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的外婆
面對友人的疑問,海芷蘭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她雖然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卻不明白這黑氣到底是什麽東西。自己尚在摸索之中,就這镯子的怪異,她還真解釋不出一二三來。
白安國能從沙發上坐起來了,白承福端了盆水給他洗臉,再喝下了一整杯水,他就能說出話來了。雖然臉色還是蒼白,但看得出來沒什麽大礙。
“老白,我覺着還是去醫院瞅瞅。”
白媽媽也被吓得不行,連家鄉話都蹦出來了。白安國擺手示意不用,他們家人都有每年做體檢的習慣,說來也巧,他昨天才拿到的體檢報告。這個年紀不乏有些小問題,但哪一樣都不能導致剛才那種急症,他是當事人自己知道,這就不是身體的事。
剛剛那種差一點沒命的情況,他心有餘悸,眼睛都不敢看木盒子,只盯着海芷蘭找點安全感:“蘭蘭,這镯子有問題?”
海芷蘭點頭:“叔叔,你哪得來的?”
話裏的詢問之意有些直接,換做這讓人心頭發涼的事情沒有發生之時,白安國一定覺得受了冒犯,指不定心裏要嘀咕這個小姑娘沒禮貌,現在哪裏能想那麽多,巴不得人問,趕緊熱切的将前因後果說了。
原來這八個撿回來的漏還不是一個地方撿的,分了五個攤。古玩街裏除了開店面的長期在這做生意,地上擺攤的人是經常換,常常還有口音一聽就不是本地人的‘新面孔’,白安國由此認定這條街比別的街更能撿漏。
後來認識的人多了,對古玩了解得也多了。也是運氣好,還真讓他碰到了,這條街确實是業內赫赫有名的‘真街’,不是那種放幾塊石頭就是堵石,開起來騙游客的玩意。
今天上午,他六點鐘就上街了,自覺運氣好,花了小幾萬收了六樣東西,一轉頭路過‘吉祥齋’被老板叫住了。吉祥齋的是這條街上最新開的一家店,老板是個外地人,姓師,因為嘴上挂着兩撇八字胡,大家都叫他師八字。
這個師八字和白安國算是有仇,原因還要追溯到半年前吉祥齋剛開門不久,白安國走裏頭挑東西,見到師八字正口燦蓮花的向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推銷一口青花碗。
中年人面露猶豫,見到白安國進來便請他掌眼。這種做法在古玩界是常有的,也是趕巧了,白安國也不是行家,甚至對古玩的知識都不能稱得上豐富,但近期剛好入手了宣德青花碗,找了許多行家了解,所以對于此物頗有心得。
師八字這碗,底部書 ‘大明宣德年制’,單看‘宣’之一字,若是真品,第一筆向右點,往往與第三筆橫勾連接,第三筆橫勾左高右低,帶動整體橫劃有倚斜之勢。
光看師八字手上這口碗底部的六個字——線條松軟無力,便知道是仿品,假的總歸是假的,它們總免不了有“過”或“不及”的毛病,這宣字與第三筆相隔甚遠,就是‘不及’。
至于哪個朝代仿的,到底值多少價白安國卻分辨不出了,假使是仿品,也未必不值錢,可是中年人被師八字忽悠得頭腦發熱,這下剛剛冷靜下來,哪還願意聽師八字多說,謝過白安國就走了。
白安國這才驚覺壞了人家的生意,都怪難得有他知道可品評一二的,一時剎不住嘴,壞了規矩。他忙跟師八字賠禮道歉,卻被人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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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安國多年做生意,企望多與人為善,輕易不願意得罪人,第二天提着禮物上門,雖然這次沒被趕出來,但不過說了幾句場面話,關系一直不冷不熱。
今次,師八字突然叫住他,白安國心裏覺得奇怪,還是應邀去他店裏了。原來師八字最近得了一批貨,要請白安國挑的是幾件近代工藝品,這确實投了他的好。
所謂的近代工藝品,說白了就是‘高仿’。
白安國知道自己的家底,要玩正古董玩不起,收些工藝品過過瘾也好。鑒于師八字有心和好,他也就騎驢下坡,面子做足,恰巧他最近癡迷銅器,從中選了一樣,師八字還送了他一個金镯子做添頭。
結果這個添頭就出了問題。
要說一切都這麽巧,白安國不信。反而是師八字懷恨在心,蓄意要整他更有說服力,否則黃鼠狼幹啥突然給雞拜年。
“是我大意了……那這個青銅酒樽沒問題吧?”
海芷蘭沒有感覺到這青銅酒樽有特別的氣息,還是詢問白安國:“我可以拿起來看看嗎?”
“拿、拿、拿,你随便看!”
想了想剛剛白安國連個手套也沒有戴,上手就拿,拿起來就摸的樣子,海芷蘭就放棄了好好對待‘昂貴’物品的心。将青銅酒樽提在手裏,左看右看也沒有看出什麽問題來。
“這個沒事,”海芷蘭觀摩了一會就随後放下了,又指着木盒子叮囑:“這個不能拿出來,不然輕則生病,重則有急症。”
雖然黑紅色霧氣只剩下一小團,看起來沒那麽兇了,但海芷蘭還是把話說得重。
屋內幾人看木盒子的眼光變了又變。
白安國:“侄女,那這…怎麽處理。”
海芷蘭:“……”她怎麽知道?!她還只是個高中生。這麽大金镯子按金價稱克數也得好幾萬了,難不成還能丢了。
海芷蘭感受到掌心裏白雪溫暖細膩的手,想了想,還是有禮貌的回答了:“這個只要裝在盒子裏,不打開,不去碰它,就沒事。”
在場衆人的世界觀都在重塑,照理來說神神鬼鬼的東西很扯淡,但架不住他們親眼看到,反正這會兒沒有人敢去打開盒子拿出金镯子再試驗一下。
接受度最高的是白家夫妻,兩個走南闖北的做生意,見得世面的,選新店地址、算開張日期都是要請人看的,打心裏頭還是信這些東西的。
白雪也有一肚子話要問,感覺爸媽的問話告一段落了,就飛快的将海芷蘭拉進了自己房間,嚴刑逼供。
“說,怎麽回事?”
白雪沒有發現自己滿臉恐懼。
還是那句話,海芷蘭自己都沒有搞清楚怎麽回事,只能含含糊糊的道:“就是能看到一點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白雪不由想到中午她沖出去說看到個小孩的樣子,背脊一陣冰涼,這個話題更是連提都不敢體,問都不敢問。
白雪沒有懷疑朋友的話,就是面對不科學的事情自己瞎害怕。緩過來之後才突然有點明了了----怪不得蘭蘭性格變化這麽大,從怯弱的小可憐變成生人勿進的女鬥士。
遭逢突變生死之間走一遭,總是有些變化的。
白雪也沒有再多問,忍住心裏頭各種翻湧的情緒。到底是年輕人,接受度非常高,神色還是有點擔憂:“等你搞清楚了、或者能說再跟我說吧……否極泰來、否極泰來、否極泰來~~~要是有什麽我能幫忙的,一定要跟我說。”
海芷蘭拉着她的手,笑了。
有這樣一個朋友,是她的運氣。
***
知道海芷蘭傷口還沒有愈合,白媽媽晚上精心特地準備了許多清淡的食物,但是味道無一例外都很好,看得出來花了很大的心思。
海芷蘭多吃了半碗飯,轉過頭就看到白雪臉上和自己媽同出一轍的欣慰。
海芷蘭:“……”
我這個一百一十斤的營養不良哦~
吃過飯之後,白安國還邀請海芷蘭去他的收藏室看看,海芷蘭當然不懂古董,白安國的意思自然也不是讓她品鑒,無非是怕古董裏頭有和金镯子一樣‘不好’的東西。金镯子‘見效’快,那萬一有‘見效’滿的呢?
白家的古董收藏室在別墅三樓,應該說整個一百多平米的三樓都是白安國的收藏室……也不對,還拿了幾個平方做酒窖。
除此之外,全是木各自,放着展品。
海芷蘭從一個屋子走到另一個屋子,有問題的東西一樣沒找到。白安國也不是傻的,他平時多寧可買仿品,都不願撿漏,這一樓別看物件多,其實大多是工藝品。直到走直朝南的房間裏頭,才在屋子的角落發現了幾縷黑氣,這黑氣就如同搬家那天看到的差不多,不過是盤桓在窗的角落裏的。
這間房間的窗很小,窗外隔了半米的地方就是一堵嚴嚴實實的牆。
海芷蘭也說不出來為什麽,但這個格局令她挺不舒服的。
白安國瞧見了她的目光,解釋道:“我們這是坡地別墅,全部坐南朝北,說是南北通透的戶型,其實南邊還是有牆擋着。”
剛剛進門太急海芷蘭沒有注意,打算等會走的時候去外面看看。
海芷蘭:“有糯米嗎?”
白雪:“生的?熟的?”
海芷蘭:“……”
不一會白媽媽就端着一大碗糯米上來了,海芷蘭照例讓他們退到走廊上才撒糯米驅散了黑霧。因為黑霧本來就稀薄,撒下去就消散了,她還真對比不出來糯米和米的誰更有用。
晚上白家夫妻執意要送海芷蘭回家,就算他倆不說白雪也要讓他們送的,海芷蘭對市裏不熟悉,身上傷還沒有好全,白雪肯定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去。
兩家其實就隔了十幾分鐘的車程,下車的時候白雪拉住她:“你什麽時候去上學啊?”
上學啊!
海芷蘭好容易把這個事情從某個角落扒拉出來,不是特別确定----“大概,下周吧~”
***
白家夫妻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兩個人都沒睡得着,好一會兒還是白媽媽先開口:“你說我們是不是往海家送點錢?”
白安國其實也有這個想法,剛才在路上就打算給的,可是看着女兒和人家相處的樣子,又給否決了。
“不好,人家和我們閨女是朋友!若是人家家裏真有過不去的坎我們是一定要援手的,可是人家日子過得下去,這時候給錢不一定好。”
這小姑娘雖然面上客氣有禮,可是有禮得有點冷淡了,兩個小孩子看不出來,他還能看不懂。他甚至有種怪異的想法,如果不是今天因為白雪來,他在人面前遇着事情了,人家看在眼裏都不一定提個醒。
白媽媽真睡不住了,爬起來看着老公:“今天這事真有點玄乎,你說她一個高中生……”
白安國像是陷入了什麽回憶中,好半天才說:“大概是家學淵源。”
白媽媽一聽愣了。她跟丈夫是一個村的,也就是說和海家也是一個村的,這一戶人家上數三代她都認識,再平凡不過的家庭,也沒出個‘神婆’、‘算命大師’,怎麽能扯到‘家學’上頭去呢?
白安國也是想起了他十二歲那年的事。
白安國十二歲的時候,他弟弟白安邦才兩歲,那年景村到處吃不飽飯,他們村卻能都不餓着,當然也只是能吃飽飯,肉就只能一個月一次。那時候,生兒育女的講不了什麽補充營養,他弟生下來身體就不好,好不容易養到兩歲。一次鄰村辦葬禮,他媽帶着把面抱着弟弟去‘走人家’,結果弟弟被唢吶聲驚住嚎嚎大哭,自此開始夜夜啼哭。
身體不好的小孩子晚上睡不着覺,夜夜啼哭,幾天就要不好了。
那時候的醫院不想現在這樣大,鎮上還只有一家醫院,去開了藥吃了也不管用,他爸急紅了眼睛,偷偷摸摸的去找了‘大師’。從前的大師只能小心活動,靠相鄰的人口口相傳,不能像現在一樣大張旗鼓。
他爸請來了一把剪刀。
大師說是外頭有東西驚了小孩子的魂,把剪刀放在枕頭底下,吓一吓外面的東西,小孩就好了。
可是還是沒用,眼見孩子哭聲越來越微弱,弄不好哪一聲高一點,下一聲就咽氣了。
他還能想起煤油燈昏黃的亮光下,他爸抹的眼淚。這時候海芷蘭的外婆來串門了,農村嘛,平時誰家裏頭出點事都能得來幾句關心,不過兩家的關系很尖銳,海芷蘭外婆過來看孩子,他爸媽還有點奇怪。
海芷蘭的外婆姓吳,他要叫一聲吳嬸子。
吳嬸子進門就說有個偏方,可以試一試。他那時候也在屋裏,見到吳嬸子将嚎嚎大哭的弟弟抱在懷裏,說來也怪,那小子哭聲戛然而止。
嬸子在包裏摸了摸,伸出手在弟弟眉心點了個朱砂印。他湊過去看,那朱砂好像亮了一下,吸了個薄薄的東西進弟弟身體裏,不過他疑心是看錯了。
吳嬸子走的時候留下一句話:“我聽說有些孩子見得不白事,是八字輕,十二歲之前都要注意避諱。”
至此,他弟弟晚上就真不夜哭了,他家裏人都特別注意讓弟弟碰見白事,他弟現在媳婦都娶了,孩子也生了。
他漸漸就忘了,剛剛又突然想起來。
白媽媽聽完也驚呆了:“不是海家,是……吳家?”
她細細回憶,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和善的形象,吳嬸子見誰都和和氣氣的,沒聽說過跟和紅了臉,也沒見他們家裏頭吃過半點虧,甚至沒什麽人說她家壞話。下細一想,這在那些年景,在民風彪悍的村裏是基本不可能——你不占強,就要吃虧。
從沒聽說出吳嬸子有任何神異的地方,村裏就這麽大的地方,多的是長舌婦,要有一定能傳出點風聲來。
可是一點風聲沒有。
“老白……”
轉過頭一看,愛人已經睡熟了,都開始打小呼嚕了。
白媽媽無人可問詢,也拉開被子鑽進去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蘭蘭要回校了,驚不驚喜,期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