江珩表達謝意。
并請江珩将這謝意帶給寧荞。
唐清錦的身體在慢慢恢複,想要盡快見到團團圓圓。
寧荞見過她一面,還有些虛弱,微笑的時候,眼裏閃爍着淚光。
住在娘家的日子,一轉眼就過去好幾天。
小倆口有時候會惦記家裏的弟弟妹妹們。
也不知道三個大孩子,有沒有鬧翻天。
“江源和江奇畢竟大了,關鍵是果果。”江珩說。
“果果很乖的。”寧荞為家裏最小的孩子說話。
而與此同時,江果果小同志的耳朵有點癢癢的。
她正好放學回來,路過托兒所的時候,往裏深深看了一眼。
平時她放學回來也會往托兒所看,有時候還會請門衛叔叔幫忙喊小嫂子一聲。
如果小嫂子恰好忙完了,會牽着她的手,陪她一起回家。
可惜,現在小嫂子不在島上。
江果果垂下腦袋。
轉身拖着沉重的腳步,往軍區大院走。
可突然之間,身後傳來兩道怯生生的聲音。
“果果姐姐……”
江果果回頭。
唐母知道江果果是軍區大院出了名的調皮孩子,拉着小外孫和小外孫女回去:“果果姐姐急着回家,你們別打擾她。”
“什麽事呀?”江果果問。
團團圓圓悄悄看了姥姥一眼,見她并沒有認真攔着自己,便邁着小短腿,慢慢走到江果果面前。
“果果姐姐,寧老師什麽時候回來呢?”圓圓眨巴着眼睛問。
“我數一數。”江果果伸出手指,一根又一根往下掰,“好像還剩下四天。”
“我想寧老師了。”團團小聲道。
“我才想呢!”江果果認真說。
“我也想哇。”圓圓仰着小臉蛋。
江果果歪頭:“我更想!”
過了好久,江果果才意識到,和兩個加起來還沒她大的小不點,似乎沒什麽可争論的。
反正想念小嫂子的心,都是一樣的。
就不争輸贏啦。
江果果重新掰着手指頭數了數:“真是四天,再過四天,小嫂子就回來啦!”
除了她之外,兩個哥哥也盼着小嫂子盡快回家。
最好小嫂子一個人回來,大哥直接去出任務。
只不過這樣想,有點傷大哥的心,所以江家聰明的三個弟弟妹妹,自己私底下說說就好。
絕對不會讓大哥知道!
“耐心一點哦,再等四天。”江果果有了大姐姐的樣子。
團團和圓圓露出軟糯的笑臉。
再過四天,就能見到寧老師了!
住在安城的最後兩天,下起了小雨。
寧荞挽着母親撒嬌,說是天都舍不得她離開。
常芳澤揪了揪她的鼻尖:“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麽孩子氣。”
醫生說,焦春雨快生了。
可寧荞日也等,夜也等,始終沒等到動靜。
原劇情裏壓根沒寫哥哥嫂子的事,寧荞不知道嫂子生的是小侄子還是小侄女,總摸着焦春雨的肚子,哄着小寶寶趕緊出來。
江珩知道這個孩子是個男娃娃。
前世令人心痛不已的遭遇被避開,這輩子,不管是焦春雨腹中的胎兒,還是寧陽,都會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寧荞和江珩已經開始整理回海島的行李。
來的時候,他們沒帶太多東西,回去時,硬生生多出一個行李箱,都是父母和哥哥嫂子往裏塞。
好吃的特産得讓他們帶回去,多做的衣服也讓他們帶回去,甚至父母還特地給江家三個孩子準備了禮物,說是感謝他們對寧荞的照顧。
寧荞忍不住笑,關上被塞得滿滿當當的行李箱。
要離開安城的前一天,寧荞和江珩一起去醫院探望唐清錦。
到了這個時候,寧荞才得知,團團圓圓和唐母居然還不知道唐清錦蘇醒的消息。
“鴻錦給他們寄了信,可能還沒到。”唐清錦說。
“早知道我先給聶園長發一封電報了。”寧荞說着,又搖搖頭,“可我們馬上就要回島上了,發電報可能還沒有我們直接帶消息回去快呢。”
“寧荞同志……”唐清錦猶豫了一下。
“怎麽了?”寧荞問。
江珩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問道:“你也準備去西城?”
寧荞望向唐清錦擱在病床邊的輪椅。
“不方便吧?”唐清錦苦澀地牽了牽唇角,“我知道,鴻錦也說不太方便。”
一瞬間,寧荞腦海中又回蕩起團團圓圓乖巧的小模樣。
她抿了抿唇,說道:“路途有點遠,你的身體能吃得消嗎?得先問問醫生。”
這一刻,唐清錦的淚光在眼圈裏打轉。
她只希望,自己的身體趕快好起來,盡自己所能,回報這位好心的寧老師。
回職工院的路上,細雨飄飄,江珩打着傘。
傘不大,可寧荞卻半點沒淋着。
等湊過去看一眼,江營長的半邊肩膀都被雨水打濕。
寧荞輕輕拽了拽他的胳膊,讓他離自己近一些。
江珩見狀,便順水推舟地,緊緊挨着自己的媳婦。
寧荞又推了推他:“也不用這麽近。”
但話一說完,他半天沒動靜。
自從那天的吻之後,江營長就意識到對着自己媳婦,臉皮不能薄。
必要的時候,可以無賴一些。
寧荞拿江珩沒辦法,推也推不開,都快被他氣笑了。
等快到大院時,發覺小雨已經停下,眼疾手快地奪走他手中的傘,收起來藏到自己身後。
大院裏都是人,小倆口回來時,就不再像之前在門口那樣鬧了。
職工和家屬們實在是太能瞎掰,上回她只是去醫院,就傳出她已經懷孕的離譜謠言,常芳澤解釋好幾次,大家都不信,還說是寧家人剛知道消息沒多久,怕懷得不穩,不敢說。
這會兒如果被大院的人看見他們搶傘,分分鐘可以傳出很多新的謠言。
像是小倆口都怕被雨淋,搶着傘給自己撐之類的。
更有可能,到了最後,變成寧荞為了搶傘打人,把愛人推得遠遠的……
想到這裏,寧荞把傘抱到懷裏,噗嗤笑出聲。
再往裏走,小倆口發現,今天大院裏很熱鬧。
一群人圍在林廠長家門口。
她踮起腳尖望了望,是俞翠曼和她兒媳婦在吵架。
“若雲平時看着斯斯文文的,沒想到吵架的時候這麽厲害。”
“倒也沒她婆婆厲害,這孩子就是實誠,倒豆子似的,家裏什麽話都往外說。”
“沒想到若雲不是城裏人,翠蔓怕被人笑,才不說。”
“往上幾代,誰家不是地裏刨食的莊稼人?真不知道翠蔓是怎麽想的,撒這麽大的謊,難怪我到現在還沒見過她兒媳婦的娘家人呢。”
當時林廣民和瞿若雲結婚的時候,俞翠曼将她的家世吹得可玄乎了。
雖然沒明說,但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兩個年輕人門當戶對,甚至她家廣民還有些高攀了。
很顯然,那會兒俞翠曼是咽不下被自家兒子沒被寧荞看上這口氣,虛榮心作祟,才說了謊話。但沒想到,現在,她兒媳婦居然一股腦全對大院裏的人說了。
“哪有剛結婚沒多久,就成天數落別人生不出娃娃的!”瞿若雲抹了一把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