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轎車飛馳在淩晨的馬路上，夏熏倚着車窗，無精打采地看着窗外閃過的燈紅酒綠，一道道光柱投影在她身上，又迅速消失，她始終毫無動靜。
閉塞的空間內，幸村精市沉默的把握方向盤，一言不發。他的從容不迫反倒吸引了女生的注意。
有人說，男人開車時的側影擁有最致命的吸引力。夏熏望着他輪廓完美的側臉以及專注認真的眼神，在心裏暗暗贊同。
“終于愛上我了？”紅綠燈路口，幸村停下車，饒有興致的對上夏熏的視線。
“……”
“開玩笑的。”
“我們……”猶豫了一會，夏熏問道，“去哪裏？”
“浪跡天涯。”幸村精市一本正經地回答，“私奔嘛，電影裏都是這樣演的。”
“我不要。”直接拒絕。
“真傷心啊，呵呵。”
夏熏突然沉默下來，她有很多問題想問少年，例如為什麽對她那麽好？但最後溢出唇角的只有一聲嘆息。
“睡一會吧，夏熏。”幸村精市轉過頭，不忍再看她疲憊的臉色，“到了我再叫你。”
也許是他天生就有令人安心的力量，夏熏聽話的閉上眼睛，靠着車窗漸漸睡去。
幸村體貼地放慢車速。淩晨的馬路很空蕩，只有路燈散發着淡淡的光暈，與它相伴。靜谧的世界裏，旁邊女生的呼吸聲如此細微而均勻，幸村伸出手，用指尖輕輕的碰觸她的臉頰，突然很想時光靜止在這一刻。
真是輸慘了。
幸村這樣想着，突然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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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從來不為任何人停住腳步，車輪滾動摩擦着路面，最終到達了目的地。幸村靠着車門，靜靜注視着眼前的景象。夜幕下的海水光滑平靜地如同鏡面，偶爾泛起細小的皺褶，閃着點點微光。
幸村想起跡部景吾講過的故事。
如果星空真的可以把迷失的人帶回來，那麽，非常感謝上天讓他再次遇見這個女孩。
車窗搖了下來，夏熏蒼白的唇角溢出一抹笑容，“為什麽要來這裏？”
“記性好差。”幸村抱怨道，在他們相處的前半段時期，夏熏不在乎任何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恩，我還偷偷為你畫了一幅畫。”
“畫呢？”
“藏起來了。”幸村眨了眨眼睛，“要是一開始就被你發現，那我就太掉價了。”
真坦白啊，幸村精市現在看起來完全是有恃無恐的樣子。
“不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嗎？”夏熏轉移話題。
“如果你不想說的話，不要勉強。”
不遠處的海洋遼闊而深邃，在平靜的表象下隐藏着無數波瀾，就像少年的溫柔和寬厚。
“不，不是的。”夏熏打開車門，并肩站在幸村的旁邊，目光定格在被黑暗侵吞的海平線上，“天亮之後，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好像做了什麽決定一樣莊重的語調。
幸村精市點頭，把外套披在夏熏的身上，認真仔細的開始系扣子，“別動，公主是不會在騎士手上生病的。”
少年的發絲不經意間蹭到了女生的頸脖，帶着略微的溫度和好像電流一樣的酥麻感。夏熏想了又想，還是覺得眼前這個開着名車的家夥更像王子。
“喂，騎士閣下，你有考駕照嗎？”
“……你當它是白馬就好了，My princess。”
時間在兩個人漫步沙灘時悄然流逝，晨曦的天光出現在海平面盡頭，不知名的鳥群開始起航，直直的往太陽撲去。
“我以前喜歡畫畫。”夏熏突然說，“在很小的時候。”
跡部景吾确實含糊的提過這個話題，幸村想，“後來呢？”
“媽媽是個很厲害的畫家，但是她不開心，而且越畫越不開心。”夏熏平靜的說，“……後來外祖母就再也不讓我碰畫具了。”
幸村精市終于明白為什麽跡部會用惋惜的語氣來說這件事，如果夏熏的童年是跟專.制的祖母一起生活，想必會被剝奪很多樂趣。
沒有給幸村繼續問下去的時間，夏熏徑直回到車上，設置好導航儀上的目标地點，就看着窗外一言不發。
循着導航上的線路前行，馬路變得空蕩，車窗外的人煙也開始稀少，最後只剩下郁郁蔥蔥的樹叢排列在兩邊，景色乏味可陳，但夏熏卻一直目不轉睛的盯着。
當然，很久以前幸村就知道她從來不做無謂的解釋。所以當他們真正站在目的地前，幸村精市雖然驚訝，卻沒有表現的非常明顯。
浩蕩的車隊在林間小路上一字排開，比起接送夏熏上學的車隊更加誇張。黑色的車子像蟄伏在森林裏的怪物一般，似乎随時都會伸出猙獰的爪牙。
“夏熏小姐，您來了。”梳着一絲不茍的發型的中年女士從前面走來，恭謹的鞠躬，“老夫人已經在裏面待了許久……這位是？”她好像現在才注意到幸村。
“幸村精市。”夏熏忽略了她的弦外之音，簡短的介紹。
女士被堵住問話的可能，只好側身讓他們過去。夏熏剛離開沒幾步，就聽到她帶着關心的警告，“她不喜見外人。”
“可是西洛，我已經長大了。”
比起夏熏的決絕，幸村精市轉過頭，慢悠悠地從上至下打量了那個叫西洛的女人一眼，然後朝她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兩個人安靜的穿過叢林，直到視線驀然開闊，青草芳香和姹紫嫣紅充盈着感觀，幸村精市卻失去了觀賞的心情。
不論眼前的景象多麽迷人，都無法掩蓋這是一座私家陵墓的事實。
早該想到，夏熏先前之所以提到外祖母和母親，只是為了接下來的路途做鋪墊而已。
幸村精市跟着她的腳步走進去，第一眼就注意到站在兩塊墓碑之間、高個瘦削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衣服，頸脖如同白天鵝般驕傲的伸直。
察覺到外人的腳步，那個女人回過頭來，歲月雕刻的細紋在她的臉上變得富有魅力，然而她的眼神卻透出濃郁的迷茫。
這份迷茫之色轉瞬即逝，要不然幸村擁有良好的眼力，恐怕也會像夏熏一樣錯過。
“外祖母。”夏熏語調貧乏的打招呼。
“能從柳生家出來，不錯嘛。”外祖母勾起笑容，分明是稱贊的語氣卻毫無感情。
“是您教導有方。”
“別拐着彎諷刺我，”戸島夫人斜睨了外孫女一會，又轉過頭去，“過來跟你外祖父和母親說會話。”
幸村精市這才注意到那兩座墓碑的名字。他想起夏熏之前對柳生比呂士莫名的陷害和對柳生家的憎惡，終于明了。這份明了僅僅持續了一會，就轉變成心疼。
夏熏獨自遙望星空的曾經，想必十分孤單吧。
戸島夫人轉身，走到幸村精市的面前。
“你是她的朋友？”
“是的，夫人。”
“她的朋友不多，”戸島夫人像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悵然補充道，“……最後留在她身邊的都不多。”
幸村精市維持着表面的微笑，在心裏把不二周助和跡部景吾拉進了黑名單。
“哦，對了。”戸島夫人話鋒一轉，“她跟柳生家的人相處的好嗎？”
“比呂士很關心她。”少年聰明的回答。
“那就是不錯，”老夫人眯起眼睛，“……這倒是出乎意料。”
餘光掃到外孫女恬靜的模樣，老夫人在心裏悄悄的嘆了一口氣。
戸島夏熏沒有很多朋友，這是真話。
外孫女是個容易招人喜愛的孩子，從小就不缺圍繞在她身邊的人，因此沒有朋友完全是她自己的原因。她太早熟也太寂寞，除了占得先機的不二周助和佐伯虎次郎，之後能夠長久陪伴她的人，只有跡部家的那個驕傲少年而已。
除此之外，她有時候稱得上可怕，只要觸動了利益，不論是多麽要好的玩伴都可以算計。
或許是因為過于相似，這對祖孫談不上親近。
戸島夫人對外孫女最鮮明的影響，停留在戸島美織逝世後不久的日子裏。
戸島美織的畫作除了小部分涉及私人因素，其餘的作品都被高價拍賣，留下的資産按照遺囑捐給慈善機構。
那天家裏的傭人正忙手忙腳的搬東西，年紀尚幼的夏熏從樓下悠悠的走下來。
“別動那幅畫。”夏熏命令道。
戸島夫人注意到外孫女指那副正是女兒臨死前不久的作品，裏面畫的是三個少年結伴而行的背影。從對女兒的了解看來，應該分別是柳生末芽、柳生英樹和她自己。
戸島美織之所以畫這幅作品，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原諒的心态。但是戸島夫人一點都不希望這份原諒被柳生夫婦收到，因此，她冷冷地詢問夏熏。
“你打算做什麽？”
“把它利用到最大價值。”夏熏繞到那幅畫前面，一把掀開畫布，然後甩手把畫作丢進壁爐裏。
“你瘋了！”戸島夫人氣憤的看着外孫女一會，指揮着傭人熄滅爐火。
夏熏帶着愉悅的表情看着那副作品被拯救出來，焦黑的灰燼黏在上面，使得櫻色的背景變得猙獰不堪。
“把這份禮物送給柳生末芽，”夏熏甜甜地笑着說，“她一定會不安。”
小孩子的殘忍，即天真又直接。
戸島夫人望着那副醜陋的畫面，突然從心底升起一股涼意。
“夫人？”
聽到幸村精市的聲音，戸島夫人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喜歡她嗎？”
原本以為少年會面紅耳赤，再不濟也會猶豫一會，豈料幸村淡淡的回答道，“當然。”
“你不了解我孫女。”戸島夫人肯定的蓋棺定論。
“但我能讓她快樂，”幸村精市冷靜的說，“無論是柳生家還是您，都做不到這一點對嗎？”
少年柔和的臉部線條隐約透出了堅毅，戸島夫人望着他，失去了争辯的興致。
“我走了。”老夫人驕傲的轉身離開，她還有一些事情要去柳生家一趟。突然，她停下了腳步，側臉浮現一絲笑意，“幸村精市，我不太讨厭你。”
柳生本宅，雖然名義上是大伯父的房子，但是因為他常年在外，這裏通常只有柳生爺爺一個主人。
然而今天，這座宅邸迎來了另一位重要人物。
柳生比呂士從後面悄悄潛進來，避開了所有巡邏的傭人。然而因為一路順暢無阻，他反倒覺得不安起來。
今天要發生什麽事？
“大小姐回來了。”年邁的傭人嘆息道，“轉眼多少年，她終于還是肯回這個家了。”
“雖然是我們的小姐，但是因為從夫姓，”另一位糾正，“應該叫戸島夫人才對。”
“欸，老糊塗了。”
柳生比呂士颦起眉，突然明白關于十多年前的線索該從哪裏找起。
推開古老的木門，柳生家的祖祠莊嚴而肅穆，散發着歷史遺留下來的陳腐氣味。少年的視線掃過一個個木牌，終于停在某一處。
柳生家的族譜。
翻開厚厚的記錄本，塵埃嗆人，少年微微眯起眼睛，一目十行地看到了戸島這個姓氏。指尖驀然蜷縮，少年驚訝的定格了焦點。
怪不得祖父如此喜歡和重視夏熏；
怪不得一向古板的大伯父對夏熏那麽好；
怪不得有流言傳夏熏才是柳生家最正确的存在；
怪不得母親在望着夏熏時總是懷着不可言說的歉意；
她的确是柳生家血統最純正的人。
因為夏熏的外祖母是柳生爺爺的親生妹妹，而戸島美織則是柳生英樹的表妹。
……
戸島夫人來的很不低調，柳生家的迎接也不失大家風範。
藤森管家站在院子中央，與那位舉手投足都是英式貴族做派的西洛管家面面相觑，這兩位的主人正在房間裏密談。
“我來是為了夏熏。”戸島夫人開門見山，“她十六歲的生日快到了，有些事情也該說明白。”
“你想要什麽？”柳生爺爺嘆息，“我已經為她鋪好了一切道路。”
“別開玩笑。”戸島夫人扯開一抹譏笑，“你以為你現在之所以擁有這些，是誰的功勞？”
“不論你當初怎麽幫我，也已經是陳舊往事了。”
“這個柳生家有一半是我的。”
“——荒謬！”
作者有話要說：忘記說了……文中的夏天到了，于是他們已經升上高一了。
估算錯誤，柳生家的往事下一章揭ORZ
其實戸島夫人挺有氣場的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