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很高興認識你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清晨。霧氣微冷，他從校門口走進來，晨風灌起寬大的校服，少年瘦高挺拔。薄薄金色中，他連頭發絲都發着光。
那是她第一次遲到，也是她和c的第一次碰面。
——《c少年觀察日記》
翌日，風和日麗，萬裏無雲。
“今天将開啓你們的第一次約會。”
“共有三個地點，由男女嘉賓自由選擇，同一地點的兩人将會開始你們的浪漫之旅。”
“請注意，昨晚互選成功的男嘉賓有權限得知女方的目的地，并且更改選擇。”
鏡頭前，剛得知這個規則的程西呆住了。
知道節目組一向擅長制造看點，但沒想到第一天就這麽“風起雲湧”，初次見面變成約會，還有，真的有人會改變選擇嗎？
她一想到這裏，就緊張得直喝水。
“小心點，口紅要花了。”秦晴在底下小聲提醒她。
首次正式在鏡頭前面亮相，節目組貼心給每位嘉賓準備了妝造服務，程西提前兩個小時就被叫醒，坐在化妝鏡前來回折騰。
最後被告知一聲“好了”時，程西睜開眼，有點認不出自己來。
精致得不太像她。
皮膚雪白，黑眉淡描，唇紅潤飽滿，整體妝容清透自然，好像哪也沒變，又好像哪裏都變了。
程西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收回視線，不自在，鏡子裏的人漂亮得讓她有點陌生。
服裝上節目組沒有太大費周章。
濱城是一座南方沿海城市，即便是冬天，溫度依舊在暖和範圍內，只需要穿一件薄外套便可禦寒。
為表示嘉賓的日常和随意，造型師給她搭的是白色吊帶長裙，毛衣開衫，柔順黑發自然垂落。
正式開機，程西出現在鏡頭裏的那一刻，旁邊不知是哪個工作人員，忍不住感慨了句。
“真好看，像是青春片拍攝現場。”
錄制節目的房間，程西一人坐在桌前，面前擺着三張地點明信片。
第一張是游樂場，底下有排手寫體的文字。
【做個快樂小孩】
第二張看起來像是一家海邊書店，窗外望去就是無邊無際的藍色，文藝浪漫。
【一起去海邊吧~】
第三張最單調，只有一棵茂盛的大樹，除了綠色之外什麽都沒有，介紹更簡單。
【風和日麗】
倒是很符合今天的天氣。
程西本能開了下小差，很快回神，不抱任何希望地看向鏡頭。
“我們這邊可以知道男嘉賓的選擇嗎？”
“不可以。”導演組無情回複。
她眼裏失望一閃而過，壓住心頭忐忑跳動，放在桌上的手握緊。
程西完全沒有任何信心陳慕也會選她。
唯一的機會，就是兩人選中同一個地點。
她努力穩住呼吸，仔細分辨面前的三張明信片，許久，下定決心，拿起那張綠色。
“我選風和日麗。”
等待的這段時間，格外漫長，節目組好像故意搞這種磨人的把戲，鍛煉嘉賓心态。
程西感覺自己身上溫度在一點點降下去，指尖歸于冰涼時，終于聽到導演組天籁般的一聲。
“六位嘉賓都已經做出選擇，下面将各自前往約會地點。”
車子緩緩出發，沿着城市道路往前，一路直行。空氣中漸漸出現了海水的味道，濕潤、微鹹，像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海鹽汽水。
視線盡頭開始冒出一簇綠色樹頂。
那真是一棵很大的樹，高聳屹立，在風中肆意舒展着自己的枝葉，帶着歲月特有的溫和寬厚。
車子停穩，程西在導演組示意下下車，旁邊跟了兩臺攝像機，還有幾位工作人員。
她此時此刻，緊張得幾乎要顫抖，害怕前面等待的人是他，又怕不是他。
矛盾和緊張的情緒混合在一起，讓她大腦無法保持正常思考，亂得像無數小人在裏頭蹦跶，只剩下本能反應驅動着她身體往前走。
這是一個很大的城市公園，草地廣闊，綠色邊際隐沒在遠方樹林裏，安靜得仿佛能聽見風聲。
她面前是個小山坡，坡頂便是那棵高高伸展的大樹，枝繁葉茂，随風而動。
程西沿着腳下道路上去，一條細線在草地中蜿蜒，盡頭消失在綠色中，不知道頂上光景。
她提起裙擺，慢步往前。
頭頂無人機在空中發出蜜蜂撲翅的頻率。
遠遠望去，一片綠色中，只有白色裙擺飄搖，偶爾掃過白皙腳踝，少女身影搖曳，像極了夢裏去秘密奔赴一場盛大的約會。
程西感覺自己耳邊愈發安靜，腳步輕緩無聲。
她幾乎要忘記自己在錄制節目。
面前的樹影越發清晰，枝幹紋理一一展露，程西慢慢走上坡，終于看清了眼前畫面。
原來那棵樹底下，有張白色長椅。
此時上面正坐着一個人。
他靜靠着椅背，往後微仰頭，一本翻開的書籍搭在臉上，嚴嚴實實蓋住了整張面容，似乎在假寐。
男生穿着一件灰藍色外套，白色衛衣，隐約勾勒鎖骨線條，單薄清隽。
只一眼，程西就認出了他。
她心心念念了一整個青春，難以忘懷的身影。
此刻虛幻得不真實，比夢境更像夢境，他就離她這麽近，在她面前半米處。她屏住呼吸，不敢動，生怕驚擾到這一幕。
鏡頭裏，程西就這樣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仿佛出神了，在發呆。
随着時間無聲過去，導演組有些着急，暗自攥手，正準備出聲提醒她時，鏡頭中的程西動了。
她小心深呼吸，盡量不洩露一絲動靜，聲音有點無法控制地顫。
“你好。”
輕淺的聲音如同微涼雨水砸在安靜的空氣裏，這幅壁紙般靜止的場景終于被濺起一圈漣漪，長椅上的人微微一動，坐起身，臉上攤開的書随之砸下來。
“不好意思。”嘴裏的咕哝還帶着模糊的睡意，不自覺拖着尾音，男生慢慢坐直，伸出手指揉着額心。
“等着等着就不小心睡着了。”
他出聲道歉。
擡起臉朝她看來，不經意的一眼，扇形的雙眼皮展開，眸深邃清黑，眉帶了幾分英挺的秀氣，揚過來。幹淨俊極的一雙眉眼，叫人見之難忘，午夜夢回時，總清晰浮起。
程西腦海有短暫的空白，忘記身處何處，直到一陣微暖的風夾雜着青草香味拂面而來。
“沒事兒。”她無意識攥了下垂在身側的手，話語輕緩而平靜，聽起來如常，“讓你等太久了。”
“不是，昨晚睡太晚了。”他依舊感到歉意，揉揉臉打起精神，站起身，朝她笑了下。
“晨曦？”
兩個字的發音幾乎和她的名字一樣，程西乍的一聽，還以為他在叫她的名字，心間重重一跳，又很快反應過來。
他是确認她的微信名。
他選了她？
程西剛定下來的心又再度慌亂起來，不敢看他眼睛，微垂下視線。
“是我。”
“你是Beam？”她重新擡起眼，如同初次見面般，禮尚往來表達自己的詢問。
“我是那個‘梁’。”他臉上含着淺笑，恰當好處，中和了那張過分出色的面容，使得多了幾分平易近人感。
比起學生時代更加從容溫和。
像是被歲月打磨出了玉質的釉面。
程西面對他依舊無措，仿佛一瞬間回到了當初那個敏感安靜的女孩，總是沉默寡言，找不到合适措辭。
她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話，空氣驟地沉默幾秒，對面的人頓了頓，率先打破平靜。
“導演組說公園裏面有個藝術展館，要一起去看一下嗎？”
“好啊。”程西松了口氣，從懊惱中回過神來，連忙應下。
兩人沿着道路往外走去，不知不覺，并肩而行，她擡起頭，剛好到他肩膀上面一點。
就像當年她走在他身後，總需要仰頭望着那道高高的身影。
“你是，剛好也選了這個地點嗎？”安靜走了幾步，程西還是忍不住，鼓起勇氣問，微揚臉看他。
“唔。”面前的人陷入思索，稍頓幾秒，緩慢答，“其實……也不算是。”
“啊？”程西心口驟然漏了一拍。
“我當時選了兩個地點，在糾結。”他笑了下，不緊不慢解釋，“那個海邊書店看起來也不錯，可是這棵樹太神奇了，讓我想要探索。”
“最後抉擇之下，我還是選擇了書店。”
“啊……”她微微失落，說不清什麽心情。
“但是，導演組說你選了這裏。”話語的轉折太快，程西擡起頭，只看到陳慕也臉上薄薄的笑意。
“我想，那就幹脆這裏吧。”
不久前的錄制現場，白色房間，陳慕也面前放置着同樣的三張明信片。
他做完決定。
導演組公布了昨晚女嘉賓的答案。
桌前的人稍作思索，嘴角上彎，低垂着臉，随意指向那張綠色明信片，輕巧的語氣更換選擇。
“那就這個吧。”
是她似乎也不錯。
總比重新接觸一個人來得舒服。
當時的陳慕也只是這樣子想。
程西一無所知，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沖擊頭腦，心底像醞釀一場煙花爆炸，細細密密的火花炸開來。
她克制不住臉上的笑，開心溢于言表。
陳慕也盯着她的神情，莫名也被帶的有點快樂。
兀自開心片刻，察覺到他的打量，程西飛快收起外露的情緒，只留下一點點淺顯的愉悅。
“我很開心。”須臾，她輕聲說。
“你能選我。”
“是我的榮幸。”他想了想，很紳士風度地接下了這句話，程西不再開口，只是嘴角淺淺的弧度表示着自己的好心情。
兩人走出了那棵大樹所在地，失去樹冠巨大的陰影遮擋，陽光肆無忌憚灑下來，落在他們身上。
陳慕也停住步子，駐足回頭看，臉上有細碎日光，“這棵樹真的好大。”
“第一眼看到那張明信片的時候就想來親眼看看。”
“那你為什麽最後還是選擇了海邊？”程西問。
“……概，是想突破一下自己的安全區，多去看看不同的風景。”
不同的風景。
程西默念着這句話，終于回想起他們是在錄制節目，而且還是戀綜。
她極力壓抑自己不去鑽牛角尖，思維卻控制不住。
“那關于人的選擇也會這樣嗎？”話一問出口，她就後悔了，她知道憑着兩人此時的身份，她越界了。
果然，陳慕也露出沉默，思索片刻，才斟酌答，“我不确定人和風景會一樣，但是我上這個節目的本意，就是想要嘗試一下，自己是否有建立親密關系的可能。”
“建立親密關系的可能？”程西被這另類的描述弄怔住，無意識順着他的話重複。
陳慕也卻笑了笑，沒有再解釋。
兩人之間歸于沉默，只徑直順着小路往前走，程西再無心情欣賞沿途風景，他們中途也沒有再多做聊天。
方才融洽的場面忽然陷入不可名狀的安靜，直到他們走到展館，裏頭陳列着不少藝術作品，陳慕也去讀一旁的介紹。
“這些似乎都是大學生和一些個人藝術家的創作。”
“純公益性質，定期更換。”程西跟着念出後面的話，不禁補充，“這個展館創意者很有想法。”
“藏在公園裏的小世界。”他彎腰端詳道。
他們往裏走，幾句搭話，彼此間又回到了先前和諧的氛圍，只是程西可以感覺到很明顯的不同，和剛才不一樣了。
現在更像是出于同伴之間的禮貌交談，維持着和睦氣氛，讓兩人在必須共度的這段單獨相處時間裏，不至于感覺到尴尬。
程西同他友好交談間，又不由自主感到氣餒，有種心灰意冷的難過和頹然。
這個展館不大，不到半個小時，就可以從頭到尾逛完。
兩人從門口出來，陳慕也環顧周圍一圈，詢問她的意見，“好像逛得差不多了，我們準備回去了？”
“好。”程西點點頭，努力忍住失望的表情，不讓自己表露的太明顯。
他們走出公園，看到節目組準備好的車子。臨上車時，他先給她拉開門，程西道了句謝，越過他坐在裏邊。
車裏有安裝的小型攝像頭。
除此之外，只有一名司機和他們。
陳慕也上車之後很安靜，程西也沒有刻意開啓話題，兩人并排坐着，車內靜悄悄，窗外的風景飛速變動。
車後座是雙人的單獨座椅，互不打擾，不大的空間，此時卻好像相隔千裏。
程西視線落在窗外，腦中胡亂走着神。
“我先睡一下。”不知過了多久，車內響起陳慕也的聲音。他躺靠在右手邊，偏頭輕聲同她說。
程西愣愣的，胡亂點頭，勉強記得應聲，“好。”
車子在柏油馬路上飛速行駛，輪胎碾過地面，壓碎了道路兩旁落下的花瓣，粉色點點濺起。
逐漸從鬧市區穿過來到幽靜地段，茂盛植物中掩映着獨棟別墅，遠處隐隐能看到一抹海水藍。
“到了。”程西提醒他。
窩在座椅裏的人動了動，揉眼睛，艱難坐起，衣服領口已經折亂。
“到地方了嗎？”他含含糊糊又問了句，看起來還不太清醒，擡手擰開瓶蓋仰頭喝水。
程西從他脖頸間清晰凸起的喉結上移開眼，回道，“馬上到了。”
“不知道其他人來了沒有。”她自顧自說了句，陳慕也沒有立刻接話，望了望窗外。
“景色好像還挺好。”
“嗯。”
“應該會有人比我們先來。”他猜測。
車子拐進小道，往門口一路駛去，快到抵達嘉賓住處時，陳慕也突然想起什麽，轉過頭來問她，“對了，我們好像還沒做過自我介紹。”
“我叫陳慕也。”他沒有像正常人那樣禮貌伸出手，而是單手拿着水瓶，坐在椅子裏，語調輕松。
“耳東陳，慕名而來，空空如也。”
程西怔了怔，報出兩個字。
“程西。”
“晨曦？”他疑惑反問。
“禾呈程，東南西北的西。”她反應過來，解釋，“程西。”
“程西。”她的名字在他齒間重複念了一遍，陳慕也看向她，清黑的眸裏有淡淡笑意。
“很高興認識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