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痛哭
墓園很大,宋俨跟着容清穿梭在整齊的墓碑之間,無言地走了十多分鐘才終于停下。風有些大,宋俨微微側過了身子替容清擋住吹來的風,容清看着他笑了笑,指着面前的墓碑輕聲說了一句:“到了。”
宋俨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就見面前的兩座墓碑上各自貼着一張照片,一男一女,看起來也不過就是剛剛三十出頭的樣子,很是年輕——也是,他們去世的時候,容清才剛剛十來歲,他們也不過就是青年罷了。
左邊照片裏的男人長相氣質很是儒雅,眉宇之間的溫和好像能讓人不自覺地就安下心來,右邊的那個女子容貌姣好,笑意溫柔,和容清簡直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比起容清偶爾的青澀,更多了幾分成熟和身為母親的慈愛,宋俨看着照片一時間有些恍惚,忽然覺得好像就看到了幾年之後的容清一樣。
“爸,媽,我帶阿俨來看你們。”容清的聲音在空曠的墓園裏聽起來顯得有些空寂,但還是把失神的宋俨喚回了神來。宋俨跟着叫了聲“伯父伯母”,然後抱着手上的花,有些局促地看着眼前的墓碑,暗暗懊惱着剛剛居然忘記了再買一束,以至于現在對着兩個人,不知道到底該怎麽放才好。
“放在媽媽那裏吧,爸爸不會吃醋的。”容清見他一副手粗無措樣子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心裏的傷感好像也一下子消退了不少,輕輕地笑了聲,指着母親的墓碑給他“支招”,宋俨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好意思當着人家父母的面“教訓”那個最近越來越肆無忌憚的小姑娘,只能點點頭,蹲下/身子很是恭敬地把花在右邊的墓碑前小心翼翼地放好。
容清安靜地看着宋俨認真小心的動作,一直到他站起來回到自己的身邊,才終于又輕輕地笑了一聲,主動拉住了他的手,握緊。
容清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宋俨從來沒有見過她一下子說那麽多話的時候,他聽見容清幾乎是絮絮叨叨地說着最近身邊發生的事,從“我現在在師兄的醫院實習,我很喜歡做一個醫生”到“你們放心,阿池很乖,今年又拿獎學金了”,再到最後的……
“爸,媽,我這次帶男朋友來看你們了。”容清的語速還是和平時一樣不緊不慢,宋俨卻明顯地感覺到握着他那只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哪怕看起來好像很鎮定的樣子,又幾次三番地調侃他,其實說到底,她也是緊張的吧?宋俨側頭看她柔和的輪廓,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心忽然間就安定了下來,笑了笑,接過她的話頭,聲音低沉卻鄭重無比:
“伯父伯母,我會照顧好她的。”
容清有些訝異地扭頭去看他,身側的人分明早就斂去了身上冷峻的氣息,只剩下一派內斂的溫柔,兩人的視線不其然地相對,容清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又眨了眨眼,回頭去看面前的那兩座墓碑,輕聲笑着道:“他很好,我們都很好,你們不要擔心,你們也要……好好的。”
迎面一陣微風,撲面卻并沒有挾着刺骨的寒意,只吹得徑邊常青的樹木枝葉微搖,發出一陣沙沙的聲響,像是在回應着容清的話。容清愣了愣,随即笑得彎了眉眼,輕輕說了一聲“再見”,轉過身仰頭去看宋俨:“阿俨,我們回去吧。”
宋俨點頭,仍舊不失禮數地對着容清的父母告了辭,拉起容清的手将她半護在懷裏擋去從一側吹來的風,往出口的方向走,兩人指間的戒指在陽光下反射出醒目卻并不刺眼的光暈,容清回頭看了眼那兩座緊緊相依的墓碑,離得有些遠,上面的照片已經看不太清了,容清卻還是清晰地想起了小時候的情景,甚至連他們掌心的溫度都記得一清二楚,笑了笑,轉過頭專心地看着眼前的路,跟上了宋俨的腳步。
“現在回家?”坐回車裏,宋俨插上了鑰匙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
容清“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宋俨愣了愣,忽然發現容清似乎有些不對勁,從剛才出來的路上開始就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心裏一揪,解開了安全帶傾身去看她,容清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很快就被宋俨扣住了肩膀,撥開了額前的劉海,果然就見剛才還一直淡然自若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已經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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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
“我沒事,”容清搖了搖頭,說話卻還帶了些難以掩飾的鼻音,“我只是……有些想他們了。”
“我其實不是很常來的。”容清想了想,又補了一句,“經常來的話,爸媽大概都會生氣的吧。”
宋俨忽然間覺得心口好像被什麽撞了一下,有些悶,還有些……疼。她剛才在墓前那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也是強撐着的吧?因為……不想讓已經過世的父母再為她擔心。
“清清,”宋俨忽然攬住了容清,硬是把她的頭壓到了自己的胸口,盡量放柔了聲音道,“想哭就哭吧,他們看不到的。”
懷裏的身體一下子僵住,宋俨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輕輕地拍着她的背,近乎誘哄:“沒事的,只有我知道,不會告訴別人,不用逞強……”
不知道過了多久,容清的身子終于漸漸軟了下來,宋俨就感覺懷裏的人開始輕輕地顫了起來,胸前漸漸有了濡濕的觸感,腰間也被那人纖細的手臂給環了起來,宋俨手下沒停,繼續拍着容清的背,很快原本寂靜無聲的空間裏響起了微弱的嗚咽聲,宋俨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因為她終于哭出來而松了口氣,還是在心疼她這些年來的辛苦,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有再說話,只是一下一下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她的發絲烏黑順滑,不經意地在他指間纏繞着,微有些癢。
“我們回家吧。”容清哭夠了,在宋俨的懷裏怔了怔,宋俨微微松了些力道,就看見容清已經擡起了頭,眼睛還是紅的,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伸手就想要去揉眼睛,被宋俨拉住了手制止,遞了一包紙巾過去。
宋俨看着她乖乖地用紙巾把眼淚擦幹淨,低頭又看着自己灰色毛衣胸口的那一團水漬,伸手揉了揉容清的頭發,整了整衣服,開着車往家裏的方向走,許久,才聽見安靜的空間裏響起了一聲“謝謝”,趁着紅燈的當口抽空看了眼身邊的人,眼睛還有些紅,神色卻是已經平靜下來了。宋俨也不推辭那一聲道謝,心安理得地停了車,湊過去在她的唇上親了一口當做是收受謝禮,其實味道不好,因為剛剛哭過的關系,連帶着她的唇上也有一股淡淡的鹹味,但宋俨的心情就是很好——雖然沒說什麽,但是他和容清之間,今天這算是已經邁了整整一大步了吧?
宋俨對今天的行程整個都相當滿意,當然是指如果沒有路上接到的那個電話的話。
有些話說出來,容清大概是會很不高興的,不過宋俨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地把容池這個“陰魂不散”的小舅子翻來覆去罵了個狗血淋頭,即使這樣,也還是沒有辦法阻止容池作為一個瓦數極高的電燈泡不停地發光發熱。
“姐,你這幾天住在哪裏?”
容清剛接起電話,那邊容池就劈頭蓋臉的問了這一句,讓她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容池也沒等她說話,就已經自己接了下去,繼續問:“是不是和宋俨在一起?”
容清嘆了口氣,低低地“嗯”了一聲,然後毫不意外地,就聽到了那頭帶着些怒意的一聲“姐!”,容清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問他是不是在家裏,容池悶悶的應了一聲,容清交代了一句很快回來,就挂了電話,然後轉頭看向正在開車的宋俨,語氣裏有些歉意:“阿俨,去我家吧?”
宋俨看了她一眼,心裏再無奈,也只能點頭——本來看今天氣氛這麽好,還想再讨些福利,結果現在全泡湯了,偏偏罪魁禍首還是容清溺愛着的弟弟,他能說不麽?
容清到家的時候,容池并沒有像平時一樣等在門口,容清皺了皺眉,往房間裏走,卻在書房裏看到了正對着空了一大塊的書櫥發呆的容池,一下子恍然——大概是他回家之後發現好多書都不見了,所以猜到自己最近沒有住在家裏吧。
宋俨跟到了書房門口,看了看裏面站着的少年,也沒等容清說話,就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示意容清和他好好談談,自己去了客廳,倒了杯水,随手找了張報紙看着。
“阿池。”容清看着宋俨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關上了書房的門,回過身來的時候,就看見容池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後。
容池看着眼前的容清,忽然有一瞬間的陌生感,明明還是那樣的眉眼,那樣的神情,可這個人,就是給他一種和以前不一樣的感覺,那究竟是什麽,他也說不上來,他只是……忽然間就有些慌亂,莫名地開始害怕了起來。
明天是周老爺子的生日,他雖然不學醫,但因為容清的關系,和老爺子也很是親近,他本來是打算今天回來和容清一起準備禮物的,可是一回來就看見那空了一大塊的書櫥,一下子就慌了手腳。
那個時候容池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自己對宋俨一直有一種本能的抗拒,原因的的确确是那人的生活圈子太過複雜,他擔心容清會受傷,可也許他以前都沒有意識到,同樣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那個人讓他感到了威脅——只有他才會讓容清失去一貫的淡定,只有他才會對容清有那麽大的影響力,只有他才會讓自己害怕:如果相依為命了那麽多年的姐姐都離開他了,那麽他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弟弟表示有一種姐姐被人搶走了的威脅感……
☆、夜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