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蜘蛛
張珊珊他們家到底有多大能力,海芷蘭不曉得,這位同學雖然對她極盡嚣張跋扈,但從來不正經宣揚她爸的職位。為了保險起見,她先将行李全部放到了教室,無視教室裏頭三三兩兩的同學奇怪的目光。放下行李之後,海芷蘭直接去了網吧,将手機裏的錄音傳到網盤裏,U盤備份一份,再用郵箱給白雪發了一份。
白雪平時很少看郵件,海芷蘭發的還是她不常用的郵箱,這算是最後一重保險了。
弄完這一切之後,她剝了個白水煮蛋吃了就回教室了。
雖然周一才是正式上課,但甭管大星期還是小星期,周日晚上七點到九點都是要上晚自習的。海芷蘭回來的時間也湊巧,剛好這周的晚自習要用來考試,比平常提前了半個小時開始上晚自習,掐着七點進門的海芷蘭自然遲到了。
高二晚自習一般都是由班主任堅守,而曲珂柏确實也在,她穿着素色改良旗袍,披着一件暖和的針織外套,雙足互碰,身子微側的坐着,面前擺了一本攤開的書冊,似乎看得癡迷。二十八九歲的女人,燙了一頭大卷發,剛洗了頭不久還微微濕潤,為避免碎發掃了眼睛,用素色卡子攏到後頭去,她是個過得極精致的人……滿腹書香,為人師表。
“報告!”
曲珂柏從書海裏出來,看到提着大包風塵仆仆的海芷蘭微微蹙眉,态度不冷不熱。
“嗯,進來。”
海媽媽早就跟班主任曲珂柏打了數次電話,也跟她說了海芷蘭要回校上課的時間,還拜托了她多多照顧女兒。在電話裏,曲珂柏可以稱得上是耐心,和海媽媽說話也是溫溫柔柔的,十分有禮貌。
經過多次溝通,海媽媽對曲珂柏的印象稍微好些了,也沒有太不滿學生受傷住院,班主任從頭到尾不出現的事情了。海家本來不是刻薄的人家,喜歡将人往好的地方想,教育孩子也是這樣。不是不怪曲珂柏不負責任,實在是孩子還要在她手底下讀書,沒辦法。
此刻曲珂柏卻表現得有些詫異,仿佛根本沒有記得海芷蘭今日會歸校。
如今海芷蘭完全不受她的态度影響:“老師,我坐哪裏?”
已經低下頭的曲珂柏複又擡起頭來,她是成年人,敏銳的從海芷蘭的渺渺幾個字中感受到了異樣……這個學生,好像和印象中有點不一樣啊。不過這種想法只是閃過腦海之中而已,老師天然站在制高點上,俯瞰下頭的學生,故而喜愛将所有學生裝在幾個模子裏。
這個模子裏的學生要經受優、中、差三個指标作為評分,海芷蘭屬于最後一類。
按照曲珂柏教學的慣例,學生每個月要根據月考的成績排位,并不是自主選擇的,而是從第一名到最後一名,采取從中間到兩邊,從左到右依次按座位號入座的順序。海芷蘭加上寒假離校一共四個月,期間錯過了兩次月考一次期末考,理所應當的,她的位置在最後一排,靠近垃圾桶旁邊。
曲珂柏仿佛很詫異她為何會這樣問,畢竟從前海芷蘭的位置也就在那裏,即使偶有進步離垃圾桶也并不特別遠。她有些不耐煩,還是婷婷袅袅的站起來,伸出食指,指了指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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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動靜已經引得三三兩兩的同學擡起頭來,教室裏也有了交頭接耳的聲音,數十道目光打在海芷蘭身上----出車禍這樣新奇的事情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在電視劇和新聞裏頭看到的情節,現實生活中遇到還真是十分酷。
若是從前的海芷蘭遇到這樣的打量,必然如同陰溝裏伸出頭的老鼠,立刻就要縮回去。恐怕會非常不安的揪着自己的上衣,臉上難免也會暴露心裏隐藏的怯弱,像綿軟的包子,任人在上面戳出一個又一個的坑。
現在的海芷蘭其實并無所謂這些目光,但并不代表她不憤恨不公,畢竟班上性格軟綿的人也不止她一個,偏偏因為她胖且黑,就要承受軟刀子磋磨,硬刀子刺傷嗎?憑什麽呢?父母生她養她,直至十七歲都沒有對她動過手……誰還不是小公主了咋地?
海芷蘭就這樣站在講臺上,背脊挺直的任由一道道目光打量,而每一個人對上她清亮的眼睛都莫名瑟然的移開了目光,少有能看三秒以上的。而海芷蘭鎖定了坐在第二排的班長溫焘,眨了眨眼睛。
溫焘:“……”
受寵若驚!!仿佛那天在醫院見到的是個假海芷蘭。
大約懷抱着這樣的思想,溫焘也對她眨了眨眼睛。
海芷蘭勾起一絲笑,微微偏頭挑釁的對上了張珊珊的目光---‘哈!’
果然,張珊珊嘴唇緊緊抿起,飽含怒火的瞪着她,一副想要生生吃了她的樣子。
小小年紀談什麽戀愛,不知道這個叫做早戀嗎?早戀就早戀了,這麽有本事喜歡就告白了,弄他身邊的女性是個什麽鬼心理,簡直有病!
張珊珊和溫焘青梅竹馬,那個她格外珍惜的水晶球擺件就是溫焘送給她的十六歲生日禮物,而溫焘對哪個女孩假以辭色,張珊珊必然心焦。
海芷蘭眼見目的達到,背着行李包從可容兩人的通道向後走,路過溫焘旁邊的時候放慢了腳步,露出了一個笑的模樣輕輕的道:“謝謝班長送的資料~”
“不用謝……”
可是海芷蘭已經走遠了,根本聽不到他的回答。溫焘向後轉頭,只能看到她背上碩大的灰撲撲包,唯一沒有被背包遮住的是她兩條纖細的腿。
怎麽從前不覺得轉校生的聲音這麽好聽?!
她好像瘦了很多!
說起來對于這個轉校生的印象,就是成績差、長得胖、很黑、性格怯弱和同學相處得不太好。這個印象根深蒂固,以至于當時看望車禍住院的她的時候,被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時驚訝程度要更高。
溫焘忘不了她當時躺在潔白的病床上,蓋着被子只露出一張青腫的臉,半嘲諷半笑鬧的說:“我猜曲老師一定有事情要忙,是離開二十分鐘都沒法子的那種忙!大家都當我是空氣,感謝班長還記得我~”
他忘不了她說話時奇異的調子,甚至還做夢做到了一回。他也說不清是為什麽,大概有些愧疚的——當時曲老師跟他說不去醫院了,徑直提包回家的時候他亦覺得無所謂,怎麽連勸說都沒有勸說一句呢?!
這是不是有點不對啊!
現在看到她完好的回來上課,心底奇異的松了一口氣,提筆繼續做題,這是一道填空題----《周書》又被成為《逸周書》一般被視為《尚書》的……餘篇或逸篇。
大約如此理所當然,都是因為高二轉校的海芷蘭,一向沒有被視為高二三班的一員,而是某種粘連的附屬品。
***
九月末已經褪去了暑熱,大部分女孩都已經穿上了薄外套,男孩們大多還穿着單薄的一層,也不是不冷的,前排男同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茬一茬的的。統一的是男男女女都整齊的低着頭奮筆疾書,挂鐘的指針咔嚓、咔嚓行走,海芷蘭做完了一小半的題就放下了筆。
一般來說晚自習做的練習題是不會上交的,由同桌兩人交換改題測分,而海芷蘭的同桌是垃圾桶,也就不費這個心了。
她饒有興致的開始觀察張珊珊,準确的說是她背上的那只大蜘蛛。
張珊珊成績在前五徘徊,她就坐在第二排正中間的位置,和溫焘中間隔了兩個人。海芷蘭坐得太靠後了,不能看到這只蜘蛛的全貌,幸而它足夠大,海芷蘭能通過剛剛見過的幾面來複原它的全貌。
蜘蛛的品種海芷蘭認不出來,老實說她從前特別懼怕任何種類昆蟲,老遠見到蜘蛛都能起一身雞皮疙瘩,不适程度能達到神經緊繃的地步,根本不可能做到去觀察它。
奇怪的是,車禍過後她幾乎沒有遇到能讓她感覺到害怕的東西~哪怕是不了解甚至不科學的東西。
這只蜘蛛有中間有黑色的兩個大圓點,大圓點兩側有兩個小圓點,她也不知道這是眼睛還是其它什麽器官,身體分為兩段,有些類似螞蟻,可它的足卻和螞蟻大相庭徑,畢竟螞蟻腿上是沒有這麽多茸毛的。
這蜘蛛長度從張珊珊的頭直到她的尾椎,寬能占據她纖細的背,過于纖長的蜘蛛腿只能盤到她的手臂和胸前,從背後看,張珊珊像是半個身子被蜘蛛吞入了腹中。事實上,這只蜘蛛也确實對口邊的糧食急不可耐,時不時張開鮮紅的口器,在食物的頭等摩擦。
她看得太久了,在她的目光下,這只蜘蛛輕輕的顫抖着,仿佛有些黏不穩的模樣。
海芷蘭認為這不是錯覺----這只不知道是什麽玩意的蜘蛛點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