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
◎請家長。◎
孩子鬧得厲害, 老大爺被氣懵了。
這動靜太大,吸引了邊上人的注意。江源是有經驗的,帶着弟弟妹妹們找到的位置特別靠前, 都不用伸長脖子, 就能看見銀幕。這位置搶手,因此邊上早就圍滿了人。遲來的人,錯過了黃金座位,心情本來就不妙, 現在看着無理取鬧的爺孫倆,更煩躁了, 很有正義感地站了出來。
“你們擱這兒跟小姑娘和孩子們鬧什麽?”
“誰家蠶豆是大風刮來的?別人自己都一顆一顆慢慢吃, 你們倒好,直接想拿走一整碗!”
“這小娃娃又不是他們家的, 人家憑什麽要心疼你家娃?”
“看這小姑娘臉皮薄,就可勁兒地欺負!”
“還好意思說軍人津貼高,罵他們家屬摳搜……軍人津貼高,是因為他們保家衛國,你這老大爺都多大年紀了,胡攪蠻纏的,是一點思想上的覺悟都沒有!”
“你是哪個大隊的?我要告訴你們生産隊長!”
小熊娃膽子大, 完全沒被吓到,打着哭嗝,又眼饞地瞅寧荞。
本來只有寧荞在吃蠶豆, 現在可好, 弟弟妹妹們一人一顆, 嚼出不小的動靜, “咯嘣咯嘣”的, 還眯起眼睛一臉享受。
小熊娃哭得厲害,老大爺着急忙慌地哄着。
邊上人更煩了。
“這麽大的聲響,一會兒還讓不讓人看電影了?”
“等了一兩個月,才等到部隊放露天電影,孩子這麽鬧,還能聽見個啥?”
“想吃炒蠶豆,就趕緊回家炒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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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熊娃吸了吸鼻子,哭鬧的目标頓時轉移,抓着他爺爺的衣襟要回家炒蠶豆。
老大爺也想看電影,可一道道嫌棄的目光望過來,看得他再厚的臉皮,都擋不住。
“我要吃蠶豆!”
“回家炒蠶豆!”
三五歲的小孩,放聲尖叫時的聲音,穿透力非常強。
部隊放映組的放映員全場巡了一圈,見這一塊兒鬧成一團,就上前來勸退。
要麽先帶娃到操場外,哄好了再回來,要麽就先回家,別打擾影響了其他群衆和軍人家屬。
老大爺急得面紅耳赤的,最後實在拿孫子沒辦法,提溜着他往外走。
“喂,你板凳還沒拿!”
老大爺憋着怒氣,回頭拿板凳,走的時候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
可誰都沒空搭理他,一群人瞅準時機,搶着要将自己的板凳塞進空位裏。
“什麽人啊!仗着年紀大,連臉都不要了。”
“本來位置就緊張,這麽小的娃,居然也占着個座位。”
又是一場搶位置混戰,老大爺走了幾步,聽見孫子開始哭鬧炒完蠶豆要回來看電影。
他氣得伸手往孫子的屁股上猛抽兩下。
被抽老實了的小娃娃,吸着鼻涕,呆呆地站在原地。
爺孫倆不甘心,但也沒辦法,只能回家去。
走得遠了,老大爺又回頭,看剛才吃得“嘎嘣脆”的小姑娘一眼。
這小姑娘看着跟兔子一樣乖,沒想到居然比狐貍還精。
實在是,太氣人了!
等到天色一黑,等待看電影的人都坐滿了,羅琴的心才定一些,同意和身邊室友一起進操場。
自從江營長的新媳婦來島上之後,她就再也沒來過部隊,但部隊裏的角角落落,早就已經被她摸得門兒清。羅琴繞過軍人同志們進操場兩側的入口,彎着腰,從小道通過,走的時候還将腳步放得格外輕,小心翼翼的,生怕和江營長以及他媳婦偶遇。
“什麽人?”
低沉嚴厲的聲音傳來。
“站住!”
羅琴的腳步僵住,背也僵住了。
她身邊的室友一臉的莫名其妙,就只是來看場電影而已,整個島上所有人都有資格進部隊操場,自己和羅琴為什麽要像做賊一樣?
室友于芬站直了些,轉過頭:“我們是去看電影的。”
賀永言仍舊嚴肅,走上前:“看電影怎麽往這邊走?”
“我同事說,這邊也能進操場,只是正好能避過操場兩側的位置。”于芬說。
賀永言:“為什麽要避過?”
“不方便。”于芬說,“我們不能碰見軍隊裏的同志。”
始終背對着他們的羅琴:……
你可快別說了!
“為什麽不能?”賀永言愈發狐疑,甚至考慮喊戰友來幫忙。
再往前一步之後,他頓了頓,大聲道:“你!給我轉過來!”
兩秒鐘之後,羅琴黑着臉,幽幽地轉過頭。
兩個人四目相對。
借着月光看清楚對方的臉之後,賀永言緩緩在腦海中打出一個問號。
“你不是那個誰嗎?”賀永言問。
羅琴瞪他一眼,沒好氣道:“什麽誰誰誰的?現在能不能讓我們進去了?”
賀永言也是有脾氣的。
将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同志逮住,是他的職責,有話說清楚就好了,這女同志語氣多沖,還粗聲粗氣的,兇誰呢!
“沒認出來。”賀永言雙手背在身後,上下打量羅琴一眼,“就是那個,一天到晚來找我們江營長的那個?”
羅琴的臉都要綠了。
于芬點點頭:“對對對。”
“哦。”賀永言說,“播音站的羅琴同志是吧?”
羅琴咬咬牙:“你早就認出來了,還裝什麽蒜?”
賀永言翻了個白眼:“你以為自己是什麽島上名人,還早就認出來了。行了,進去吧,電影快開始了。”
羅琴越想越憋屈,還打算跟他吵一架來着,但于芬急得很,抓着她往操場跑:“一會兒遲到就沒位置了!”
賀永言在後邊哼着小曲兒,在她們跑得飛快時,慢悠悠地喊:“已經沒位置了,啥也看不清,早點回家睡覺吧。”
摸着黑,羅琴和于芬進了部隊操場。
這兒人山人海的,她倆搬着的板凳根本沒地方塞。
播音站的同事們都坐在一起,遠遠看見她們,招了招手。
林小雯喊:“于芬,你過來跟我擠一擠。”
于芬為難地看看羅琴。
羅琴無所謂道:“你去吧。”
羅琴不傻,上次林小雯拉着她去軍區大院看江營長的媳婦,一看就知道是故意要看她笑話的。後來,她們倆鬧得不太愉快,一開始只是不一起去食堂吃飯而已,到後來慢慢地,羅琴連話都不跟林小雯說了,同事情徹底崩壞。
現在,林小雯故意拉着于芬和自己一起坐。
羅琴輕輕将于芬往前推了一下:“沒事,本來就是我磨蹭,害得你沒了座位。”
沒人不想看電影,于芬也顧不上別的了,抱歉地看了羅琴一眼,一屁股坐到林小雯身邊。
板凳小,兩個女同志一起坐,屬實有點擠。
但林小雯覺得值得,挑釁地沖着羅琴挑了挑眉。
羅琴轉過身去,做了個深呼吸。
籲——不生氣,氣壞了身體不值當。
林小雯掐着嗓子說:“不好意思啊,我們這邊沒位置了。要不你還是先回宿舍吧,等下回早點來。我本來還以為你不好意思來呢。”
坐在林小雯邊上的,是一個個子瘦小的男同事,叫畢豐茂。
他是播音站的老油條,快三十的年紀,還在打光棍兒,每年單位裏來了新的小姑娘,他就立馬找機會追求,但回回不成功。羅琴也是他的目标之一,小姑娘長得好看,眼睛狹長,眼尾上挑,一眼就俘獲他的心。然而,小姑娘除了長得好之外,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點,脾氣火爆潑辣。畢豐茂追女孩失敗這麽多次,就只有羅琴,是給他臉色看,還用言語嘲諷他的。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會兒畢豐茂接上林小雯的話,樂呵呵道:“就是,我也以為你不好意思來呢。前陣子和那軍官的事,鬧得這麽大,現在還好意思跑到部隊操場,真不怕碰見那個軍官,到時候人家直接給你趕出去,不是更丢人?”
林小雯捂着嘴:“畢主任,你怎麽這麽說?軍官不坐我們這邊呢,這邊是群衆位。”
于芬皺了皺眉,但畢竟資歷沒他倆高,不好意思多說什麽。
“還能怎麽說?”畢豐茂樂呵呵道,“軍官不坐這邊,可他媳婦坐這邊啊,要是碰見了,丢人的還是羅琴同志。”
羅琴:……
不生氣,是不可能的。
她尋思着,手中的板凳砸過去,能不能讓畢豐茂閉嘴?
“羅琴。”輕柔好聽的聲音突然從前面幾排的位置響起。
畢豐茂和林小雯望過去,其他同事也看了過去。
人群中,寧荞站了起來。
月光皎潔,她的笑容淺淺的,眸中帶着軟和笑意,對羅琴說:“我這裏有空位,你坐我旁邊吧。”
羅琴愣了一下。
被畢豐茂指着鼻子嘲諷,說不難過是騙人的。但她這人,硬氣慣了,就算心裏再難受,也不會當着外人的面露怯。
她原本都已經做好掄板凳砸人的準備,火氣都竄到頭頂了,可現在,對上寧荞清澈明亮的眼睛,什麽火氣都消了,甚至還有點鼻酸。
一晚上,碰見三個腦子不好的。
江營長邊上那個跟班軍官、林小雯、還有畢豐茂。
實在是,太委屈了。
“來吧。”寧荞沖着她招招手。
羅琴揉了揉自己發酸的鼻尖,走上前去。
寧荞邊上,還剩一個空位,剛坐下,羅琴就能感覺到,這是整個部隊操場最佳的觀影位置。
寧荞将手中的碗往前遞:“吃嗎?”
羅琴抿了抿唇,拿了一顆,輕聲道:“謝謝。”
兩個女同志并排坐着。
後面幾排的畢豐茂,看得一臉茫然,他向人打聽,喊羅琴一塊兒坐的女同志是誰,結婚了沒有?
“我勸你小點聲,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林小雯說。
“什麽地盤?”畢豐茂皺眉。
“她就是江營長的愛人。”
畢豐茂傻眼了。
邊上還有不少播音站的同事,原本做着牆頭草,兩邊倒,一時覺得羅琴怪丢人的,一時又覺得畢主任和林小雯說話太難聽。到了現在,牆頭草齊刷刷坐正,都開始在心底認為畢豐茂和林小雯是小人。
羅琴同志坦坦蕩蕩的,還敢愛敢恨,至于讓人像揪着把柄一樣罵這麽長時間嗎?連軍官的愛人都沒有計較過,反倒是畢豐茂和林小雯一直在嚼舌根,真是太過分了!
電影即将開始。
寧荞和羅琴一開始也不知道該聊什麽,但慢慢地,倆人開始聊蠶豆。
羅琴告訴寧荞,以前她來部隊操場看電影,都會帶上自己媽媽炒的蠶豆。如果直接把蠶豆丢進鍋裏炒,殼會變得很硬,雖然也是脆的,可沒有提前放水裏泡軟之後再炒這麽香。
“不過還有一種辦法,直接把蠶豆放進鍋裏炒,熟了之後,再往鍋邊倒鹽水,把蠶豆泡軟。”羅琴說,“這就得控制火候了。”
寧荞笑道:“做菜也是一門學問。”
見她感興趣,羅琴便繼續說着自己媽媽做的菜有多香。
羅媽媽沒有工作,最大的愛好是讓丈夫和子女們吃得好。以前家裏就只有羅爸爸一個人工作,賺的錢要養一大家子人,她媽媽能用最便宜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物。
“聽着都饞。”寧荞說,“我還沒吃過剝皮魚和炸豆腐泡呢。”
“很好吃的!”羅琴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沒忍住,小聲道,“我現在住在單位宿舍,但家就在島上,你願意的話,下次來我家吃?”
話音落下,羅琴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江營長的媳婦是人好,不忍心看着她被畢主任嘲弄,才開口喊她到前面坐。但這不表示,人家往後還願意和她來往。
“可以嗎?”寧荞眼睛一亮。
羅琴一愣,對上她真摯的笑容,唇角也止不住上揚:“可以呀!”
寧荞和羅琴聊得熱火朝天的,邊上的江源和江果果,實在是犯愁。
兩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都很沉重。
大哥讓他倆留一個座位,可又不讓他們提前告訴小嫂子。小嫂子見軍人們都已經列隊,腰杆筆直地坐在規定位置,便請羅琴來坐這裏的空位。
現在好了,一會兒大哥過來,肯定要怪他倆。
老四太小了,作為老二,江源實誠,遠沒有老三這麽鬼靈精。因此他用胳膊肘推了推江奇:“老三,你想個辦法。”
江果果也壓低了聲音,小小聲道:“三哥,你想想辦法呀!”
江奇保持沉默,皺着眉,絞盡腦汁。
過了許久,他身體越過二哥和四妹,傾身去找羅琴說話。
江源不敢置信地看着老二。
他怎麽這麽缺心眼,這人是小嫂子的朋友,哪能直接趕走人家,太沒禮貌了!
“姐——”江奇喊。
江源的眉心擰得緊了。
就算賣乖喊“姐”也不成啊!
“怎麽了?”羅琴好奇地轉過臉。
“你媽媽往鍋邊淋的鹽水,是用熱水沖開,還是用冷水沖開?”江奇一臉的求知欲。
老二和老四神情凝重。
沒辦法,救不了大哥了。
放露天電影,得等到天色徹底黑下來。
夜幕真正降臨時,放映員将檔子交給放映隊的同志,在兩根竹竿上一拉。
電影正式放映,不少孩子們驚喜地喊出聲,但很快就被家長捂住嘴巴。
趁着這會兒,江珩起身。
“你去哪裏?”賀永言問。
“去和我媳婦一起看,果果給我留了位置。”
等到江珩一走,賀永言和呂良才對視,深深地嘆氣。
在他們清安軍區,不少戰士是帶着家屬随軍的,可別人不會跑到家屬區陪着媳婦,多難為情啊。這麽離不開媳婦,每分每秒都要跟媳婦在一塊兒,是會被其他戰友笑的。
要不說江珩同志能當營長呢,這行動力,前些天剛聽說和女同志約會得看電影,今天便立馬去了。
估計一會兒他媳婦看見,也得吓一跳。
“這和媳婦一起看電影的滋味……”呂良才很感慨。
“良才,和媳婦一起看電影是什麽滋味?”賀永言問。
呂良才認真地回答:“幸福的滋味。”
賀永言:……
不怪他這麽想處對象,主要是團裏和他關系最好的戰友,只要一提起媳婦,都立馬露出一副不值錢的樣子。
這不是讓人羨慕嫉妒恨嗎?
“前兩天我把對象親手織的圍巾塞枕頭底下,有人笑我。”呂良才說,“還得是江營長,這麽跑去家屬區,也沒人笑。”
賀永言意味深長道:“被笑,那也得看人,誰敢笑江珩?”
江營長一個淩厲眼神掃過來,大家就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呂良才深以為然。
然而,就在他倆對江同志無比崇拜時,人家回來了。
賀永言:?
回、回來了?
“怎麽回事?”賀永言問。
“給我留的位置,被寧荞讓給別人坐了。”江珩盡量輕描淡寫。
只可惜,呂良才和賀永言憋不住了。
他倆使盡渾身力氣地忍耐,可最後還是“噗嗤”一聲,朗聲大笑。
這一刻,賀永言意識到,話不能說得太滿。
誰說沒人敢笑話江營長來着?
他第一個笑出聲!
江珩沒能陪媳婦看電影,但好歹最後散場的時候,可以陪着媳婦一起回家。
賀永言愛湊熱鬧,跟着他一起去。
“我這也是為你好,要不然一會兒小嫂子又讓你吃癟,都沒人在邊上給你個臺階下。”賀永言很正經地說,“你想想,江源、江奇和果果,一個個都是小缺心眼的,他們能護着你?”
江珩:……
确實不能。
“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是怎麽做到喊寧荞‘小嫂子’的?”江珩狐疑地問,“臉皮真厚。”
“誰說我快三十了?”賀永言差點要炸了,大聲道,“二十五,我才二十五,只比你大一歲!”
賀永言生着悶氣,下定決心,就算一會兒在看見江營長吃癟,他也不會出手相助的。
電影散場時,操場上擠滿了人,穿着軍裝的兩位同志上哪兒都通行無阻,群衆敬重軍人同志,不會推搡。
賀永言走在人群中,聽見江果果喊“大哥”,加快腳步跟上江珩。
可這時,他耳畔傳來播音站兩個女同志很輕的議論聲。
“畢主任的嘴巴真碎,就算羅琴以前主動追求過江營長,那又怎麽樣?江營長高大英俊,個人能力又強,羅琴喜歡他,很奇怪嗎?以前島上很多小姑娘對他有好感,只是沒有羅琴的勇氣,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
“畢主任真沒必要一直拿過去的事數落她,這都翻篇了。”
“畢主任的心眼越小,越顯得羅琴豁達。難怪畢主任三十歲了還娶不着媳婦,說話這麽欠兒,誰看得上他?真跟跳梁小醜似的。”
賀永言聽得耳根子發熱。
畢主任是誰?他怎麽覺得,兩位播音站的女同志像是在罵他自己呢?
“賀永言,你走不走?”江珩回頭。
賀永言跟上腳步。
他剛才一氣之下,也用往事擠兌了羅琴。這是不是,嘴巴太碎了?
賀永言有點心虛,也有點自責。
他默默在心底反思,也慶幸,反正羅琴同志已經很久沒來部隊工作了,估計調了崗。
将來他們也不會再見面。
然而,就在他這樣想着的時候,擡起頭。
羅琴就站在寧荞身邊。
“是你?”羅琴皺了皺眉。
江奇問:“姐,你認識永言哥?”
“不認識。”羅琴搖頭,“我只記得住長得好看的人,像他這麽平平無奇的,就算見過,也早忘了。”
“你這人,怎麽說話的?”賀永言瞪眼。
“用嘴說話的。”羅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随即轉頭望向寧荞,笑容燦爛,“我先回去啦,我們再約時間來我家吃飯哦。”
賀永言傻眼。
這區別對待,簡直是明明白白。再看羅琴和寧荞相處時多自然,就連江營長來了,都沒有任何局促不安的神态,他更愣神了。
敢情跳梁小醜是他?
寧荞莫名嗅到一絲火藥味,這火藥味,直到羅琴轉身離開,賀永言也轉頭往相反方向走時,才終于消散。
“你哭過?”江珩低聲問。
寧荞擡起頭。
革命題材的戰争電影總是能賺人熱淚,剛才她看得心頭酸楚,哭是哭了,但盡量忍着。
因為她和弟弟妹妹們都忘記帶手帕。
此時,她眼角睫毛上還挂着晶瑩淚光。
寧荞伸手想擦,可忽地臉頰上一陣溫熱。
一只大手輕輕揩去她的淚花。
寧荞怔了一下,擡眸撞進江珩幽深的眼底。
按照原劇情,這是從不可能發生的,可她真的應該相信那些所謂的劇情發展嗎?
“大哥,我也哭了!”江果果吸了吸鼻涕,“我也沒有手帕。”
江珩轉頭看向四妹。
小丫頭冒着鼻涕泡泡。
江珩随手拿起地上的板凳:“走吧。”
“大哥是什麽意思?”江果果氣呼呼地問。
“大哥嫌棄你。”江源同情地說。
江奇加快腳步:“快點,家裏還有一小碟沒炒的蠶豆,我想試試往鍋裏淋鹽水!”
寧荞在島上住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這一個多月裏,父母和兄嫂經常給她寫信,信中寫了他們在安城的情況,父親和哥哥工作順利,母親最近在織毛衣,嫂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孕吐緩解,照常去單位上班。他們收到了寧荞寄過去的撥浪鼓,嫂子和哥哥經常對着撥浪鼓搖晃,傻傻地問腹中胎兒有沒有聽見。
每當收到他們的信,寧荞就忍不住地笑。她相信,家人們并不是報喜不報憂,因為即便是通過文字,她同樣能感受到他們的生活有多如意。
家人們盼着寧荞的回信,她便坐在書桌前提筆。
嫁到海島這邊後,生活比她想象中要更加悠閑。
她和弟弟妹妹們相處融洽,大院的嬸子們熱情友好,而且,她還交到新朋友。
就在幾天前,羅琴邀請她,回家做客。羅媽媽廚藝精湛,江奇也想跟着去,但帶上老三,就得同時帶上老二和老四,這麽多人一起去蹭飯,哪兒好意思,寧荞還是不容易才想辦法支開江奇的。
寫到這裏,寧荞唇角笑意更深。
她再重新翻看家裏寄來的信,想着自己的回信是否有遺漏。
果不其然,在家中來信的最後一行,還問了他們夫妻是否和睦。
寧荞托着腮,斟酌着語句。
遲遲不知道該如何下筆時,她的視線落在自己手中的棗紅色鋼筆上,眸光變得柔軟。
而後,她緩緩在信紙的末尾補了一句話——
我們過得很好,以後,應該會更好。
寧荞的老家是安城,安城氣候舒适,就只有深冬時會感到寒冷。
但現在來到海島,她才知道,什麽叫四季如春。
十二月時,寧荞沒有感受到刺骨的寒冷,等到一月份,她仍舊不覺得有多冷。
這樣宜人的天氣,幾乎不需要花時間适應,漫長的數月,她居然一次都沒有生病。
“呸呸呸。”朱老師連忙擺擺手,“可別這樣說,好的不靈壞的靈。”
寧荞噙着笑意。
朱老師也忍不住笑道:“瞧我,這是帶頭搞迷信。”
“朱老師,我今天帶了紅燒肘子,你要不要嘗一點?”傅倩然在辦公室的角落喊。
朱老師連忙拿出自己的筷子,上前加了一小塊肘子。
接着傅倩然又分給辦公室裏其他同事。
朱老師見她直接忽略了寧荞,想要提醒一下,但辦公室裏的李老師給她使了個眼色。
“唉。”朱老師嘆氣,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知道,兩位新入職的老師鬧掰了。
他們打聽過,但她倆閉口不提,其他人便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大家猜測,興許因為,寧荞和傅倩然現在是競争對手。
即将期末,袁校長本來承諾,只要江果果考到班級前二十,就考慮讓寧荞同樣成為低年級的語文老師。他的意思是,學校可能會開一個新的班級,到時候直接讓寧荞去教課。可問題是,這事始終沒有最終落實敲定下來。
誰都不知道他們學校會不會開新班,但期末考試很快就要到了。
如果沒開新的班級,到時候,寧老師和傅老師就必須争搶唯一的一個教師名額。
教師們在私底下議論。
現在她倆還在一個辦公室,是因為最終教師名額還沒有确定,等到期末過去,總有一個人會搬到語文老師的辦公室去。
估計,兩個小姑娘就是為這事鬧翻了。
“傅老師,你這肘子真香。”李老師說。
“什麽我這肘子啊……”傅倩然笑道,“是豬肘子。”
大家也都笑出聲。
“對了,傅老師,最近怎麽沒見你對象過來了?”李老師又問。
傅倩然愣了一下,不自覺瞄寧荞一眼,輕聲道:“我們不合适。”
這時,語文辦公室的紀龍老師來敲門。
他帶着一瓶桔子水:“傅老師,我這裏有一瓶桔子水,你嘗嘗?”
朱老師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我說我們怎麽都沒有,只給傅老師送呢。原來紀老師是知道傅老師現在沒有對象!”
紀龍紅了臉。
傅倩然抿了抿唇,站起來說道:“紀老師,如果要喝桔子水,我自己會買的。這一瓶,你拿回去吧。”
在三年級的上學期,江果果第一次嘗到了念書的苦。
這段時間,除了好好學習之外,她還用緩兵之計穩住了自己的新同桌項嘉平。項嘉平正直不阿,可她偷偷把家裏二哥三哥的小木車帶出來,借他玩,終于讓他動搖。
時間一長,江果果已經不怕項嘉平将她撒謊的事告訴小嫂子和大哥。就只是裝近視,騙第一排的寶座而已,現在都已經過去好久了,簡直是神不知鬼不覺。
穩住項嘉平之後,江果果将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中。
好不容易,終于熬過了考試這一天。
不管是在軍區小學,還是再早一些在老家時,江果果考完試,根本就不會浪費時間考慮成績,直接抛到一邊,等待放寒假和暑假。
可這回不行。
和一開始的鬥志昂然不同,江果果整個人都蔫蔫兒的。
江源和江奇沒有學習上的壓力,已經開始在拟年夜飯菜單了。他們還記得上輩子和寧荞頭一回吃年夜飯的場面,當時大哥提醒他們,寧荞第一次在海島過年,肯定會很想家,希望他們能讓小嫂子感受到溫暖。可那一世的兄弟妹幾個,還沒能讓小嫂子省心,給沒給所謂的溫暖,後來他們連飯都沒好好吃,跑到外邊放炮竹,是大哥一直在家裏陪着小嫂子。
江源和江奇并不是心思細膩的人,可再回想,還是感到愧疚。因為再往後,他們和小嫂子的感情雖越來越好,可不管怎麽回想,腦海中都沒有第二次和小嫂子一起過年的回憶。
這一次,兄弟倆已經提前和大哥商量好,他們家要過一個熱熱鬧鬧的新年。
讓小嫂子深切地體會到,海島是她的第二個家。
“江果果,你能不能打起精神?”江奇說。
江果果垂頭喪氣:“二哥,我肯定考砸了。”
“考不到班級前二十嗎?”江奇什麽時候見妹妹為學習成績煩心過,此時嘴巴張得圓圓的。
江果果扁着嘴巴:“我以前都考倒數第三,這次能保住倒數前三,就已經不錯了。還前二十呢,怎麽可能?”
江奇嘆氣,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倒數第三也不錯了,我和二哥只能考倒數第一。”
江果果:……
并沒有好受一點。
只覺得,這會兒是笨蛋在安慰傻瓜。
“果果,今天要領成績單。”寧荞在外邊小院催,“快走吧。”
江果果的嘴角又往下撇了一點。
“別怕,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江源說。
寧荞坐在自行車上,等着江果果出來。
大院裏嬸子們正在聊唐家的事。
“聽說唐家老太太這兩天就準備回去了。”
“也是該回去了,哪有養傷養這麽長時間的?我看唐副營長早就已經恢複了,聽我家那口子說,他已經歸隊了,能做一些簡單的訓練。”
“他們家老太太看沒人催,才多待幾天吧?”
“畢竟小外孫和小外孫女也在這裏,她放心不下。”
寧荞見過唐家兩個小不點。
長得是粉雕玉琢的可愛,這段時間在軍區大院住得熟悉了,性子也活潑了些,見到人願意問好。
“唐家老太太一走,唐副營長和他媳婦會不會給倆孩子臉色看?”
“他們為難孩子幹啥?”
“刻薄小娃娃的後媽多着呢,再加上,有後媽就有後爸……更何況,他倆還只是舅舅舅媽!”
“我看姓蘇的平時和兩個孩子的關系還過得去,估計不至于。”
寧荞記得,原劇情中,團團圓圓與舅舅一起,治愈了他們舅媽受傷的心靈。
但她與江珩和唐家的來往不算密切,并不清楚具體情況。倒是江果果,和兩個小不點玩得不錯,時常在小院裏教他們玩跑跑跳跳的游戲。
寧荞正在回想,忽地自行車後座一沉。
江果果幽怨的聲音傳來:“小嫂子,我來了,我們去學校領成績單吧。”
寧荞失笑:“就算沒考好,也沒關系,我不會怪你的。”
“可是如果沒考好,小嫂子就只能在人事辦公室當後勤了。”江果果說。
江果果知道,這份工作,并沒有讓小嫂子樂在其中。
後勤的工作,俗稱打雜的,繁瑣又枯燥乏味。每天來到辦公室,她就要面對一大摞陳年累積下來的資料,完成之後,就是無休止地等待下班,日複一日。
“他們看你年紀最小,把那些自己不願意幹的活兒,都推到你一個人身上。我知道,小嫂子不喜歡幹後勤工作。”江果果仰頭望天,“都怪我不争氣。”
不僅僅只有江家幾個孩子和寧荞在等待江果果的成績單。
就連人事辦公室的一群老師們,都在等。
“傅老師帶二年二班的孩子們,帶得還是不錯的。寧老師的脾氣這麽軟,還真不一定治得住他們。”
“誰說的?寧老師看着好說話,其實也有自己的原則,哪裏還能被二年級孩子們拿捏住?再說,傅老師帶得好不好,現在誰都不知道,才兩個月時間呢。”
“反正我還是覺得傅老師更合适。”
“你說傅老師合适,是因為她每次中午都多帶點菜,不是給我們分糖醋排骨,就是醬肘子,還有酸辣茄子……你這是吃人的嘴軟!”
“你沒吃傅老師帶的飯菜?傅老師明顯是有心拉攏我們,孤立寧老師,難道你們沒看出來嗎?”
朱老師打斷他們的話:“這不是我們該考慮的事,等成績單出來,袁校長自己有分寸。”
剛才一個勁站傅倩然那一邊的孫老師笑了笑:“也是,還得看成績單。我們這邊讨論得這麽激烈,到最後,說不定那個江果果就只抱回來幾個零鴨蛋。”
“對了,寧老師呢?”孫老師站起來,望了望辦公室外,“她剛才出去之後,就沒再回來過。”
寧荞離開辦公室,是将收拾好的資料送到檔案室。
檔案室的同志見她将資料整理得條理分明,立馬向她讨教,應該如何分門別類。
寧荞在檔案室耽擱了好長時間。
等到出來時想回辦公室,卻被到處找她的江果果給攔住了。
江果果一見到她,就低下頭,腦袋快要埋到胸口去。
寧荞忙問:“怎麽了?”
“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