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給自己青春一個告別
海邊的風又更大了些， 一瞬間，席卷而來，浪花拍打着海岸。
四周嘈雜聲響， 快要吞沒電話裏細微的電流聲，滋啦滋啦……歸于無邊的安靜。
耳邊久久沒有回音， 只有風聲，一陣一陣， 似乎過去了很久很久，
程西終于聽到那頭陳慕也的聲音，隔着手機， 帶着莫名澀意傳來。
“程西……對不起……”
他似乎在組織措辭，語句很緩慢，每句話都要深思良久。
“在這二十天裏， 你是讓我覺得相處最舒适的女嘉賓……但是很抱歉，可能時間太短， 也可能， 是我性格的問題。我暫時沒有辦法接受……此時此刻的告白。”
風太大，把他的話語都模糊，斷斷續續響在耳邊。程西把手機緊貼在耳側，費勁去聽， 在嘈雜動靜中，努力捕捉到他的聲音。
“我覺得我們應該是朋友了……所以， 我們暫時維持着朋友的身份，可以嗎？”
心裏的那塊重石終于輕輕落下。
程西清晰地聽到自己內心有某種塵埃落定的聲音。
他的拒絕比想象中要溫柔，給她保留了一絲難得的體面。
程西彎起嘴角， 沒有說話， 直到那頭動靜完全平息， 她低着頭，握緊手機，盯着自己裙擺和腳尖。
“陳慕也。”她輕聲叫他的名字。
“謝謝你。”
“那麽……再見。”
她挂斷了電話。
一滴眼淚還是從眼中掉落，墜在地上。
冷風吹起她的發絲，淩亂飛舞，她已經完全無法顧及，腦中還是剛才的話。
其實答案她已經猜到。
她只是，想要給自己青春一個告別。
謝謝你陳慕也，很高興見到你。
巨大的悲傷後知後覺湧上來，在胸口翻滾，程西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洶湧而下。
鏡頭裏，程西低垂着頭，站在原地許久，直到某一刻，突然蹲下來，慢慢抱住自己。
藍色的裙擺散開在地上，無人的海邊，只有她孤獨落寞的身影，仿佛與這陰天完美融合在一起。
天空灰暗陰沉，穿着華麗紗裙的少女，頭埋在臂彎中無聲哭泣，像是故事裏的落難公主，美麗又破碎。
節目組告白環節結束，還有一個後采錄制。
程西在海邊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整理好情緒，重新面對鏡頭。
一路上她都坐在車裏怔怔望着窗外，沒有說話，直到車子停下，她重新來到小屋。
已經是夜晚，花園點着燈，熟悉的花草被暖黃燈光映亮，靜靜散發着清香。
信件投遞處，屬于她的信箱上挂着一把鑰匙，在風裏微微晃動。
程西走過去，石板小路依舊狹窄，裙擺拂過花草，她拿下那把鑰匙，在月色下，打開了自己的信箱。
裏面竟然滿滿塞了一堆，她整理好拿出來，坐到了旁邊長椅上。
每個信封外面都有署名，莊星的占據了一部分，周歲放的有幾封，最多的，竟然是陳慕也。
程西怔然，點了一遍數量，發現，他從信箱封閉後的每一天，都投給了她。
眼睛又再度濕潤，淚水不受控制掉落，信封一角被打濕，淚跡在上面暈開。
她飛快擡起頭，控制自己，把淚意憋回去。
程西冷靜下來，才一封封拆信，她先從周歲放的開始，果不其然，是在最後的兩天。
信裏言語幽默，誇她游泳，調侃她的帥哥審美，最後帶着絲絲遺憾。
【可惜時間太短，沒有再多了解你的機會，橙子女士，下次記得要主動一點點，你很好，應該讓更多人發現】
她忍不住笑，低落的心情仿佛被驅散片刻，看完周歲放的信，重新折好，程西拿起莊星的。
他信裏的內容五花八門，簡潔卻有趣，整個人的形象躍于紙上。
每次約會後的小結、平常分享的趣事、以及節目結束前一晚突然的走心。
【小西瓜，你這個人除了眼神不好哪哪都好，該說的話我也當面和你說過了，沒什麽遺憾了。哥也是個有脾氣的帥哥，明天就不和你告白了。下次想要吃什麽好吃的，記得打我電話，本帥哥二十四小時為你服務。
以及，祝你明天心想事成，如願以償。
莊星 1.28于小屋】
程西剛要止住的淚水，又有重新翻湧的痕跡，她也搞不明白，為什麽突然這麽喜歡哭，動不動就流眼淚。
明明自己是最不愛哭的人，離開小屋前一天，大家都在流淚，只有她沒有失控，誰想到，原來都留在了今天。
她忍住發酸的鼻子，把他的信和周歲放的一起放好，做了下心理準備，才去拿陳慕也的信件。
拆開前，她預設了很多種可能，卻沒料到，一連打開五六封，都是同樣的內容，熟悉的兩個字。
晚安。
他整整給她寫了十五封的晚安。
直到拆到後面。
滿滿的晚安中，才摻雜了不同的幾封，掉落出其他話語。
【程西，今天星星很漂亮】
【好夢】
【今晚是深藍色海】
【祝你未來一切順利】
……
程西看得又哭又笑，先是對滿疊晚安的無可奈何，到後面，看到了突然夾雜在其中的文字。
簡單的一行，用藍色墨水，寫在紙上。
依然是飄逸鋒利的字體。
卻讓程西心頭頓時發酸，視線模糊。
原來看過的星星，夜晚的海，不止她一個人記得。
她為他們這一刻的默契感到心驚，又為此時的結局悲傷。不知何時，夜裏又起風了，刮過來，放在椅子上的信洋洋灑灑落了滿地，正如同他們兩個人，終究被風慢慢吹散。
節目全部錄制殺青，已經是深夜。
其他人基本都是第二天的機票，沒有這麽快離開，結束後還在酒店碰到面，被節目組抓住錄了花絮。
唯獨程西不見身影，莊星視線四處尋找片刻，納悶，“咦，小西瓜呢？怎麽不見人影。”
他向節目組的人打聽：“是不是今晚太傷心了躲起來了？”
陳慕也先前就已經回來，從他臉上的神情，很容易判斷出今晚告白的結果，沒有任何的意外。他看着也不像是來談戀愛的。
莊星一直惦念着程西，結果大家人都齊了，只有她還沒出現。
“橙子回去了，她是今晚的機票。”他的PD回答了他，秦晴沒在，送程西去機場了。
“什麽？！”除了莊星，其他人也露出驚訝，齊齊睜大眼看來。
“橙子怎麽這麽早就離開了，都不打一聲招呼，不告而別。”蘇惟英難受不舍，立刻拿出手機打過去，那頭卻顯示已經關機。
“估計上飛機了。”她無奈說。
“這小子，待會我定要罵她一頓不可。”莊星還在邊上嘀咕，大家各自說了幾句，就被節目組叫過去錄花絮。
昏暗的走廊上，唯有陳慕也還獨自站在一邊，沉默不語。
“好了，就送到這裏。”
深夜，燈火通明的機場，廣播循環着航班通知，程西提着行李箱，同身後的秦晴說。
“橙子，一路平安。”她上前擁抱她，滿臉不舍。
“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程西下巴搭在她肩頭，輕輕拍了拍她背，“工作再忙也不要忘記吃飯。”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人的緣分本就是聚聚散散。
兩人再不舍，也終究分別，程西揮手告別她，拿着證件進去了安檢口。
辦理完全部手續，只待登機。
程西坐在椅子上等候，垂眸盯着手機，上面有這段時間加的群和聯系人，她翻出了陳慕也的微信號，定定注視許久，點擊删除，然後一一退出所有兩人有關的群聊。
做完這一切，她微仰起臉，心頭空落落的，好像徹底斬斷了過去的所有。
重新開始新生活吧，程西。
她默默對自己說，不要再沉溺過去了。這麽多年，已經足夠。
飛機升空，濱城變成縮影，城市的所有燈火從上俯瞰，宛如千千萬萬星，在黑夜中閃耀。
城市邊緣，有一片廣袤沉靜的黑色，反射着點點光芒。
那是他們看過無數次的海。
再見了濱城。
再見，陳慕也。
程西把手機關機，閉目而眠，夢裏，好像重新見到了秀越市那片搖曳的香樟。
一覺醒來，她重新回到了秀越。
寒冬臘月，寒氣逼人，即便地處南方，比起靠海的濱城，依舊冷了好幾個度。
程西沒有通知任何人，獨自拖着行李箱打車，回家。
沿途燈火通明，映出這個城市的輪廓，比起當年，繁華新潮不少。這幾年，市中心新開了幾個樓盤，商場也新建，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就連一中的操場都翻新重建了。
到處都在變化，只有她，還停留在過去。
冷風從半開的窗戶中卷入，程西又想起了今晚海邊的風，真的好大，大到可以吹散所有的執念。
車子停在小區外面，程西上樓，拿出鑰匙開門。
客廳裏靜悄悄，一片漆黑，周芳容他們果然已經睡了。
程西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小心拖着箱子回到房間，她沒有多做整理，鋪好床之後便倒頭睡去。
這一整天經歷的事情，漫長到耗費她所有心緒。
睡醒起來，已經是日上三竿，程西從房間出去，把外面的人吓一跳，周芳容正在批改作業，見狀老花鏡也摘下了，難以置信問：
“程西，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怎麽招呼也不打一聲，突然就回來了。”
她說完，扭頭去看沙發上喝茶看報的程松，後者神情淡定，抖抖手中報紙。
“外面鞋櫃上的鞋子你沒看到？孩子回來的太晚，沒吵醒我們兩呗。”
“你知道不告訴我？！”周芳容聞言橫眉瞪眼。
“我告訴你你不得一早又要叫西西起床，難得放假回來一趟，就讓她睡個好覺。”
“嘿——我說你這個人——”
眼見他們兩個又要吵起來，程西連忙按按太陽穴，出聲道：“媽，我們活動提前結束了，昨晚臨時決定回來的，太晚了就沒吵醒你們。”
和程松的說辭一樣。周芳容經過剛才一通埋怨，情緒已經緩和不少，只是不贊同說：“下次不要坐大晚上的航班，不安全，晚一天回來也沒事的，對了，你們學校這次是什麽活動？要留這麽久。”
程西絕口不提她去參加綜藝的事情，尤其，還是一個戀綜。
只會被她認為不務正業，堅決阻止。
因此編了個學校的借口。
至于播出之後的事情，那就等播出之後再說吧，反正，她的目的都達成了。
“不是什麽重要活動，只是不想在家裏待太久，很無聊……”程西含糊過去，進去廚房，轉移話題。
“還有早餐嗎？我餓了。”
“微波爐裏，給你留着，說不定還是溫的。”沙發上的程松連忙說。程西走過去，果然在微波爐發現了兩樣小菜和白粥，旁邊還有一盤皮薄餡多的小籠包。
“我說你今天突然一大早出去買一中門口的小籠包，原來是知道女兒回來了，程松啊程松，口風還真緊。”周芳容見狀冷嘲熱諷，父女兩都習慣了，左耳朵進右耳多出。程西專注吃着早餐，程松佯裝認真看報。
離過年沒幾天，家裏也忙碌，程西回來就沒怎麽得閑。今天出去和周芳容逛街買年貨，明天打掃衛生，又去了一趟爺爺奶奶家看望，走親戚。
等真正閑下來，已經是除夕夜。
窗外煙火砰砰盛開，屋內明亮溫暖，廚房還殘留着年夜飯的香味。
客廳放着春晚，周芳容和程松在聊天，程西坐在沙發裏，低頭看手機。
零點鐘，新年祝福紛紛湧入，同學朋友家人，還有蘇惟英他們。
【哼，雖然你不告而別，但是還是要祝你新年快樂！我漂亮的小橙子，新的一年依然要美麗動人哦~】
程西微笑，給她回複過去同樣的祝福。
回來第二天，程西就接到了他們的視頻，一群人在那邊，熱熱鬧鬧圍着吃火鍋，程西和每個人打完招呼，才發現陳慕也不在。
蘇惟英解釋，他也和她一樣，第二天早早就飛走了。
這樣也好。
程西不由松了口氣，又莫名悵然若失。
回完蘇惟英，接着是莊星，他直接給她轉發了一條網上的群發模板。
【新春佳節到，拜年要趁早，好運跟你跑，吉祥圍你繞，財源進腰包，心想事就成，春節齊歡笑！我的祝福如此早，請你一定要收到！】
【…………】
程西無語給他回了一串省略號。
那頭很快重新發過來。
【哈哈哈哈哈】
【小西瓜，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後面還有周歲放、吱吱、方妍、季禾野……程西一一互道祝福。
全部結束後，外面的煙火也逐漸消散，程西偏頭望去，窗外黑夜只剩下殘餘的絢爛火光。
她合起手機，垂眼，靜坐良久，在心裏默道。
新年快樂。
京州，煙花禁燃令已經貫徹多年，房子安安靜靜，即便是除夕，也早已沒了過年的氣氛。
小區漆黑，偶爾傳來兩下爆竹聲，頂風作案。
原本在底下玩煙花棒的小孩也各自回家。
陳慕也站在窗前，單手插兜倚靠着窗沿，另只手握着手機，看完所有祝福消息，低眸不語，指腹在聯系人那一欄滑動。
終于，他視線看到那個熟悉頭像，後面備注是程西。
他盯着那個名字許久，猶豫，還是主動點開了對話框。
【新年快樂】
陳慕也消息剛發送出去，旁邊立刻出現一個鮮紅的感嘆號，底下彈出官方提醒。
【對方開啓了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好友。請先發送好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他眸中怔愣，無意識看着這行字，過去良久，一個念頭才後知後覺浮上來。
她把他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