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能行嗎?”◎
董晶梅多年前當村幹部時是大家長一般的人物, 不管村裏出了什麽大事小事,只要村民們自己解決不了,都要上辦公室請她出馬。時間長了, 她習慣将一切包攬上身, 幾個月前江珩的弟弟妹妹們剛到海島,她差點就要幫忙給他養孩子了。然而她愛人程旅長硬是攔着,說小江同志不愛麻煩人,最終才只能作罷。
在她看來, 完成幾乎不可能的任務才有成就感,如果給她一個機會, 她還真想搭把手, 把這三個小孩培養成三個高中生。
後來,董晶梅就想, 養孩子不成,給小江介紹個對象總沒問題。可這小子,簡直是油鹽不進,不管她怎麽說,他就只有冷冰冰的回應——不要。
現在好了,油鹽不進的江營長落到她手上。
董晶梅都沒急着表明自己的想法,一個勁逗着小江同志玩兒, 時隔多年,好不容易才發現他也有這樣的一面,就是光帶着大院裏其他軍人和家屬看熱鬧, 都有勁。
董晶梅跟前, 寧荞微微垂着眼, 盡量讓自己眼底的笑意不明顯一些。
江珩發現了, 睨她一眼。
寧荞立馬收斂, 憋笑憋得更辛苦了。
大院裏的人和董晶梅一樣,都津津有味地看着這一幕。
新婚小夫妻暗戳戳的互動,實在是太膩歪了。
大家小聲嘀咕着小倆口膩歪,說得寧荞又有點不好意思。
江果果湊近了一看,大院的叔叔嬸嬸們真是沒見過世面。
上輩子,大哥和小嫂子的眼神才叫膩歪,有時候她和二哥三哥都快要看不下去,一遍遍深切地意識到,趕走小嫂子是真不可能。
“那些小夥子們,都是一表人才,英俊的嘞。”董晶梅等了半晌,又重複一遍。
江果果大聲道:“我大哥才英俊呢!”
Advertisement
江珩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是妹妹救自己出火坑。
他望向江果果,當大哥的,這回眼神是出奇的溫和。
詹霞飛見狀,也忍不住說出真心話:“我媽說了,咱們整個清安軍區就沒有比江果果大哥更英俊的男同志了!”
詹霞飛的母親恰好出來喊閨女回家睡覺,一時之間,整個人都石化了。
她一個已婚同志,在私底下議論軍區哪個男人更英俊,閨女居然還能毫無心理負擔地說給全大院聽,真是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趁着沒人注意,轉身悄悄回家,不催回家了,愛睡不睡!
“江果果大哥比我爸還英俊!”
“比我舅還英俊!”
“比賀叔叔還英俊!”
孩子們七嘴八舌,加入對話中。
大院裏笑聲響亮,帶着善意。
江珩:……
場面又逐漸離譜起來。
董晶梅也發出爽朗的笑聲:“行行行,不逗你們小倆口了。前些天江營長打結婚報告的時候,我就聽說他要娶媳婦,沒想到這麽快。現在看見你們倆這麽好,肯定是打心眼裏高興的。時候不早了,大家該幹啥幹啥去,都散了吧。”
等到人群慢慢散去,董晶梅走到寧荞身邊。
“你叫寧荞對吧?”董晶梅說,“這兩天我一路都在趕車趕船,白天剛從公交車下來,整個人都快虛脫了。得虧碰見你,幫我這麽一個大忙,我真不知道怎麽謝你了。”
“不用謝。”寧荞嘴角上翹,溫聲道。
“要的。”董晶梅說,“那會兒你自己還有事,都不願意推托,這恩情我記着呢。”
寧荞剛才聽耳邊的議論聲,已經知道董晶梅是程旅長的愛人。
她笑道:“晶梅姐,您和程旅長願意把自行車讓給我,我才要謝你呢。自行車不好買,你們等了這麽久,我也特別不好意思。”
“扯平啦。”江果果在邊上搭話。
董晶梅樂出聲,察覺到不遠處劉麗薇的眼神,說道:“不好買,又不是買不到了,早晚的事情而已。為這麽點小事,犯不着不好意思,我沒這麽小心眼。”
錢副團長的眉心夾得死死的,瞪了媳婦一眼。
劉麗薇神色讷讷。
自己怎麽成小心眼的了?
董晶梅和寧荞聊得熱絡,一路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回家。
媳婦剛出門時,被妹妹牽着,現在要回家,又被董主任牽着,江珩只能遠遠跟着。
落在後邊時,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柔軟和冰涼,仿佛還未消散。
江源和江奇玩到最後一秒,準備趁着大哥回來之前爬窗回屋。
兄弟倆小聲說着話。
“幸好沒搶我們小嫂子,我剛才還想呢,搶走大哥是可以的,搶走小嫂子,我要去拼命!”
“就是,要大哥就直接拿走吧,不用提前跟我們說,我們都同意!”
自己兩個弟弟的聲音,化成灰都認得。
江珩尋找聲音的來源,看見他倆已經悄悄溜到自家屋子的後院,翻窗回去。
江營長:……
直接拿走大哥?
弟弟們果然不如妹妹有良心。
都這個點了,即便寧荞邀請,董晶梅也沒進屋做客,只說下次。
她在門口和江家人打了聲招呼,離開的時候還心情愉悅,大老遠看見劉麗薇,又在心底罵了一聲晦氣。
現在再回過神,她就想明白了,敢情劉麗薇是一直在挑撥離間呢。
“晶梅姐!”劉麗薇迎上來,想着得找補一下,“你沒不樂意就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會生新媳婦的氣。”
“挑事呢你?”董晶梅斜她一眼,“一輛自行車而已,我們老程給就給了,又不是沒把錢拿回來,我還能咋地?”
“是是是。”劉麗薇賠笑臉,“我想岔了。”
“用你們文化人的話說,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董晶梅慢悠悠道。
劉麗薇的嘴角又僵了一下。
“這事就算過去了。”董晶梅心平氣和地說,“但我這個老大姐,還是得提醒你一句。新媳婦來咱們這裏,人生地不熟的,表面上再鎮定,心裏頭肯定是無助的。人家小姑娘嘴巴甜,喊咱們一聲姐,但以咱的歲數,都能把人家生下來了。小姑娘有什麽做得不好的,我們多擔待、多提醒,要是沒什麽做得不好的,就別刻意為難。聽見了沒有?”
劉麗薇大半輩子都在教訓人,現在倒反過來被一個沒文化的給教訓了。
她想解釋自己不是刻意針對寧荞,可董晶梅打了個哈欠。
“回去歇着了。”
劉麗薇心裏憋着火,不願回家,就在大院裏瞎溜達。
等到轉了一圈又一圈,突然看見剛才打哈欠的董晶梅,居然正站在白主任家門口,和她談笑風生。
劉麗薇氣得要命,不是說回去歇着嗎?
一個農村文盲,倒在她跟前擺起譜了!
“你說寧荞下午去擡水泥了?”董晶梅詫異道。
“去是去了,就是一場誤會而已,她的身子骨吃不消,沒幹活就回來了。”白主任笑道,“她倒是健談,去轉了一圈,回來和不少大院裏急着找工作的同志打成一片,聊了一路。”
“扛水泥是誤會,但想找工作總不是誤會吧?”董晶梅問。
白主任沒聽明白:“啊?”
“這丫頭想找工作。”董晶梅豪爽地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了。”
晚上臨睡前,江果果格外興奮。
平時小丫頭睡覺就不老實,得折騰好一會兒,今天更甚,拉着寧荞念叨好久。
“詹霞飛說,她家裏有一個瓷娃娃,是她爸爸媽媽去供銷社給她買的!”
“瓷娃娃有眼睛,有嘴巴,還有鼻子,像真的一樣。”
“明天我要去她家,和她玩。”
寧荞聽了好久,終于知道,小女孩興奮,是因為交到朋友。
“你喜歡和詹霞飛玩嗎?”
“應該是喜歡的吧。”
“那你們現在已經是朋友了。”寧荞笑着說。
江果果愣了一下。
她記憶中,上輩子自己好像也和詹霞飛短暫地做過朋友。
兩個小女孩的友情來得快,可去得也快,有一回她去詹霞飛家裏做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後來詹霞飛的媽媽就不讓她們一起玩了。
沒過多久,詹媽媽又來了學校一趟,請老師給她們調換位置。
再之後,詹霞飛就沒在江果果的記憶中出現過。
“可能很快就不是朋友了。”江果果嚴肅道。
“為什麽呀?”
“可能我打她了?可能我罵她了?”江果果認真回想,搖搖頭,“不知道,反正每次都是這樣。”
她的生命中出現過很多身影,可慢慢地,這些身影最終都會消失不見。
每次都一樣。
“那你為什麽要打她、罵她呢?”寧荞反問。
這個問題把江果果難倒了。
她猶豫半晌,又搖搖頭。
月光灑進屋子裏,落在小女孩的臉蛋上。
一雙眸子格外漂亮,閃着明亮、俏皮的光。
“好不容易才交到朋友,為什麽要趕走她?”寧荞好奇地問。
江果果思索着:“就算我不趕她,她也會走的。”
她低下頭。
兩只小手捏住被角,又松開。
“該走的就會走,像我媽。”
“可也有好多人沒走。”寧荞輕聲道,“你爺爺、你三個哥哥。”
江果果笑了:“對,還有小嫂子呀!”
寧荞輕笑。
小女孩摸索着長大,亮出一身的刺,是為了保護自己。可這些尖銳的刺,雖能抵禦攻擊,卻也有一定的幾率,傷害到真正想留在她身邊的人。
江果果聽小嫂子對自己說,人和人的相處是相互的,很多情況不能一概而論,得用她的腦袋瓜子好好判斷。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屋子裏靜悄悄的。
門外傳來敲門聲,不輕不重,帶着規律。
寧荞懶洋洋的,不願意動,喊江果果去開門。
小女孩赤着腳,打開門,仰起頭:“大哥!”
她大哥怎麽來了?
寧荞鑽進被窩裏,腦海中還回蕩剛才手腕被握緊的一幕,閉上眼睛裝睡。
“睡了嗎?”
“睡了。”寧荞的聲音悶悶的。
“睡了怎麽還會說話?”江果果一本正經,“大哥,小嫂子跟你開玩笑呢!”
“能進來嗎?”
“當然可以啦!”江果果拉着她大哥往屋裏走。
江珩:……
感謝果果。
寧荞只好從被窩裏出來。
她發絲柔順,垂落在肩膀上,用手輕輕捋到耳後,露出雪白小臉。
“聽白主任說,你問別人哪裏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江珩溫聲道。
寧荞點點頭。
大院裏果然沒有秘密,她幾個小時之前剛說,幾個小時之後,就傳到江營長的耳中。
“你是缺錢嗎?”江珩又問。
江珩和軍區大院裏其他家屬少有交集,但在部隊裏聽其他戰友提起,他們的媳婦總是想着找份工作補貼家用。
江老爺子給的彩禮,父母給的嫁妝,都在寧荞手上。
她想都沒想就擺擺手:“不缺。”
可話音落下,她的手中,多了一張存折。
寧荞怔愣。
“這是家裏的存折。”
“每個月的津貼和補助,我已經存進去了。”
“等到下個月再發,直接交給你。”
“你想買什麽就買什麽,我們家裏的錢還夠用。”
寧荞低頭看着存折。
江珩怕她不好意思翻開,便伸手幫忙。
看着存折上的數字,寧荞抿了抿唇。
說家裏的錢還夠用,江營長是謙虛了,這不是還夠用,是很夠。
“你自己拿回去。”寧荞嘟囔。
“你收着。”江珩低聲道,“本來就是要給你的,只是這兩天忙忘了。”
結婚沒幾天,其實寧荞和江珩一點都不熟。
存折很輕,可這麽多的錢,卻沉甸甸的,像是整個家的重擔都落在她手上。
寧荞還回去,江珩又推回來,就像這存折燙手似的。
江果果完全不知道大哥和小嫂子在忙什麽。
她還急着和小嫂子繼續聊天,聊好朋友的話題呢。
上輩子,存折也是由小嫂子保管的,江果果見怪不怪。
她将存折抽走,放到小嫂子的枕頭底下,幹脆道:“收下了,大哥出去吧!”
江果果動作敏捷地下床,推着她大哥往外。
江珩失笑。
等到推走大哥,江果果回頭蹦到床上。
她搓搓小手,要開宰了!
“小嫂子,你現在是不是有很多很多錢?”
“挺多的……”
“可以給我也買一個瓷娃娃嗎?”
“問你大哥。”
“小嫂子,大哥說錢方面的事情,不用問他,你說了算!”
寧荞疑惑:“什麽時候說的?”
江果果笑眯眯。
上輩子呀!
大院裏大部分沒有工作的家屬,閑暇時候能做的就只有三件事,洗衣、做飯以及在院子裏閑聊。
生活很枯燥。
寧荞的生活比她們更枯燥。
她不會做飯,洗衣服也被家裏三兄弟包攬過去,至于在院子裏閑聊——
很多比她年紀大的嬸子們聊的話題,她插不上嘴,人家把她當成小姑娘,最多問她睡好了沒有、中午吃了什麽等等。而與她年紀相仿的小媳婦,院裏并不多,除了和她壓根合不來的原女主,就只有每天一早就要去銀行上班的儲蓄代辦員沈玉雪。
時間長了,寧荞也悶得慌。
她學着其他家屬,拿着大盆子,坐在小院裏洗自己的衣服。
寧荞抹上肥皂,在搓衣板上搓搓衣服,她平時就是個講究人,就連衣角和領口都找不到污漬,百無聊賴地搓着,快要打瞌睡。
秀蘭姐笑着喊:“小寧同志,衣服又不髒,別放這麽多肥皂,多浪費啊!”
聽見有新鮮事,其他嬸子們也圍過來看。
寧荞滿手的肥皂泡泡,聽她們說着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實在是怪難為情的。
住她隔壁屋的蘇青時,一直敞着門。
蘇青時沒有出來看熱鬧,只是在屋裏慢悠悠聽着,手中拿着剛用炭火加熱過的鐵熨鬥,将新買的裙子熨平整。
與她不同,唐鴻錦的人緣很好,特別招人待見。只是在軍區醫院認識一個小護士而已,小護士居然熱心腸,将軍區小學要招語文老師的事告訴他。
原本蘇青時以為只是這樣而已,誰知道,唐鴻錦将她的事放在心上,又跑了一趟軍區醫院,請小護士幫個忙,能不能提前安排面試。
小護士同意了。
軍區小學招教師,消息傳出來之後,肯定有不少人都想報名。
可她能提前去一趟小學,給校長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這是先天優勢。
人心都是肉長的,唐鴻錦為她做的這些事,蘇青時都看在眼裏,最後松口,同意他接外甥和外甥女回家。
說也奇怪,過去在娘家時,蘇青時閑不下來,為了得到上學的機會,她必須将一家上下裏裏外外都打點齊全,那時,娘家人從沒有念着她的好。可現在,她什麽都不需要做,就只是偶爾給唐鴻錦一點甜頭,他卻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來。
所以,人還是得為自己着想。
提前面試就安排在今天下午。
蘇青時好好打扮了一番,将新買的裙子換上,臨出門前還帶上曾經念書時被老師誇獎過的優秀作文。
從屋裏出來時,她經過小院,寧荞還在洗衣服。
蘇青時微微垂下眼,視線從她身上掠過。
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就連洗個衣服,都樂在其中。
其實就算有父母和哥哥的疼愛,也沒什麽值得慶幸的。
如今出嫁,還不是照樣要洗衣服,保養得再纖細白皙的手,也會有生出老繭的時候。
蘇青時沒有停留,高傲地揚着下巴,離開大院。
大院裏的人,在看見她時,都沒有出聲。
直到她走了,才終于舒一口氣。
“我要是跟她生活在一起,得憋傻了。”
“這麽陰沉沉的性子,實在是不讨人喜歡。”
“真不知道唐副營長和他媽是怎麽受得了蘇青時的脾氣。”
“上回唐副營長他媽不是說了嗎?她自己無所謂,照顧到兒子身體恢複就要回老家了,只要兒子和兒媳婦自己過得好就行。”
寧荞抹了太多肥皂泡泡,用水瓢,好不容易才把衣裳沖洗幹淨。
一件衣服而已,洗得像是被單一樣艱巨,在熱心人們的注視下,她都快要出汗。
“衣服不是這樣洗的。”
“肥皂這麽貴,還不好買,如果衣服不是特別髒,你使勁搓也能搓幹淨。”
“來,嬸子教你……”
金愛娣剛出門,就看見寧荞被一群人圍在中間,學習洗衣服。
看着小姑娘生無可戀的禮貌表情,她想笑,喊道:“小寧同志,能不能幫我個忙?”
救兵來了,寧荞連忙擠出人群:“可以!”
金愛娣讓寧荞幫忙,只是找個借口而已。
就在剛才,部隊裏一個參加國防施工任務的軍人同志突然被叫回去參加演練,碼頭人手不足,施工隊的張組長便臨時通知,讓金愛娣和另一位被挑選的女同志立馬去一趟。
這活兒,口頭上是定下來了,但沒到最後一刻始終會有變數。
現在可不會有變數了。
金愛娣得到這好消息,趕緊飛快換了一件薄短袖,套了一件外套,就準備過去。
只是恰巧碰見寧荞,就給她解個圍。
“你跟着我出去,轉一圈之後回來,随便想個借口把她們搪塞過去就行了。”金愛娣說。
一路上,金愛娣和她閑聊起來。
“這都已經不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了,剛來海島的時候,我還試過上山抓蠍子,還有掐黃花菜呢。黃花菜到處都是,但蠍子沒這麽容易抓,好在回來之後送到收購單位,也是一份收入。”
“你知道家屬工廠吧?前陣子家屬工廠的協理員來咱們大院挑了幾個家屬過去,幫忙加工絹花。那會兒可把我羨慕壞了,就盼着誰不樂意幹了,把這活讓給我。”
“你別看我這樣,我也不是只會扛水泥的。像調漿糊粘絹花這種精細活,我也能幹!”
寧荞笑道:“我聽白主任說,家屬工廠還有縫紉組,就是給部隊做衣服的。”
“對,這也是個好崗位。”金愛娣越說越激動,“辛苦歸辛苦,一個月好幾十塊錢咧!”
她和金愛娣一路說說笑笑,到了施工場地。
金愛娣說:“瞧我,拉着你說個沒完。你還得重新走回大院,多耽誤工夫。”
“反正我沒事幹。”寧荞笑道,“愛娣姐,我幫你把外套帶回大院,免得弄髒了。”
看金愛娣出出入入都穿得妥妥帖帖就知道,她是個愛幹淨的。
秋冬的棉衣貴,她自己不舍得買,穿的還是當年在老家幾個弟弟十幾歲時穿剩下的。舊是舊了點,可她一米五的個子,正合适。
十幾年的衣裳,金愛娣保護得很好,臨出門前原本還舍不得穿,怕扛水泥的時候弄髒了。但不穿又不行,凍壞了身體,連這份工作都保不住。
現在寧荞要幫她把外套拿回去,金愛娣一臉歡喜,連忙脫下來:“還是你這小姑娘細心。”
碼頭風大,還髒,金愛娣看寧荞腳上踩着漂亮的小皮鞋,催着她趕緊回去:“一會兒千萬別把衣服給我拿回來,幹了一下午的活,肯定熱,渾身都是汗,我得回去洗幹淨才穿外套的。”
寧荞滿口答應下來。
金愛娣這才匆匆跑到張組長那裏報到,取了竹笠和扁擔,正式上崗進行裝卸作業。
金愛娣同志如今有工作了,滿臉喜色,沖站在遠處的寧荞遞了個活潑自豪的眼神。
寧荞笑容燦爛,給她比了個大拇指。
等到金愛娣開始忙碌起來,寧荞抱着她的外套回去,沒走幾步,忽地聽見身後一陣不小的動靜。
一艘船在碼頭靠岸,陸陸續續下來一批人。
一個個面色蒼白,扶着岸邊的欄杆。
其中一個男同志的精神頭最好,從口袋裏掏出幾張手帕,遞給幾個女孩子。
“紅林公社又來了一批新知青。”
“分到咱們海島來搞建設,真的是老遭罪了。”
一群知青緩了好一會兒。
一個衣着光鮮的女知青蹲在地上,雙手掩面,小聲地哭。
剛才遞手帕的男同志雙手摸了摸口袋,無奈道:“你該早哭呀,現在手帕都被別人分走了。”
女知青伸手打了他一下,男知青笑着往後躲,拉住她的臂彎,将她扶起來。
女知青用手背抹眼淚,帶着哭腔問:“你就不想家嗎?”
“既然已經來了,就看開點。你父母如果知道你現在的情況,也會心疼的。”他說。
女知青點了點頭,情緒緩和。
該吐的吐了,該哭的也哭了,幾個知青們就算不接受現實,也得接受。
畢竟事先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現在不能被眼前的困難打倒。
上岸之後,他們便往前走。
剛才感受到溫暖的女知青,拍了拍男知青的背:“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陳文,老家在南城,你呢?”
“我叫莊亞亞,是滬市來的。”
幾個知青開始互相介紹。
來接知青的公社隊員組織好隊伍,帶他們回大隊。
“你是滬市人?我有個親戚也是滬市的,聽說在肉聯廠上班。”陳文說。
莊亞亞眼睛一亮:“真的嗎?我爸爸也在肉聯廠上班,你親戚叫什麽名字?我可能聽說過。”
“不知道全名,我叫她姨。”陳文笑着問,“對了,你爸在哪個崗位?說不定他們是一個部門的。下回我寫信回去,正好可以問一問。”
“我爸是食堂的工人。”莊亞亞說,“你親戚呢?”
“是嗎?我親戚不是食堂的。”陳文轉而問其他人的情況,“對了,你剛才說,你是從京市來的?”
莊亞亞繼續接話:“那你下回寫信,問問你姨是哪個部門的呀。”
陳文的注意力已經在別人身上:“京市真是個好地方。”
寧荞站在原地,起初是好奇,但慢慢地,目光被男知青吸引。
他看起來溫文爾雅,談吐也好。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叫陳文。
陳文也是原劇情中一筆帶過的人物。
他很優秀,說話做事周全、滴水不漏,來島之後,與軍區大院一個領導的閨女相愛結婚。原本也是一段佳話,可誰知道,婚後沒多久,領導的閨女意外溺水而亡。
陳文悲痛欲絕,差點要跟着她一塊兒去。
沒記錯的話,和陳文結婚的對象,寧荞也認識。
是駱書蘭和傅政委的閨女。
蘇青時去軍區小學面試時的狀态很好。
她只是不愛說話,但并不表示她不懂得說漂亮話,那天當着袁校長的面,她侃侃而談,毫不掩飾自己對這份職業的向往。
袁校長看了她學生時代寫的作文,又問了問她的個人情況。
回到家之後,一連數日,蘇青時的心情都出奇好。
如果袁校長對她不感興趣,大可以直接打發她回去,可實際上,那天他的提問非常具體。
蘇青時很踏實。
因為這樣的好心情,她破例給了丈夫和婆婆好臉色,允許他們提早将兩個孩子接回來。
唐鴻錦還在休假,向領導打報告回老家一趟,很快就被批下來。沒有帶外甥和外甥女随軍的先例,這次回去,他還得辦領養,将他們倆的戶口本遷過來,估計要耽擱數日。
臨走之前,唐鴻錦提醒母親,讓她好好照顧蘇青時。
唐母答應下來,等到最後,還是沒等到兒子讓她自己注意身體。
心裏也不是個滋味。
蘇青時提前面試,接下來就要等待正式的招聘公示了。
唐鴻錦聽來的消息,是說正式面試時,需要朗讀語文課本上的課文,同時發表個人見解。
之前他原本要給她去借小學課本的,但因為出發去老家比較臨時,一時竟給忘了。
蘇青時和大院裏的人幾乎沒什麽交集,更別說要上哪兒找一個小學生借課本。
“隔壁江營長家最小的妹妹,好像是小學生。”唐母說完,又皺了皺眉,“但你之前得罪了他們家。”
“我得罪了他們家,你又沒得罪。”蘇青時說,“你幫我去借一下吧,一個老人家登門,他們也不好拒絕。”
唐母心裏頭更難受了。
這是兒媳婦請人幫忙的态度嗎?真是欠她的。
董晶梅實在,說要給寧荞找工作,就真的找。
小學招聘教師的公告還沒貼出來,她把小姑娘喊到自己家,神秘兮兮地讓她去當老師。
“什麽老師?”
“小學老師,以後還能教你們家果果,給她開小竈,多方便。”
寧荞犯了難。
原劇情裏,教果果念書,是最讓她頭疼的。
小丫頭能邊學邊睡,喊她起來繼續學習,她聽不見,但喊她去床上睡,立馬就閉着眼睛去了。
如今,她吸取原劇情的經驗,很少管小丫頭的學習。
可不管怎麽說,成為一名小學教師,還是很有吸引力的。畢竟,從前在安城時,她就一直想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
寧荞有點緊張,也有點期待:“能行嗎?”
“沒問題!”
從董晶梅家出來,寧荞一直想着當老師的事。
突然迎面撞見駱書蘭。
“書蘭姐。”
想起原劇情裏有關于駱書蘭閨女的情節之後,再看見她,寧荞的心不由揪了一下。
她不自覺問:“書蘭姐,倩然呢?”
“不知道上哪兒玩去了,每天一大早起來就不見影子,我們家倩然如果有你一半乖巧,我也不至于這麽愁。”駱書蘭笑着,又頓了頓,伸出手,“小寧同志,你看看我的手,是不是光滑了點?”
寧荞很捧場地摸了摸駱書蘭的手,使勁點頭:“是雪花膏的香味。”
“我們家倩然,也是個傻丫頭。”駱書蘭說,“前些天我說自己的手有點澀,她讓我塗雪花膏,我沒舍得塗。這麽貴的玩意兒,上臉都怕浪費錢,還上手呢。結果你猜怎麽着,昨天大晚上的,她趁我睡着,往我手背抹了一堆。今天早上起來,聞到味兒,我都沒舍得洗手!”
寧荞想起自己的媽媽。
她媽媽也總是愛用抱怨的語氣,向大院其他人說着自己閨女有多好。
“難怪這麽滋潤呢。”寧荞笑吟吟道。
原劇情中,傅倩然溺水身亡之後,駱書蘭受到巨大的打擊。
她不哭,也不笑,整天将自己關在屋裏。大院裏的嬸子們說她生病了,可具體是什麽病,連醫生都查不出來。
“所以說,閨女就是貼心。”駱書蘭聞了聞自己的手背,“我先回去,倩然前些天嚷着要吃白饅頭,我給她做。”
“那就得洗手啦。”寧荞說。
駱書蘭這才想起來,擰了擰眉:“這可怎麽辦……”
江家開了個小型的家庭會議。
只因為寧荞說,她準備去軍區小學應聘。
寧荞還沒開始忙,三個弟弟妹妹就已經忙起來,坐成一排。
還沒坐穩,江果果又起身回屋,拿出課本遞給她。
“這是幹什麽?”寧荞問。
“上課呀。”江果果一本正經道,“小嫂子,咱們先練習。”
“這是教鞭。”江奇遞來雞毛撣子。
江源也有滋有味的。
別說,還真好玩。
寧荞小時候就愛玩過家家的游戲,但哥哥嫌幼稚,不願意陪她玩。
沒想到現在,倒能在這兒過把瘾。
“小嫂子,小學生可調皮了,你要兇一點哦。”江果果提醒。
寧荞一秒進入狀态,指了指江源和江奇:“坐好,吊兒郎當的。”
江源和江奇面面相觑,瞬間挺直背脊。
江珩站在一旁笑,由着他們胡鬧去,轉身要進書房。
可突然,寧荞輕輕拍了拍桌子。
“江珩!”
江珩:?
第一次被她直呼名字,還有點不适應。
弟弟妹妹們眨了眨眼,同時望向大哥。
小嫂子可真了不起,能給大哥唬得愣住!
江源看熱鬧不嫌事大:“小嫂子,你要更兇一點,不然小學生不會聽話的!”
寧荞的聲音就這麽軟和,可表情已經變得嚴厲:“你不上課了?”
江珩回頭。
三個大孩子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看,妥妥的等待看好戲的表情。如果他真和他們鬧在一起,當大哥的威嚴将蕩然無存。
以後還怎麽治得住他們?
“江珩同學,坐下!”寧荞垮着小臉,拿起課本。
很兇。
江珩:……
默默地,他坐下來。
江源和江奇呆若木雞。
江果果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二哥、三哥,聽媳婦的話,不丢人!”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27402230 9瓶;小趙同學 3瓶;媛起一任、猶瀅、麥芽糖、靜靜看書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