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Z城。深夜。
一輛豪華轎車緩緩游蕩在無人的街道上。
一個年輕女子靠在後座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司機不時往後視鏡看一眼,心想陳媽這招管用嗎?
就在他第N次往後看的時候,發現女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往窗外看去。
老楊老遠就發現路邊的打鬥了。七八個黑衣人圍着一個年輕人毆打,那年輕人身手不錯,但雙拳難敵四手,終于敗下陣來,頓時被打得頭破血流。
老楊看到這種情形只想踩了油門加速離開,沒想到車速一變,驚動了後座的人。
女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就趕忙閉上了眼睛。老楊見狀,不由将油門越發踩了下去。
車加速經過那群人的時候,女子神使鬼差又往外看了一眼。
那年輕人似乎也往這邊看了一眼。
車飛馳而過。
“倒回去吧,楊叔。”
楊司機正撥打報警電話,聞言只好中斷,将車倒了回去。
他們家這位二小姐,打小不愛說話,近來更是一天說不了一句。但凡她出一聲,猶如聖旨,他和陳媽都忙不疊照辦,唯恐違了她的心意。
謝一飛在拳腳揮舞間,看到一輛車去,又看到它回。然後車門大開。
汽車鳴笛。裏面的人朝他看了一眼。
謝一飛一怔,随即左腳踢出一個,右拳打倒一個,留了個空檔,就在黑衣人重新撲上來之前,一個飛身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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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座上的女子打開車窗,頭往窗外探去,外面涼爽的夜風似乎讓她感覺好了很多。
老楊猛踩油門離開,後面的黑衣人緊追了幾步,放棄了。
“謝謝。”謝一飛喘了幾口氣,謝道。看了看女子,又問道:“你……是暈血嗎?”
看女子沒說話,又道:“對不起。”
說着,他也按下了這面的車窗,用衣服仔細擦幹臉上的血,然後将血跡斑斑的衣服脫下,揉成一團握在手裏,“前面那個路口把我放下就好。”
老楊看了看後視鏡。女子閉目養神,一絲反應也無。
“哎,司機,這裏可以放我下去了。”謝一飛看司機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不由提高了聲音道。
“哎,司機……”
“哎,小姐……”謝一飛看請求司機沒用,又轉向身旁的女子。
女子神色冷漠,眼睛也未睜,似乎嫌他聒噪,微微蹙了蹙眉,勉為其難地微微擡手搖了搖。
意思是,別吵。
謝一飛頓時噤聲。
深夜。空無一人的街道。沉默的司機,沉默的女人。
謝一飛一剎那間心想,他是不是還是留在那裏打鬥比較好。
黑衣人是誰派來的,他心知肚明;會把他打得很慘,但不會要他的命,這一點,他也心知肚明。
他只是不想他這麽慘這麽狼狽的照片,落在那個人的手裏。所以,他在那幫人拍照之前,伺機而逃。
汽車一直駛進了一棟別墅。
謝一飛開車門下來,“謝謝小姐相救,我叫謝一飛。不知小姐貴姓?”
女子下得車來,倚在車上,閉着眼睛歇了一會兒,聞言并未作聲,只朝別墅揚了揚手。
意思是,請進。
謝一飛趕忙道:“就不打攪了。日後再來拜謝……”
正說話間,一個有些肥胖的中年女人從裏面沖了出來,“小姐回來了。”
“哎喲,這是打哪兒來的一個人?血呲呼啦的,也不怕吓着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女子指了指謝一飛,徑自進屋了。
“陳媽,你大呼小叫的做什麽?還不帶他進去處理一下?”老楊過來道。
“哎,好好好……老楊,小姐打哪裏帶回來這麽個人?怪吓人的……”
“別說了,人家就在這裏站着呢。小姐讓你帶進去包紮你就帶進去包紮,別羅嗦了。”
“哎,好,這就進去。哎,老楊,小姐今兒有沒有……”
“別問了。回頭再說。”
謝一飛看了看別墅的大門,已經在汽車駛進來之後關上了。又看了看陳媽和老楊,心想這幾個人中,好像就陳媽還正常點。
陳媽的啰嗦和絮叨,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已經是他童年時的記憶了。
謝一飛跟着陳媽進了客廳。
那幫人這次下手,比以往哪一次都狠,謝一飛強撐着一口氣到了這裏,一進屋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陳媽吓了一跳,差點叫出聲來,趕忙捂住嘴巴,往樓上望了一眼,然後出去喊老楊。
“……怎麽辦?看着快要死了。要不送醫院?”陳媽心有餘悸地道。
老楊:“沒那麽嚴重吧?剛才一路上都好好的。”
然而等他進門一看,就趕忙跟陳媽一起,将謝一飛扶進了車裏。
“看着挺精幹的,怎麽這麽重?”陳媽氣喘籲籲地道。
“好了,你趕緊回去看着小姐吧,我送他去醫院了。”
謝一飛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看着白花花的牆壁,白花花的床單,聞着一股消毒水的味兒,他知道,這是在醫院。
他被那家古怪的主仆送醫院來了。
醫生來查房,笑道:“喲,醒了?感覺如何?你這受傷不輕啊,肋骨斷了三根,頭上縫了七針,流了不少的血,再晚一點送來你就危險了。”
“年輕人,少跟人打架,別把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
“要報警嗎?”
謝一飛看了他一眼。
說話的也是一個年輕人。
謝一飛搖頭道:“不必,謝謝大夫了。”又問道:“沒人來看我吧?”
年輕醫生道:“送你來的人聽說你沒事就走了。還幫你繳了押金。你就安心養傷吧。”
謝一飛:“沒有別人了嗎?”
醫生:“就一個大叔,說是路過救了你,沒別人了。現在好心人可是不多啊。”又揶揄地笑道:“怎麽?等女朋友?”
醫生是個年輕的小夥子,個子高挑,斯文白淨,一笑兩個小酒窩,一看就是愛說愛笑的那種人。
謝一飛松了一口氣。沒別人就好。
他現在這副模樣,不想那個人看到。
醫生道:“哦,我姓洛,要下夜班了,過來看你一眼。你還要在這裏住段日子,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謝一飛真誠地感謝道:“謝謝你,洛醫生。”
洛醫生蹙了蹙秀氣的眉毛,笑道:“咱們同齡,我免貴姓洛名冰。你還是叫我洛冰好了。”
謝一飛一噎。
他實在不關心他叫什麽,同齡一事更是無從談起。他在這裏待幾天,稍好之後就離開了,不想跟人有太多牽扯。沒想到這個洛醫生是個自來熟。
自從昨夜起,他遇到的人就不正常。
包括他自己,在世人眼裏,好像也不是個正常的人。
謝一飛閉了閉眼睛。
洛冰見狀笑道:“不打攪你了。你好好休息。”
洛冰走後不久,昨夜的那個司機來了。
“我帶吃的來給謝先生,”老楊邊說邊打開保溫瓶,“陳媽給你煲的湯,趁熱喝了吧。”
謝一飛道:“謝謝你,楊叔……我這麽稱呼您不介意吧?”
老楊道:“不介意。我家小姐也這麽稱呼我。”
謝一飛又想起那個沉默的女子,老楊不這麽說,他都要以為她不會說話了,不由道:“也幫我謝謝你家小姐。昨天晚上多虧你們了。”
老楊看他一眼,道:“你要謝,就自己去謝。我家小姐今天早上還問起你。”
這個話說得好像他家小姐多麽關心謝一飛似的。實際上早上的情況是這樣的。
陳媽喊小姐下樓吃早餐,叽裏呱啦地報告了昨天晚上連夜送謝一飛去醫院的事情,然後嘆道:“可憐見的,聽說頭破了,骨頭也斷了,就這麽孤零零的一個人躺在醫院裏……”
然後小姐就推了推餐桌上的湯,然後這湯就到謝一飛這裏來了。
謝一飛道:“等我好了就親自去道謝。”
老楊沒有說話。以小姐現在的狀況,還能想着救人,想必眼前這人小姐還是願意見的。
小姐太孤單了,有個朋友也好。
老楊什麽都沒有問謝一飛,沒有問為什麽打架,沒有問他的家人或朋友,甚至沒有問他是什麽人,就這麽默默地喂他喝完湯,走了。
謝一飛靜靜地躺在床上。
手機在昨晚打鬥的時候被砸了,這麽久沒聯系,不知那人會不會找他,找不到他的話會不會着急。
那個號碼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裏,現在他卻找不到一個電話來打。方才他很想跟老楊借,但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還是等洛冰來吧。
S城。
“爸,阿飛的手機怎麽會在您這裏?阿飛呢?”
“我說過了,你做錯了事,我就會打阿飛。”
“爸,我們都已經分開了……”
“是嗎?那手機上的消息是怎麽回事?”
“……連發個消息問候一聲都不可以嗎?”
“你在Y國跟他聯系過多少次就不說了。剛從Y國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發消息約他見面,你說可不可以?”
“……”
Z城。榮華醫院。
洛冰來上夜班,“昨天晚上送來的那個傷號呢?”
“下午被人接走了。洛醫生,不會是看人長得帥看上人家了吧?”小護士打趣道。
洛冰笑道:“一邊去。我看上他當我妹夫不行嗎?”又道:“他家人來接他來了?”
小護士:“就是送他來的那位大叔……”
洛冰一怔。
謝一飛被老楊接回了別墅,此刻正躺在客房的床上發呆。
老楊下午去接他,說自己和陳媽還要照顧小姐,來回跑太麻煩,反正他骨頭斷了也沒什麽大礙,就是休養的問題,不如接回家休養。
謝一飛剛到Z城,連個靠譜的朋友都沒有,聞言只有答應了。已經欠了人家一條命,再多欠點好像也沒啥。何況醫療費住院費都是人家交的。
回來後只看到昨夜那女子半躺半坐在客廳的沙發裏,聽見門響,一點反應也沒有,仍靜靜地看着前方。謝一飛以為她正看電視入了迷,結果電視是開着的不假,聲音沒開。
謝一飛看了看那女子的眼神,明顯在發呆,什麽都沒有看。謝一飛想打招呼,已經被陳媽引領着擡進了客房。
老楊雇人将他從醫院裏擡回來了。
被擡回來的謝一飛此刻在發呆。
他清清楚楚看到那女子的臉上,刻着四個字。
生無可戀。
再換四個字……
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