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1)
白首
“不怕麽?”
“怕的,以前尤其害怕。”容清的視線穿過人群,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正站在大廳中央的那個人似乎也有所查覺地往這裏看了一眼,容清笑了起來,“我以前覺得,我和他之間的差距太大了,雖然喜歡他,卻還是不敢和他在一起,總是害怕将來會有各種各樣的變數,害怕他日後會厭倦,害怕我後悔、他也後悔。”
婦人側頭,身側的人年輕秀美,卻不僅沒有年輕人常帶着的張揚和浮躁,反而全身都散發出一種溫潤內斂的光華來,明明身形纖弱,卻偏偏讓人感覺到一股莫明的安心。
“後來我想,有些事大概真的是自己無法控制的。”仿佛沒有注意到對方的打量,容清微微垂眸,繼續不緊不慢地說着,“我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也不知道會不會後悔,可是我知道如果這一次不勇敢,那麽以後大概一定是會後悔的,倒不如賭一次。而且……”
容清頓了頓,擡頭看她:“我相信他。”
“容醫生?”容清剛說完,還沒等宋夫人有所表示,忽然就聽見似乎是有人在喊自己,忍不住愣了一下——要說因為自己是宋俨未婚妻的緣故,認識自己的人現在大概是不少了,可是這裏怎麽會有人喊自己“容醫生”?
容清這一愣,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到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站在了自己跟前,很顯然已經和宋夫人打過了招呼,正和善地看着自己。
“容醫生,好久不見。”男人開口。
容清的記憶一瞬間回籠,不動聲色地壓下自己心中的驚訝,笑着點頭,伸手去和他相握:“何先生,好久不見。”
“聽說容醫生和宋總訂婚了?”男人的笑看起來很是真誠,“恭喜恭喜。上次還沒來得及謝謝容醫生的救命之恩呢,等兩位辦喜事的時候我一定包個大紅包!”
“何先生不用介意,我是醫生,治病救人當然是我的責任,”容清眨了眨眼,語氣忽然間就輕快了起來,“至于紅包,那我可就不客氣地等着您破費了?”
……
出乎容清意料的,在那位何先生離開之後,陸陸續續又有幾人上來跟自己打招呼,無一例外都是自己從前的病人,而且都是師父交給自己的病人。不過仔細一想倒也不算奇怪,能找上師父看病的,自然也不會是普通人,會出現在這裏也是很合理的事。
“我想……”容清轉頭去看宋夫人,若有所思,“也許,我也并不是一點都幫不上他的忙。”
醫生其實是一個很微妙的職業,本身并不至于大富大貴,但偏偏又是絕對不可或缺的,不管是誰,總有個頭疼腦熱而不得不求醫問診的時候,尤其越是富有越是大權在握的人就越是在意自己的健康。她當然不可能置病患于不顧、以一身醫術相要挾,但靠這些攢些人脈人情大概還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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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容清還在心裏默默籌劃,忽然間就被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思考,擡頭就見宋俨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邊,這會兒正沉着臉看自己,不禁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又是為什麽心情不好、那句“不用”又是什麽意思。
“媽,”宋俨拉過一臉疑惑的容清,往齊逸那邊的方向看了眼,回過頭來對着自己的母親點了點頭,道,“上次說的事……”
“容清,”宋夫人少見地出言打斷,并不看宋俨,只是将視線投到了容清的身上,分明是有話要說,卻又猶豫了一下,倒像是有些不自在的樣子,沉默了片刻,道,“剛才你說的話,希望你以後不要忘記。”
容清微愣,随即笑了起來,點頭,輕聲道:“您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媽……”之前還有些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麽,宋俨這下子總算是回過味來了,一向深邃的眼裏忽然就翻出了幾分喜色——意思是同意了?
“既然你們早就決定了,打死都不改了,還來問我幹什麽?都回去吧,省得我看了糟心。”宋夫人忽然眉一蹙,扭頭不去看兩人,嫌棄地沖他們揮揮手。
容清失笑,看來別扭這種性格大概真的是會遺傳的,這母子倆還真是如出一轍的可愛,兩人之間相處淡漠,與其說是沒有感情,容清倒是覺得,還不如說是兩個人都別扭,不知道該怎麽說話、怎麽表達罷了。至于宋夫人之前幾次說了那麽多,也不是想要拆散他們,只不過是關心兒子,生怕将來後悔……
今天這一趟,總算是解決了兩人之間的最後一環,容清雖然面上不顯,但心裏還是長長地舒了口氣,連帶着步子也變得輕快了起來,心情極好地上了車,誰知道剛系好安全帶,宋俨就壓了上來,容清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像往常一樣想要耍個無賴、占些便宜,也沒推拒,沒想到一擡頭就對上了他的眼睛——滿是認真,沒有絲毫的笑意。
“阿俨?”容清疑惑。
“容清,你記着,”宋俨将她牢牢地禁锢在座位上,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你只要還像原來一樣專心研究醫術,不要為了其他無關的事費心算計。”
“不要勉強自己做那些事。”宋俨低頭去吻她的眼睛,“交給我。”
容清愣了愣,一下子想起剛才他回來之前自己說的話,頓時恍然,只覺得有一股甜意一點一點在自己的心頭蔓延開來,忍不住揚了嘴角,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腰,閉上眼仰起頭,任由他的吻一點一點從眼睛游移着往下,直到唇舌交纏。
“好。”
……
一切就這麽塵埃落定,之後的日子按部就班、不緊不慢地過着,一直到了六月份的時候,容清終于畢業。
一直到後來,容清想起畢業那天的情形,還是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那天她辦完手續,順利地拿到了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同學們想着接下來就要各奔東西了,就商量着趁這時候一起出去吃個飯唱個歌,最後聚一聚,容清自然也沒什麽意見。
宋俨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大群人正在草地上拍合照,容清的衣着一向很低調,身高也不出挑,但他還是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那個淺笑着的女人,以及……她身邊站着的那個像是欲言又止的男生,當下就眯起了眼。
容清其實應該是很受歡迎的那種類型,尤其是在中文系——文筆學識好,長相清秀,脾氣溫柔,大學四年下來,按理說不應該是“無人問津”的,可問題就在于……容清實在是太愛安靜太不喜歡出門了,再加上除了中文系本身的課,她平時還要繼續鑽研醫術,于是除了上課,其他班級裏的娛樂活動就很少出席,男生那邊就算有人動了心思,也找不到機會,不過這天就不一樣了,大家各自畢業,如果再不抓緊機會的話,大概以後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宋俨差不多也能猜到幾分,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見他們收起了相機,估摸着是結束了,在商量接下來的活動,挑了挑眉,也不遮掩,直接就上去攬了容清說要先走。
“容容你男朋友啊?”班上女生一下子興奮起來,紛紛挽留,不敢去拉宋俨,就伸手拉住容清不讓兩人走,“一起去一起去!”
“不了,我們還有事。”宋俨“好脾氣”地笑了笑,婉言拒絕。
“啊?”容清不解,仰頭看宋俨,“有什麽事嗎?難得今天大家都在,你有事的話就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邊上女生齊齊點頭,語氣遺憾:“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看好你家容容的!”
容清扶額,對這些同窗四年結果一朝“叛變”的人們表示極其無奈。
宋俨很顯然對那句“你家容容”感到相當受用,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不過到底還是沒有松口,容清看在眼裏,只覺得他的笑前所未有的“溫和”,而且好像隐隐還藏着些什麽,心裏咯噔一聲,暗道一聲不好,這人接下來多半是要說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了,果然,宋俨深深地看了容清一眼,語氣意味深長:
“我一個人去不能領證。”
“領證?”衆人不解。
宋俨伸手理了理襯衫的衣領,又去拉容清的手,無名指上的鑽戒有意無意地反射出奪目的光彩來,然後就聽見男人不緊不慢地吐出了三個字:“結婚證。”
……
宋俨用那三個字驚呆了一群人之後,攬着容清就這麽暢通無阻地脫離了大部隊。容清一開始還以為宋俨只是為了帶她回去随口說說的,沒想到這人真的就一路把車開到了民政局,然後從公文包裏找出了兩人的身份證和戶口簿,關上車門就拉着容清往裏走。
“阿俨,”容清拉了拉他的袖子,“能不能過幾天再來?”
倒也不是不願意,容清只是覺得有些突然罷了,到底還是個女孩子,對這樣随随便便就跑來登記結婚還是有些接受不能。
“我們說好了的,清清。”宋俨停下步子,挑眉看她。
說好了的?容清皺眉不解,什麽時候說好今天領證的,她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見容清滿臉茫然,宋俨俯身湊近她,“好心”的提醒着:“我說過很多次了,你一畢業,我們就結婚。”
“是啊,可是……”容清話說到一半,可是了半天突然卡住,仰頭看着宋俨,滿臉的難以置信——說是一畢業就結婚,誰會想到他這個“一畢業”還真就指的是領完畢業證就馬上領證?可偏偏又沒辦法反駁他,确确實實是他說過很多次了……
容清也不知道自己這會兒是該生氣還是該覺得好笑,心裏又怎麽都覺得別扭,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咬着唇不說話。
宋俨嘆氣,就在這人來人往的民政局門口,毫不遮掩地低頭吻住她。
“不是随便決定的,我等這一天很久了。”男人的聲音沙啞,帶着幾不可覺的顫抖,“容清,嫁給我。”
容清一僵,随即漸漸地放軟了身子,将重量全部都靠在了他的身上,伸手攀上他的背,同樣地嘆了口氣,說不清究竟是什麽心情,只覺得好像也是等了許久的時刻終于到來,滿滿的都是心安與期待,低喃:
“好。”
宋俨笑,放開她,拉起她的手,容清反手握緊,和他十指相扣,一起不緊不慢地往民政局的大樓裏走。
走過這段路,從此以後,就是一生的糾纏與羁絆——休戚與共,風雨并肩。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就到這裏了,想了想還是沒有寫婚禮,不過關于婚禮的問題,會在阿池和阿硯的番外裏提到的。
接下來就是番外了,會有阿池、阿硯和孩子的番外。PS,起名無能,求贊助孩子的名字QAQ
下一章周五更吧,首先是阿硯的番外,番外名字我都起好了——《醫者不自醫》(突然好桑感QAQ),歡迎到時收看~
新文會在下周番外全部完結前發出來,是阿池的故事,繼續求包養!
最後,大家元旦快樂!學生黨們期末都考個好成績!】
☆、葉硯番外·醫者不自醫
葉硯番外·醫者不自醫
容清之于葉硯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葉硯一直到後來也始終沒有理清頭緒,他只知道他是喜歡她的,不,确切地說,他愛她,只可惜等到他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也已經遲了。
他來得比所有人都要早,可偏偏只晚了那一步,從此就是一輩子的錯過。
葉硯到現在都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容清的時候,其實不是個好場合。
那時候容清的父母剛剛去世,他跟着師公和父親去祭拜。那一年,容清十二歲,她身後護着的那個男孩子十一歲,她明明雙眼通紅滿是哭過的痕跡,對着他們還禮的時候卻還是規規矩矩,鎮定得不失半分禮數。
那時候他其實不喜歡她。
他從前沒有見過容清,可是他卻不止一次地聽別人提起過,容家的小女兒乖巧聰慧,天分過人不說,難得的是還極其勤奮,将來必成大器。那時候葉硯也還只不過十九歲,帶着少年人特有的心高氣傲,滿心的不服——不過就是個裝作大人、老氣橫秋的小丫頭罷了,事實上,第一面的印象也恰恰印證了這一點。
但是葉硯忘記了,那個時候的他,同樣也就是個一心以為自己已經成熟了的孩子罷了。
那一天來了很多人,中醫傳到現在這個年代,不知道說不說得上衰敗,但也絕對是稱不上風光的了,難得能一下子聚起那麽多人,吊唁完了逝者,大家就三五成群地開始交談起來。他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覺得有些煩悶,一個人出了靈堂随意地走着。
然後他就看到那個剛才還進退有度的小姑娘一個人蹲在拐角的牆邊,抱着膝團成一團,明明沒有發出聲音,他卻知道她此刻一定是哭得茫然無措,沒有絲毫理由地,他就是這麽知道了。
後來過了那麽多年,在葉硯的記憶裏,再也沒有見過容清哭,甚至,哪怕她不笑的時候都是很少的。可是對于那一次,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她終于也會有和她年齡相符的表現,脆弱、無助,卻很生動。
鬼使神差地,他停了下來,沒有說話,卻也沒有離開,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她哭,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終于她哭夠了,他伸手遞了張紙巾給她。
那個時候的容清到底年紀還小,性子雖然早就定下了,卻也遠沒有現在這樣的淡定,一下子就紅了臉,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嘴唇,臉上滿是淚痕,接過紙巾,猶豫了一下,卻終于還是對着他露出了一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意來。
一直到很久以後,他都還記得那個笑,他想也許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人見過那樣的容清——羞澀、局促、哀傷,卻還是有一種從骨子裏流露出來的溫柔。
那天走在自己身前的那個身影,纖細柔弱,出乎意料地,背脊卻挺得筆直,一如後來他每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那天傍晚的夕陽很漂亮,他走在她的身後,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直投影到了他的身上,他忽然就覺得安心了下來,再也沒有了煩躁。
後來,她就成了他的小師叔。
他是真的很讨厭這個稱呼,沒有一個男人會喜歡叫一個比自己小那麽多的小女孩做“師叔”的。不過後來他發現,相較于他的讨厭,也許容清對于這個稱呼更加不能适應。
容清很懂事,理所當然地,非常有禮貌。她比自己小了整整七歲,卻偏偏成了自己的長輩,每次看見自己黑着臉叫她小師叔,講禮貌的小姑娘總是覺得非常過意不去,雖然盡力裝作鎮定,但到底還是沒有辦法掩飾自己的局促。終于後來他們做了約定,抛開輩分,只稱呼名字。
其實他一直沒有說過,在那之後過了沒多久,他就後悔了。他開始想念他叫她小師叔的時候,她局促而尴尬的神情和微微帶着粉色的臉頰,但是又覺得自己的名字從她嘴裏叫出來,好像意外的動聽,漸漸地也就不再多想了,只是偶爾還是會舊事重提,用“小師叔”這個稱呼去逗那個越來越淡然的人,看她和自己四目相對,會心一笑。
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終于步上了正軌之後,老爺子給了容清一本傷寒和一本本經,然後把人趕去了藥房,再也沒了下文。
那時候他和容清已經漸漸熟悉起來了,差不多也摸清了容清的底子,傷寒和本經可以說是經方派入門的醫書,別說是他,就算是容清,那個時候也早就已經倒背如流了。
他偷偷地溜進藥房,本來是怕容清覺得悶,打算偷偷遞幾本書進去讓她自學,就全當是解悶了,誰知道一進門,就看見小姑娘靠坐在藥櫃邊,身邊是放得整整齊齊的幾味藥材,她正認認真真地在書上寫着什麽,根本看不出半點無聊的樣子。
你不是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麽?他問她。
對啊,容清笑着點頭,說但是無論有多熟悉,每次看的時候都還是會有不一樣的體會。也許不管看上多少遍,對于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他們永遠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理解”,但至少,能夠離真相近一些,也是好的。
他愣了一下,半晌說不出話來,然後就聽見她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輕聲說,那些都是她的父親告訴她的,家裏的那些書,好些都已經翻了十幾遍了,父親每次看起來,卻都還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以前她也不懂,現在等她終于明白了,曾經教導她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他第一次覺得手足無措,伸手想抱她安撫她,卻又覺得尴尬,終于只是在她身旁坐了下來,默不作聲地陪着她。
葉硯其實也是勤奮的,對醫術又是真的喜歡,再加上天分好,看過的醫書早就爛熟于心,那天卻第一次開始反思起來,第二天的時候就抱着厚厚的一沓書去了藥房跟容清作伴——全部都是醫學入門的基礎書籍,也是那些他曾經輕而易舉就“理解”了的東西。
葉硯和容清真正開始親近起來,大概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雖然兩個人共處一室,但其實大多數時間都是各自認真地看着書,互不影響,偶爾才會一起分辨藥材、讨論方子,可他就是覺得很舒服,很安心。
同事都說葉醫生性格溫和,溫潤內斂,其實以前他根本就不是這個脾氣。從十九歲到現在二十八歲,整整九年的時間,他終于從一個心高氣傲的少年成長到一個溫和成熟的青年,他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本身年歲的增長,還是因為學醫使然,又或者其實是受身邊人影響的緣故,他只知道,在他那九年的回憶裏,滿滿的,全部都是容清。
容清見證了他從少年到青年的蛻變,而他,陪伴着容清度過了整個少女時代。
葉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側頭的時候,會看不到那個總是和自己并肩而行、笑意清淺的女孩子,一直到宋俨的出現。
他見過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容清,然而到了最後,終于也只能獨自抱着那些回憶,看着那個叫做宋俨的男人為她戴上戒指,而容清溫柔的笑意裏,開始有了一種名為幸福和憧憬的東西——那同樣,也是他以前所沒有見過的容清。
其實真的怪不得別人,是他自己晚了。他後來甚至還覺得是容清把遲鈍傳染給了自己,所有人都看出來他對她動了情,唯獨他們兩個當事人,懵然無知,就連想也沒有想過。
能怪誰呢?
容清說,她喜歡宋俨。說話的時候,還是一貫的淡然,眼神卻比以前所有的時候都要溫柔。他覺得這樣其實也沒什麽不好,只要她覺得好就夠了。
他們的婚禮很隆重,宋俨将她護得滴水不漏,一舉一動裏都透着溫柔和呵護,容清笑得很真實,前所未有的耀眼。
看,其實真的沒什麽不好,她很幸福——那不就是他的願望嗎?已經實現了。他也只不過是……覺得有些難過罷了,從此以後她就是那個男人的妻子,而不再是自己身邊并肩而行的那個小姑娘,她還是自己的“小師叔”,可是這個稱呼哪怕叫上再多次,有些東西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他從前覺得,容清那樣的人,大概就應該有一個一樣溫和淡然的人陪着她,不束縛她,不給她壓力,因為她雖然溫柔,卻是一個極有原則和主見的人,不能勉強。後來他看到了宋俨,那麽強勢的一個人,控制欲和占有欲都驚人的強烈,可偏偏他們就這樣在一起了,他不知道宋俨是不是有所改變,但是他看到了,容清在一點點的改變。
那種改變好嗎?他說不上來,他只知道那個小姑娘的笑意越來越溫柔,也越來越真實。
那時候他終于明白了,他到底不是那個适合容清的人。但其實沒有那麽容易釋懷的,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他沒有成長到現在這麽“成熟”的地步,仍舊還是當初那個少年,任性恣意,是不是他和容清,今天就會是另一種結局?
只可惜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如果。容清的那句話,他聽到了,就在那天他經過廚房的時候。
她是對的。
其實這些他都懂,所以他也沒想再去橫插一腳,白白讓三個人都不愉快,他只是覺得心口有些悶,悶到發疼。
他讀過那麽多的醫書,開過那麽多的藥方,治過那麽多的病人,所有人都說葉醫生年紀輕輕,卻已有一雙回春妙手,可是心口疼了那麽久,他到底也還是沒有辦法醫好自己。
都說醫者不自醫,誠不我欺。
算了,其實真的已經足夠了,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希望那個曾經紅着眼睛無聲哭泣、後來卻總是笑着和自己一起學醫的小姑娘能夠幸福罷了,這個願望現在大概是可以算作達成了吧?
葉硯笑了笑,視線劃過相視而笑的那一對新人,頓了頓,仰頭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既然他醫不好自己的心,那就交給時間吧……不是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麽?
恭喜你,清清。
能看到你幸福,我真的很高興啊……小師叔。
作者有話要說:【寫着寫着就把自己虐到了,“容清見證了他從少年到青年的蛻變,而他,陪伴着容清度過了整個少女時代。”“他見過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容清,然而到了最後,終于也只能獨自抱着那些回憶……”寫完這幾句話,我整個人都不好了,一定是我自己淚點太低了T^T
下一章是阿池的番外,周一更新~大家考試都要加油!】
☆、容池番外·手足
容池番外·手足
宋俨說自己幼稚,容池其實是知道的,連同他對于容清過分的依賴和占有欲,他自己心裏其實一直都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但是他不想改,因為他覺得,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姐姐是他的,沒有人能搶走。
父母去世的時候,容池十一歲,說是個孩子,其實也不是一點事都不懂了,但是他對于父母的記憶,後來回想起來,其實真的不算多。并不是感情不好,父親溫和卻又不失威嚴,母親溫柔體貼,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無論隔了多少年,容池想起來的時候,也還是覺得很溫暖,也很懷念,但問題就在于——作為醫生,而且是極其敬業的醫生,父母實在是太忙了。
年紀小的時候還算好,就算再忙,父母之中至少會有一個人抽時間照看姐弟倆,後來兩個孩子的年歲漸漸大了,也許更重要的原因是容清實在太懂事太乖巧了,父母忙于工作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多了,常常接了個急診的電話就出門,一直到姐弟倆都睡了,才堪堪回到家裏。
容池雖然有時候也會抱怨,但到底還是個懂事的孩子,頂多也就在放學回來又看到略顯空曠的屋子時撇撇嘴,然後去容清的房間騷擾自家姐姐——通常一戶人家不止一個孩子的時候都會鬧出矛盾,不過容家這對姐弟倒是處得極好。
幸好還有姐姐在,容池總是這樣想,無論是小時候,還是過了許多年他早就已經成長為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之後,這樣的想法始終都沒有變過。
容池小時候就跟所有的男孩子一樣,爬牆上樹,連帶着和小男生們一起惡作劇吓唬女孩子,什麽調皮搗蛋的事都幹過,不過因為成績極好,倒是沒有什麽老師上門來告狀,父母忙得沒有功夫去了解這些,容清自己都還是個孩子,自然是沒有人管他的,容池就這麽自由自在地“惹是生非”了好幾年——雖然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有分寸的。
其實不管将來有多成熟有多優秀,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容池的頑皮,後來終于是惹得容清生了氣。
好像,一共是有兩次吧?容池回憶着,那真的都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了。
其實爬樹對于容池來說不是什麽新鮮事,只不過小區裏那棵杏樹對于他們那群孩子而言實在是有些太高了,如果放在平時,那肯定是不會随便去嘗試的,可惜年少氣盛經不得激,那天被人撺掇了幾句,腦子一熱,容池很是豪氣地抛出一句“上就上,有什麽了不起的!等我摘杏子下來給你們!”甩開膀子就爬起了樹。
容清比容池高了一個年級,放學也晚了些,回來的時候容池他們已經差不多快結束了。
過程還稱得上是順利,幾人紛紛搭了把手,容池也就蹭蹭蹭地爬上去了,還真的給他摘了一大把杏子,挨個丢下來等其他人都接了,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始往下爬。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其實爬樹這活也差不多,手腳都短,不好着力,偏偏下到三分之二的時候,遠遠地就看到容清回來了,容池一個心虛,手一抖,就這麽在衆人的驚叫聲中摔了下來。
其實摔得不算很嚴重,雖然不少地方都擦破了皮,還有的也起了淤青,但好在沒有傷到骨頭,可那天容池回家的時候還是戰戰兢兢的——因為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容清紅了眼睛。
容清沒有說什麽,只是小心地扶着他回了家,爸媽還是不在,但還好家裏不管什麽時候,藥總是不缺的,容清找了藥箱出來,仔細地替他上着藥。容池本能地覺得容清有些反常,幾乎都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難得乖巧地打算認打認罰,結果等了許久,卻是一下子被人抱住,他甚至能感覺到抱着自己的人在不斷地顫抖,還有……自己頸窩處那溫熱濡濕的觸感。
“阿池,不要拿自己開玩笑。”她說那句話的時候,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容清後來再也沒有提過那件事,容池也是後來年紀長了,才終于明白了那種感覺——那天她看到自己從樹上摔下來的時候,究竟有多麽提心吊膽。而那時候,他只是覺得,他讓姐姐難過了,他很後悔。不過這樣也夠了,容池後來再也沒有爬過樹,包括翻牆,總之凡是這些危險的胡鬧,他再也沒有參與過,因為有人會為自己擔心。
再後來那一次的事,容池只希望再也不要有人記得,因為實在是幼稚得讓他後來只要一想起,就有淚流滿面的沖動。
其實這種事大概很多男生都做過啊,容池這樣安慰着自己,不就是幾個男生湊在一起惡作劇,抓了毛毛蟲往女孩子們的鉛筆盒裏放吓唬人嘛,也不是他挑的頭,只不過就是惡趣味發作,順手就插了一腳貢獻了不少“道具”而已,誰知道那天容清難得放學早,過來想等他一起回家,結果他就被“家長”抓了個正着。
容清一向好脾氣,小女生常有的鬧性子耍脾氣在她身上容池根本就沒見過,那天她卻是一下子就沉了臉色,也不說話,只是轉身就走。
容池本能地就覺得有危險,心虛地跟了上去,只是看着沉默的姐姐,又不知道怎麽開口,終于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後地走在了傍晚的路上,氣氛前所未有的僵。
容池又猶豫了很久,到家了之後終于期期艾艾地向容清道了歉,說自己不該胡鬧吓唬別人,一邊說一邊偷偷地看容清的臉色。
容清沉默了很久,一直等到他說完,才終于開口,只說了一句話。
她說:“阿池,如果這些惡作劇的對象是我呢?”
如果是容清?那她一定不會像那幾個女孩子一樣被吓得尖叫,但他也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姐姐這麽白白地受委屈……小小的容池憤憤地想着,然後一下子就明白了容清的意思——容清不該受委屈,那麽其他人難道就活該嗎?不能有人欺負容清,難道他就應該這樣無緣無故地惡意欺負別人嗎?更何況對方還是女孩子。
這不是什麽很難想明白的道理,只是以前頑皮的性子讓他對此毫不在意,但是那一天,容清用自己的不滿告訴他,這是必須遵守的道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容池後來才學到這句話,那是他的姐姐教會他的。
都說家庭和家長的言傳身教對于孩子的影響是巨大的,那麽容池覺得,造就了自己整個性格以及行事風格和準則的人,是容清——無論以後自己有多大的改變,大概永遠也不會脫出那個限制,因為原則和底限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容清的性格,說好聽了是善良,要是不客氣,用現在的話來說,那大概是有那麽一點聖母的。不過容池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好,他對醫術不感興趣,但到底是出身中醫世家,醫者父母心的道理他還是懂的。醫者雖然也只一種職業,卻和其他所有的都不一樣,他們的手下掌握着的是人的生死,容池簡直無法想象如果執針開藥的醫生心中沒有責任和善良,那會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
他還記得那時候父親難得在家,一句一句地教着容清念那篇《大醫精誠》,那個畫面,幾乎就構成了他對醫者最初的全部印象。
聖母又怎麽樣呢?善良到一看見病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