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名字一旦出口,一切再無轉寰的餘地。
兩人身周的時間仿佛都象是停頓了數秒,江北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他,不肯錯過一絲一毫的細微表情。他親眼看見張雁南臉上的笑容漸漸僵掉,眼神由茫然到震驚,由震驚到無措,由無措到驚懼,漸漸漸漸變成難以形容的複雜。
一時間江北恍如數九寒天被冰雪澆頭,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他其實一點實質證據都沒有,從頭到尾都只是懷疑。可張雁南的反應卻将他那一點僥幸的希望都打碎了,丁志傑這個名字仿佛一個禁忌的咒語,一旦說出口,之前存在的所有美好幸福便如玻璃世界稀哩嘩啦碎了一地。
不知不覺中江北的眼淚流下來,模糊了雙眼。
“你真是丁志傑……?根本……不是過繼的……?”
張雁南喉嚨深處急喘了一聲,他不知道江北是怎麽知道的,也顧不上思考這一點,他只知道江北知道了,他知道了!會失去這個人的恐懼迅速占領了他心頭,一時間張雁南想不到別的辦法,只能本能地将他一把抱緊,發顫地祈求:“江北,江北……”
江北身子發軟地被他抱着,全身的力氣消失無蹤,腦子裏昏昏沉沉只有一個念頭: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問着問着忽爾悲從中來,眼淚失控地流了滿臉。
張雁南抱着他也哭了,哭當年的年少無知,哭人生不能重來。
哭着哭着忽然間一個比悲傷更重要的事情劃過腦海,江北猛然把張雁南一推,抽泣着道:“張雁南,你去自首吧!”
張雁南困難地張張嘴,顫聲道:“江北……我犯的,是殺人罪。”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只怕這一去就再無相見之期。
江北看着他,怎麽也不能相信自己的愛人竟是手上沾着人命的重犯,他抓着他手臂滿懷希望地道:“你是被冤枉的吧,啊?你是不是被冤枉的?!”
張雁南只覺鼻子一陣猛烈地發酸,他知道,只要他說是,江北就一定會原諒他,會傾家蕩産給他請律師翻案,可是,可是這世上哪來那麽多冤案啊。
伸手掩住眼睛,張雁南的熱淚自指縫間汩汩而下。那是悔恨的淚,他想起十八歲那年那個夏天,他和一群同學去溜冰場,如果早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麽,那他一定不會去。在事隔多年後他都還能想起當日那場群架,混亂扭打中他順手抓了溜冰鞋重重一砸,結果對方身子一晃,血從額頭上流下來然後一聲不響歪倒在一旁……
“這是過失殺人啊,”江北仿佛看到了希望,“找個好律師這案子可以打的!”忽然間他想到了什麽,神情陡然變得古怪:“除非,你還犯了其他殺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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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江北看着他,象看一個陌生人:“你是怎麽……變成張雁南的……?”
張雁南呆看他半晌,終于領會他的意思,頓時有些無力:“我沒有殺他……我甚至都沒有見過他!”
汶川地震舉國震驚,他那時已經有了一定的財力,因此第一時間與姚哥組織了車隊過去救災。過去後只見哀鴻遍野滿地亡靈,還有許多人在地震中失蹤,偶然交談中他得知那些失蹤的人因找不到屍體而無法銷戶,于是猛然靈機一觸:天賜良機!何不就改名換姓,借屍還魂?!
慎重思考後他越想越覺此計可行,于是給了姚哥一筆錢,托他查訪年齡相近相貌相似的死者,大概老天也有意給他這樣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一段時日後竟真的找到一個叫張雁南的人,更妙的是地震時此人所在的村子是重災區,地震中幾乎全村覆沒熟悉他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于是他如獲至寶重金購買了張雁南的第一代身份證,然後以自己的照片補辦了第二代身份證,成功洗底成一個清白的人……
聽張雁南講完江北都呆了,他知道張雁南素來腦筋轉得快,但沒想到他能轉這麽快,相比起來他腦補的‘發現一人面目相似于是頓生惡意痛下殺手’是多麽普通多麽沒有技術含量啊,只可惜這世上的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他手腕再高,現在不也還是露餡了麽?
沉默良久,江北無力地道:“張雁南,你還是去自首吧,警察都找到我這裏來了……”
此話猶如晴天一個霹靂,張雁南臉色唰一下變得毫無血色。
“警察找過你?!”
江北苦笑:“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麽知道丁志傑這個名字的?”
張雁南完全震驚了,腦子裏轟轟直響,江北知道了他猶可求他寬恕原諒,但警察,再怎麽求也不會有用的!
一瞬間張雁南連呼吸都急促起來,生怕下一秒警察就會破門而入。惶急中他想不到別的辦法只剩下一個本能的‘逃’字,挽起皮箱就去扯江北:“走!我們現在就去機場,改簽明天上午的飛機……”
江北一把抓住他,死死不動:“張雁南,你是準備就這樣逃一輩子嗎!”
這有力的反問瞬間把張雁南問住了。是啊,逃出國了又怎樣,難道永不回國一世都以黑戶的身份在國外混着見不得光?!這可悲的未來絕不是他想要的……張雁南頹然松手,退了兩步往床上一坐,雙手撐住頭。
江北從沒見過這個高大英武的男人如此進退兩難的樣子,一時間既悲傷又心疼,忍不住上前将他緊緊抱住,哽咽着道:“去自首吧,趁警察還沒找上門來,咱們還能占個态度好……”說着半跪在張雁南面前:“你別怕,不管你判多少年——”
張雁南微微震動了一下,擡起頭來充滿希翼地看住他。那生怕被他丢棄的眼神讓江北一時間心酸得難以形容,明知道一說出來就要用以後的人生來負責,卻還是堅定地說完下半句:“——我都會等你出來。”
我等你出來。
張雁南眼底瞬間沖出一股熱意,他緊緊抱住江北埋首在他肩上,半晌才嗚咽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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