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怎麽就結婚了?◎
白主任拿出報名表。
當時江果果給她小嫂子報了個名, 邊上江源和江奇也在附和,反正兩家走得近,白主任順手就幫寧荞把表格填上了。軍人家屬的各方面信息在部隊都有登記, 她填好之後就一直放在辦公室。
隔了這麽些天, 剛才部門的年輕人來收表格,白主任才想起這麽回事,心急火燎地讓勤務兵把江營長叫過來。
表格雖填了,可她也就只知道大致情況, 畢竟這活兒将來還要和家屬工廠那邊安排工作的事宜挂鈎,寧荞同志和江營長都有文化, 白主任還是希望他們自己稍稍潤色表格上自薦項的文字。
現在, 寧荞的表格被白主任推到江珩面前:“你看看。”
“白主任。”江珩說,“寧荞幹不了這個, 我們不報名了。”
白主任一聽,也是如釋重負。
雖說參與國防施工任務的同志們裏邊,也有瘦小的女同志,但她們家裏是真有困難。江營長一家,整天吃好的喝好的,出門兩輛自行車輪流騎,新媳婦确實沒必要出門受這份罪。
“不報名了?”白主任說, “那也成,我把報名表收起來。”
“白主任——”江珩沉吟,說道, “以後果果說的話, 您別放在心上。”
“江源和江奇呢?”
“都別理, 沒一個靠譜的。”
白主任笑出聲:“行, 你先去忙吧, 這邊我來處理。”
等到江珩一走,白主任将寧荞的報名表放到一邊去。
收報名表的年輕同志早就已經在辦公室外等着了,敲門進來說明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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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主任從辦公桌抽屜裏拿出一大摞報名表,往正中間一放,起身沏茶:“拿去吧。”
這工作本身不吃香,但報名的人數不少,畢竟後續有機會進家屬工廠,因此除了一些急需用錢的軍人家屬之外,還有一部分是硬着頭皮吃苦頭,想着熬過這陣子,将來前途一片光明。
年輕小夥子做事心急火燎的,将一把報名表拿走,餘光一掃,看見桌子的一角還剩下一張呢。擡眼看,辦公室裏的窗戶還開着,估計這多出來的一張表格是被風吹過去的。
一想起施工任務隊那邊催得緊,他順手将最後一張表格也帶上:“白主任,我先出去了!”
白主任抓了一小搓茶葉,丢進杯子裏,轉頭看小年輕步履匆匆的樣子。
她感慨,部門裏這一批年輕人,幹活還怪認真的,半點懶都不偷。
董晶梅這人,當年在村子裏就是個能幹實事的,村裏其他幹部都給她幾分面子,至于其他村民在她面前,說是敬重也不為過。但一直以來,她都有個心結,自己的文化水平不高。在村裏當婦女主任時,她從其他村吸取經驗,帶領年輕人一起,開展了掃盲班,幫助了很多大字不識一個的村民,自己也跟着學習。那會兒大家都是差不多水準,還看不出文化水平的差異,可後來随軍來到清萍,她的弊端就顯現出來了。
自己缺什麽,就格外在意什麽,因此董晶梅特別重視子女們的學習。
這些年,家裏的幾個孩子們,男娃女娃都一樣,學習方面都被她盯得緊緊的,有的畢業後開始吃商品糧,還有一個甚至被推薦上了工農兵大學。
也正是因為對文化人高看一眼,董晶梅對曾是中學教師的劉麗薇特別欣賞。
只不過,她本人就是個直性子,說話做事不愛拐彎抹角,對于劉麗薇的臭毛病,也懶得慣着。
劉麗薇忍了半晌,實在憋不住:“晶梅姐,你不問了?”
“你不是說你不方便說嗎?”董晶梅反問。
“想想還是得說,不然一會兒你回家受不住刺激。”劉麗薇敗下陣來,給自己找了個臺階,繼續道,“你和程旅長上回不是給耀華買了輛自行車嗎?等了一個月還是大半個月的。”
“自行車到了?”董晶梅面露喜色。
她小兒子升上高中後,鬧着上學路途遠,愣是不願意去。她好說歹說也沒用,最後只能咬咬牙,忍痛掏錢給買自行車。這事不管傳到哪兒,都能讓人驚掉下巴,前些天她回老家探親,還特地跟自己婆婆說了一嘴。老太太那個心疼啊,說自行車一百五一輛,有這錢,兒子拿來幫助家裏的哥哥姐姐們不好嗎?他們的日子過得多難啊!
當時董晶梅就怼回去了,老程的哥哥姐姐難,跟他們家有什麽關系?一個個都是好幾十歲的人了,難道還指望着弟弟凡事都搭把手?
“自行車是到了。”劉麗薇賣了個關子,“只不過——”
董晶梅皺眉:“只不過什麽?”
“咱們院裏來了個新媳婦,娘家人要給閨女辦嫁妝,軟磨硬泡的,愣是哄得程旅長把自行車讓出去。”劉麗薇說。
“讓出去了?”董晶梅張大嘴巴,許久才回過神,“給錢了沒有?”
“錢肯定是給了。”劉麗薇說,“只不過現在的自行車,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光是拿回錢有什麽用啊!”
董晶梅都還沒進家門,就聽了一肚子的氣:“老程是怎麽想的?人家嫁閨女,犯得着他去幫忙?”
“哎喲,我的好姐姐。”劉麗薇眼底閃過笑意,“你別生氣,我剛才不敢跟你說,就是怕你給氣壞了。其實這事也不能怪程旅長,程旅長就是個大好人,把下屬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來辦,成天操碎了心。”
“什麽大好人?”董晶梅氣憤道,“我看他就是腦子裏的筋搭錯了!”
劉麗薇還是有智慧的,這會兒挑撥離間,她不能挑老首長的錯,也不能挑江營長的錯,便故意沒提他倆。
幸好董晶梅氣昏頭了,也沒顧得上問。
“說到底,咱們大院的新媳婦真是個有福氣的。娘家人特別寵她,遠嫁到島上,就想她出嫁的時候風風光光的。”劉麗薇繼續火上澆油,“聽說還因為新媳婦身體弱,出門走幾步就喘,現在有了自行車,上哪兒都方便了。真是,沒見過這麽心疼閨女的。”
董晶梅沒好氣道:“人家心疼閨女,我還心疼自己兒子呢!”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晶梅姐,你就別跟程旅長鬧,要不他也不好受。對了,我前邊兒還見着那新媳婦騎着車呢。”
“她在哪裏?”董晶梅問。
等了這麽長時間,她就想見見原本自家的車。
對劉麗薇來說,這簡直是正中下懷。
她笑道:“剛才好像騎着自行車出去了,等晚上小姑娘會在大院裏騎着車顯擺的,到時候你就能見着她了。”
郵遞局除了寄信之外,還能寄包裹。
寧荞将撥浪鼓包得嚴嚴實實的,遞給人家時,還檢查了好幾遍。
“寄的路途中會不會磕壞了?”寧荞問。
“這可不敢保證,畢竟路途遠。不過撥浪鼓哪裏都能買得到,何必特地從西城寄到安城去?”
剛才包裝的時候,對方打聽了一下,知道這生面孔是軍區大院的。
軍人同志的津貼普遍都高,尤其是軍官級別的,根本就不差錢。但從軍區往老家彙錢的多得很,特地買個撥浪鼓寄回去的,還真沒見過。
“運費也不便宜,還不如別折騰呢。”對方說,“讓他們自己供銷社去買一個。”
撥浪鼓哪兒都有,但這是姑姑送的第一份禮物!
寧荞搖搖頭:“那我再包一包。”
對方笑了:“不用了,裏三層外三層,都包成這樣了,應該不會磕碰。”
等到從郵遞局出來,寧荞的心情特別好。
估算着嫂子懷孕的時間,等小侄子或小侄女出生,該是明年夏天的事。她回想那天的夢,想要知道原劇情中,在嫂子産後,她有沒有回安城探望,但不論如何絞盡腦汁,都毫無頭緒。
原劇情果然是最沒用的東西,只會給她增添多餘的心理負擔。
照理來說,只要她能克服暈船的毛病,肯定是回去了的。
寧荞沒有再細想,心中有了新的期待。
期待着明年夏天,和小寶寶的見面。
這一趟來海島,路途颠簸,下船還病了好幾天,寧荞完全打消近期回老家的念頭。此時,為了給明年的回程做準備,她決定養好自己的身子。
此時她騎着車回家,打算好好睡一個回籠覺。
騎回自家小院,鎖車的時候,寧荞餘光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
蘇青時淡淡地掃她一眼,漫不經心道:“外人進不來軍區大院,還鎖車?”
蘇青時本意是想要嘲笑寧荞沒見過世面。
畢竟小姑娘鎖車時認真的表情,再次刺痛她。一輛自行車而已,整個大院的人都已經知道她父親兄長夠疼她的了,現在出出入入還要鎖起來,至于嗎?軍區大院又沒人偷車。
“對啊。”寧荞自然地擡起頭,笑吟吟道,“防着你呢。”
蘇青時壓根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怔了一下。
下一刻,寧荞重新打開車鎖,喃喃自語:“不對呀,防着她不能停小院,還是停車棚安全。”
一陣風似的,江營長的新媳婦又蹬着她的自行車騎遠了。
從自行車棚出來,寧荞看見公示牌前一群家屬排着隊。
是國防施工小組的同志在點名。
“孫桂。”
“到!”
“潘玲玲。”
“到!”
“金愛娣。”
“到!”
大院裏的大事小事,寧荞多多少少都有所耳聞,尤其是這兩天公示牌上貼的招工信息,所有人都在讨論。
不過這事與她無關,看着一長溜的隊伍,她沒有過多停留,轉身就走。
“寧荞。”施工任務隊的組長念到最後一張報名表,“寧荞?”
遲遲沒人喊回應,他不耐煩了:“啧,寧荞同志在哪裏?”
寧荞:?
一道道目光向她投來。
寧荞愣在原地,好久之後才幽幽地舉起手:“到。”
施工任務隊的張組長比她還吃驚。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行吧,都跟上。”
寧荞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混到隊伍中。
“你不是江營長的媳婦嗎?怎麽也報名了?”孫桂壓低了聲音問。
“不知道啊。”寧荞小聲道,“我沒報過名。”
“是不是你家裏人報的名?”
寧荞更懵了,跟着大部隊往施工現場走:“我現在能回家嗎?”
“好像不好,報了名又不去,太得罪人了吧。”孫桂說,“你就當去湊個數,反正這回也是先試工,不一定能有多少人留下呢。”
這一批家屬之間,維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但心裏卻有自己的小九九。
既然報名了,她們就都是沖着最後能留下的決心去的,彼此之間是競争對手,很難給人家好臉色看。但競争對手裏,也有一股清流,就是寧荞。
寧荞是稀裏糊塗跟着來的,大家甚至沒有商量過,一個個都給她好臉色看。
無意間闖入找工作大隊伍,倒是比在家睡覺要有趣些,寧荞也就既來之則安之。
海邊停着幾艘運輸艇。
工作內容不複雜,只要有力氣就行,但也得當心點。連接運輸艇和岸邊的,是一個翹板,一不小心就可能打滑,寧荞是來混的,便站在一旁,幫忙給這些女同志們搭把手。
金愛娣個子小,身材瘦弱,可卻有使不完的勁兒。她扛着沙子,一趟一趟走,就是在這微風清涼的深秋,仍是熱得一身的汗。
将沙子往回擡時,她好幾次累得快要直不起腰。寧荞見到了,便上前幫她頂着後邊快要沉下來的沙袋。
金愛娣說:“別,要是被張組長看見,還以為我不行呢,這一趟就白忙了。”
寧荞連忙縮手。
金愛娣擡了幾趟,也不敢歇着,氣喘籲籲地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
見寧荞擔憂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沒事的,我在老家就幹慣了。我們那兒,男人一天能掙十個公分,女人一天八個公分。可我哥和我爹一天就只能掙七個公分,十個公分的大頭都是我一個人掙的。”
寧荞聽高中同學楊清清提過賺工分的事,有些許了解。
她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嘛。”
“我能頂起家裏的一片天。”金愛娣挺了挺胸脯,驕傲道,“看現在我嫁出去了,家裏分到的糧食明顯沒以前多。”
金愛娣是在丈夫入伍滿十五年之後随的軍,以前累死累活掙工分,得來的糧食全家一起吃。她這人勤快慣了,積極性本來就強,可有時候也覺得虧。現在好了,終于搬到軍區,雖然錢還是得摳搜着花,但勞動所得總歸全都是自己小家庭的。
再辛苦也值得。
“寧荞!”張組長高喊一聲,“你不幹活?”
在艱苦樸素的勞動人民之中,寧荞看着實在是太惹眼了。
人家皮膚黝黑,大汗淋漓,唯獨她連一滴汗都沒有,皮膚白得像是從來沒曬過太陽,還因為跟着幾個大姐跑來跑去,出了些力,顯得臉色紅潤,晃眼的漂亮。
“剛試工就偷懶,你是不想留下來了吧。”張組長對着這小姑娘,又實在罵不下嘴,說道,“你不幹活,來玩兒的是吧?”
寧荞解釋:“組長,我沒報名。”
張組長都要氣笑了。報名表都交上來了,還說沒報名呢。
剛要傳達一下勞動人民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忽地聽見不遠處傳來聲響。
“張組長!張組長!”後勤辦事處與他對接的小年輕來了。
同時來的,還有白主任。
白主任發現辦公室裏這些咋咋呼呼的小年輕真是不經誇。
剛說他辦事利索呢,等到辦工一段時間,她發現怪怪的,桌上肯定少了什麽東西。
仔細一看,寧荞的報名表不見了。
白主任知道施工任務隊的張組長一向嚴格,擔心寧荞被使喚一下午,匆匆忙忙就趕過來。
果不其然,一到岸邊,就發現張組長正盯着寧荞。
幸好來得及時,否則她真不好向小江同志交代。
張組長聽後勤處同志一番解釋,再轉頭看向露出尴尬又不失禮貌微笑的寧荞。
敢情人家真是來玩兒的!
白主任将寧荞拉到一旁,說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寧荞也猜到,估計是三個小的幫忙報的名。
有過那麽一瞬間,她以為是他們估計捉弄她,和原劇情一樣。但原劇情只是原劇情,真正在海島生活了幾天之後,其實寧荞并不認為他們對她的好都是裝的。
尤其是現在白主任提起江珩。
“小江來清安軍區這麽多年了,我們兩家已經很熟悉了。他以前沒處過對象,可能不太會表達自己,但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在意你的感受。”
“他自己工作忙,托我和書蘭、蓓蓉平時多多照顧你。你看我,這回辦的都是什麽事。”
“小江跟我說,你身體弱,得好好調養。幸好你自己也機靈,沒跟着幹活,要不然像剛到海島時那樣病倒,我就成罪人了。”
“白主任,您別放在心上。”寧荞說,“這回只是趕巧了而已。”
白主任聽着小姑娘既溫柔又妥帖的一番話,心底一陣寬慰。
她拍了拍寧荞的肩膀:“行,先回去吧,這裏風大。”
“我過會兒就走。”寧荞說,“白主任,您先忙。”
白主任臨走前千叮咛萬囑咐的,讓她千萬要當心,之前發生過有人從翹板上滑下來掉進海裏的事。
寧荞溫聲答應下來。
等到白主任離開,她的腦海中仍回蕩着那番話。
難怪平時她一個人在家時,中午駱書蘭和蔣蓓蓉時常喊她去蹭飯。
原來既是因為這些嬸子們熱情友好,也是因為江珩請她們多多幫忙照顧她。
“寧同志,能不能幫我拿一下水壺?”江桂喊了一聲。
“來了!”
寧荞和這幫人相處融洽,現在也不急着走,留下來幫忙做一些後勤工作。
像是有些人的外套濕了,她就接過來,疊得整整齊齊,找一塊幹淨的地方放着。
畢竟是試工,張組長沒有讓大家讓大家留到最後,幾個小時,一轉眼就過。
每個人都很珍惜這次的試工機會,可工作名額有限,張組長就只留了金愛娣和另外一位同志,剩下的則先記錄下來,下次有活兒再找她們。
沒能留下來的同志,失望歸失望,但也能接受。回去的路上還一個勁打聽,問島上工廠有沒有貼出其他招工啓示。
“我聽說公社水産站能扒蝦、括魚籽。”
“那都是前幾個月的事了,現在水産站都滿員了,就算還招人,招的也是他們自己公社的。”
見寧荞聽得一本正經,江桂笑着對她說:“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能掙一點補貼家用也好。”
寧荞過去在娘家沒有為錢愁過。
其實目前也暫時沒有這樣的困頓,但這些家屬們的話,卻給她提了個醒。
娘家條件再好,可畢竟離得太遠了。
真有個什麽急需用錢的時候,難道還打電報讓他們彙過來?
“咱大院的玉雪,以前和大家一起洗衣做飯,也沒拿着讀書人的勁兒。現在好了,被挑去銀行成了儲蓄代辦員,整天說自己有多忙。”
“還笑話其他人沒工作。”
寧荞拉了拉江桂的胳膊,問道:“下回有工作,能喊我嗎?”
江桂詫異道:“你沒必要呀,營長級以上,津貼就高了。況且江營長這麽年輕,以後還能往上升。”
那天寧荞在供銷社沒買自己愛吃的大白兔奶糖,是想着即便身邊有錢,也得省着花,留個後路。
可現在聽軍屬們一說,有了新的感悟。
大家都很努力,為了掙錢,也為了實現自身的價值。
“如果有工作崗位,我也想去試試。”寧荞軟聲道。
江桂笑道:“行,你有文化,機會也多點。到時候如果海島有什麽單位招工,我一準提醒你。”
江果果上輩子在學校裏沒什麽要好的朋友,并不覺得有什麽可遺憾的。
這輩子,她也沒想交朋友,可誰知道,居然有同學主動和她玩。
詹霞飛已經跟着她玩兒兩三天了,還特地找班主任,給換了個位置,現在她倆是同桌。
江果果很好奇:“你為什麽要和我坐一起?”
“我們可以互相學習啊!”詹霞飛說。
江果果撓了撓頭。
她倆的學習成績都不行,互相學習什麽玩意兒?
但多了個朋友,總比一個人做一匹孤狼來得好。
放學時,詹霞飛主動提出要和江果果一起回家。
二哥和三哥放學之後偶爾會來軍區小學捎上她回去,但大多數時候,他們自己都玩瘋了,因此江果果回家的路上一直悶得慌。
詹霞飛的父親在保衛科工作,一家三口也住家屬院,多了個人結伴同行,兩個小女孩聊得盡興。
“果果,你的辮子真漂亮。”
江果果甩了甩自己的兩根小辮兒。
小嫂子的手特別巧,紮的辮子和別人不一樣,不是普普通通的麻花辮,裏頭好幾股呢。
她驕傲地說:“對啊,我小嫂子編的!”
詹霞飛動了動嘴巴,最終沒出聲,繼續跟着她往大院走。
“我回家啦。”江果果擺擺手,“明天見!”
等進了大院,江果果就急着要跑回家見小嫂子,怎料詹霞飛突然拉住她:“你等等!”
“ 怎麽了?”
詹霞飛抓着自己的衣袖,小聲道:“那個、那個——”
“哪個?”
“能不能讓你小嫂子也給我編個辮子?”
“那不行!”江果果想也沒想,立即拒絕,嚴肅道,“我小嫂子的手會酸的!”
詹霞飛嘟囔:“就是編個辮子而已,手能有多酸呀!”
白主任下班回來,恰好從邊上路過,一聽這話,就樂了:“果果還擔心小嫂子累啊?”
“當然了。”江果果語氣認真,“我不是每天讓小嫂子編辮子,編好之後,睡覺的時候要 老老實實的,等睡壞了才重新梳。”
白主任有意逗她:“編辮子不累人,送你小嫂子去國防施工隊扛水泥才累呢。”
江果果歪頭。
“你給你小嫂子找的活兒,她今天下午都扛好幾個小時的水泥了。”
“小嫂子呢?”江果果傻傻地問。
“累得不行了,在家裏歇着。”
江果果晴天霹靂。
她扭頭就要往家裏跑,但跑到家門口,又頓住腳步。
完蛋了,小嫂子肯定生她的氣了!
唐鴻錦想将外甥和外甥女接到家裏住,但一直猶豫該怎麽向愛人開口。
眼下終于有了個好時機。
在去軍區醫院複診的時候,他聽幫忙換紗布的護士說,軍區小學要招老師了。
那是她聽親戚說的,消息暫時還沒放出來,但保真。
他知道蘇青時一直想要有一份正式、體面的工作。
幾個月前,她剛來海島那時,銀行要在部隊選一個儲蓄代辦員。部隊從随軍家屬裏面挑選,但因為她才來不久,大家對她都不熟悉,最後挑了沈玉雪。
雖然蘇青時什麽都沒說,但唐鴻錦知道,她很失望。
現在,他一得到這個消息,立馬跑回來。
蘇青時正在書桌前寫日記,擡眼見到他。
“怎麽了?”
“青時,軍區小學在招教師。”唐鴻錦說,“這職位很适合你,要不要去試一試?”
蘇青時素來平靜如死水的眼神,忽地有了生機。
她站起來:“真的?”
“真的。”唐鴻錦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教書育人,只需要和孩子們相處,不必和別人打無謂的交道。我想,如果你成為老師,一定會是最優秀、出色的教師。”
蘇青時難得多了許多話,拉着他問長問短。
唐鴻錦一時還拿不準應聘資格,但她念到初中,文憑應該足夠了。
“我們比別人多了準備的時間,也能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去買一身好看的衣服,再買一雙新皮鞋。”唐鴻錦說,“等到時候去面試,打扮得體體面面的。”
蘇青時露出笑容。
她不常笑,可每一次的笑容,都如将雲霧撥開一般,整個人都像是被點亮。
唐鴻錦輕輕摟住她。
這一次,她沒有推開。
“還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唐鴻錦拿出姐姐婆家三姑和三姑父一同寄來的信。
蘇青時挑眉,沒有接。
“你看看。”
唐鴻錦扶着蘇青時的肩膀,讓她坐回去,将信紙在她面前展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唐鴻錦的心提到嗓子眼。
過了許久之後,書房裏回蕩她清冷的聲音。
蘇青時嗤笑道:“這還真是給個巴掌,再給顆甜棗。”
白主任是個有責任心的,傍晚還在家裏做飯,從窗口瞄見江珩回來了,立馬上前跟他說明情況。
只不過逗小孩是逗小孩,面對江珩,她說的是實話。
知道寧荞只是去待了一下午,江珩就放心了。
回家時,他遠遠瞄見家門口一道小小的身影。
江果果蹲在家門口抱着膝,整個人縮成一團。
江珩走快幾步上前,伸手扶她:“怎麽了?”
江果果的嘴角撇着,快要哭出來:“大哥,我做了惹小嫂子生氣的事情。”
“我知道。”江珩說,“你無心的,以後做重要決定前先問過家裏的大人。”
江果果現在哪裏聽得進這些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她繼續委屈巴巴地說:“小嫂子肯定不理我了。”
“不會。”
“小嫂子以後不會給我編辮子了。”
“不會。”
“小嫂子今天晚上肯定不要和我住一屋了!她以後都不想和我睡一屋了!”
江珩:……
這倒很合适。
江果果擡起眼,眼眶裏泛着熱淚,意外地發覺她大哥居然眉心舒展。
還怪期待的?
江果果張大嘴巴,準備嚎啕大哭。
可突然間,門被打開了。
屋子裏,寧荞低下頭,看見坐在門檻處的江果果。
“還真是你的聲音,回家了怎麽不進來?江源和江奇早回來了。”
“小嫂子!”
“怎麽了?”
江果果用力眨眨眼,将眼淚眨回去。
“小嫂子?”她再試探地喊一聲。
寧荞又應了一聲。
江果果的眼睛,立馬就亮了。
小嫂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大方的人了!
剛經受過巨大心理打擊并且自責了好長時間的江果果,現在心靈脆弱。
她扒拉着小嫂子的手,一路跟得緊緊的,瞅準時機就撒嬌。
“小嫂子,我以後再也不亂給你報名了。”
“好。”
“小嫂子如果生氣的話,就罰我!你罰了我,我心裏能好受點!”
“抄三遍語文課本的第四篇課文吧。”
“沒問題,晚上睡覺之前一定寫完,小嫂子監督!”
寧荞:?
被罰了還傻樂。
江珩微微蹙眉。
目前看來,江果果小同志是真打算每天晚上都霸占她小嫂子不放了。
寧荞被江果果拉着念叨了好一會兒,回頭一看,江營長還站在原地思考人生。
她無奈地搖搖頭。
又傻了一個。
晚飯後,江果果還是像一顆牛皮糖,黏着她小嫂子不放。
“小嫂子,我們去院子裏騎車嗎?”
寧荞已經能熟練地騎車,自己開心了好久,白天給爸爸媽媽寫信的時候還順便補充在最後一行。
在家裏,所有人當她是個孩子寵着,來到家屬院可不一樣,到了晚上要是再騎着車在大院嘚瑟,難免有人看不慣,說她是個臭顯擺的。
寧荞搖頭:“不去。”
江果果的腦袋一耷拉。
“但是可以去逛逛。”寧荞溫聲道,“一個小時後回來寫作業、抄課文。”
“好!”
江源和江奇趴在書桌前,聽見動靜,探出腦袋看了看。
大哥怎麽不攔着老四?
早知道晚飯後只要跟着小嫂子,就能順利溜出去玩,他們也不老老實實進房寫作業了!
“別難受了,大哥也在家裏陪我們。”江源說。
江奇翻了個白眼:“就是因為有大哥在,才更難受啊!”
“大哥,你來嗎?”江果果走到門邊,突然回頭喊了一聲。
江珩一愣,随即跟上前。
沒白疼果果。
江源和江奇不敢置信地站起來,見大哥沒走幾步就回頭掃他們一眼,立馬再次坐下。
房門被關上。
江奇咬着後槽牙:“這破作業,我一天都不想寫了!”
江源推開窗,身姿矯健地上桌,腦袋往外伸:“我們也出去玩。”
江奇皺眉:“二哥,大門口又沒人守着,我們為什麽要鬼鬼祟祟的?”
江源:……
“你愛去不去!”
江珩跟着姑嫂倆出門。
在大院散步,對他而言全然沒有吸引力。
但寧荞也去了。
可現在,江果果碰見她同學詹霞飛,立馬将小嫂子拉到了孩子堆裏。
“小嫂子。”詹霞飛學着江果果喊。
其他小孩子便也跟着喊。
江果果很不樂意道:“小嫂子不是你們叫的!”
其實整個大院的人都知道,江果果這孩子,沖誰都是龇着牙,兒時就是奶兇奶兇的。長大一點,同樣不讨喜,私底下大人們議論她遲早要跌大跟頭。
要不怎麽連個朋友都交不到?
詹霞飛被江果果一兇,往後退了退,板起小臉。
寧荞蹲下來,對詹霞飛說:“果果是說,你們可以叫我姐姐。”
“對不對?”寧荞轉頭看江果果。
江果果哪有這個想法,但被小嫂子溫柔迷糊了,用力點點頭。
詹霞飛這才重新露出笑臉:“姐姐好!”
這兒有不少孩子,都和江果果差不多大,此起彼伏的姐姐聲,喊得寧荞直笑。
江果果愣愣地看着小嫂子。
她的小嫂子,不管在哪裏,都很受歡迎。
江珩就這樣看着寧荞被困在大孩子堆裏。
他打算上前帶她走的,可和孩子們搶媳婦,這算什麽事?
更何況,還很有可能搶不贏……
就在江珩思索時,劉麗薇已經将董晶梅喊出來。
“晶梅姐,你沒和程旅長鬧吧?這事也不怪他,他工作上挺忙的,你就多體諒一下。”
“還沒,晚上老傅在家裏談事情。”董晶梅想了想,又說道,“一碼歸一碼,我以前工作上忙的時候,也沒說不管家裏孩子的事。”
劉麗薇松了口氣:“瞧你,怎麽還翻起舊賬了,倆口子哪有計較這些的。還好你沒和他鬧,如果害得你們夫妻倆吵架,我不就成大罪人了?”
“你實事求是,哪裏怪得到你頭上?”董晶梅莫名道。
劉麗薇笑了笑,在大院裏找寧荞的身影。
“那個搶了你們家自行車的新媳婦,現在肯定還在臭顯擺。”
董晶梅沉下臉:“在哪裏?”
劉麗薇找了一圈。
最後目光鎖定大榕樹底下孩子堆裏的寧荞:“哎喲——沒騎出來。估計是抱着自行車樂了好幾天,終于消停了。”
董晶梅一想,人家抱着自行車樂了好幾天,自己小兒子肯定是哭了好幾天。
心疼。
“你看,就在那兒呢!”劉麗薇指了指寧荞,“笑得跟花兒一樣,真開心。晶梅姐,我們去會會她。”
董晶梅一臉的莫名其妙。
還要會會她?見到人就行了,還跑上前故意找人家麻煩,這可不是她的作風。劉麗薇是怎麽想的?
董晶梅撇了撇嘴,轉身想走,可順着劉麗薇的手指,随便掃了一眼。
愣了一下。
這不是白天幫她運包袱的好心小姑娘嗎?
她連忙走上前去。
“晶梅姐,你別太生氣啊!”劉麗薇在後邊喊,“小事而已,動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