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下太平是美事,江湖太平是幸事。
這太平的江湖裏近兩年也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清尊樓退位，立天下盟。年方二十的青年俊才展雲傾在天下盟元老督導下出任盟主。
出任時他清雅俊逸的英姿叫人一見難忘，不少江湖名門閨秀一見傾心,提親者頓時絡繹不絕,即使是曾經不看好他出任盟主的門派也紛紛上門。
一個新任的天下盟盟主,每日處理的提親倒比正事還多。
第二樁,卻是曾經稱霸魔道而後又沉寂良久不曾興風作浪的滄溟水榭,近年竟幾次三番傳出易主傳聞,卻又始終不曾塵埃落定,直教人擔憂怕是又要鬧出什麽幺蛾子。
白玉樓臺薄霧漫漫,雪衣長衫走過曲折廊橋,黑發如漆柔順垂落，随着步伐微動，在水面投着搖曳恍惚的影子。
十六歲的笑牙月依然的是那副玉頰粉唇冰肌玉骨，不同的卻是褪了當年稚氣，如晨霧間出水未久的白蓮，将将綻放卻又固執着不願綻放，三分慵懶，七分茫茫，端得是一副靜雪之姿。
前方一人黑衣，在薄霧中站得優雅挺直，他走過去恭敬道一聲：“寒水師傅，爹爹可在？”
那人轉過仿佛精刀雕刻過的眉眼，剛毅的線條裏帶出一抹長輩慈祥的笑意，“在。不過少主要見門主還是稍後再來吧。”
笑笑默然想了一下，爹爹會放過見見他解解悶兒的機會也只有一種情況——
“娘在院子裏麽？”
寒水點點頭沒說什麽，笑笑猶豫一下，那密密的睫毛便微微垂着，動了動，複又擡起。
“我也該見見娘了。”
笑笑要進去寒水自然沒意見，人家才是一家三口。
他只是瞧着眼前這個已見傾城，卻神容淡淡眼睛漆黑的少年，明明人在眼前卻仿佛總是隔了一層霧，亦真亦幻讓人看不真切。那雙漆黑的眼睛就如同不透光的黑琉璃，漆黑得讓人什麽也看不穿。
本以為這孩子只有容貌用了笑無情的模子，性子卻純良無害得不知像了誰。如今看來，這總讓人看不透他心思，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這一點，倒也十足像了笑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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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他也不是來見他娘的。
——這麽不識趣的事，可不是笑笑幹的。
院子裏水榭廊橋，池邊一樹白色海棠亂綴，飄落池中。
池中亭子裏一個粉嘟嘟嫩生生小小的女娃兒正站在石凳上叉腰鼓臉傲嬌着，“我早說什麽來着？叫你偏不信邪！高興了？滿意了？明年你就等着給我包尿布了！！”
笑無情坐着她站着，白衣重紗的美人懶懶斜靠在欄杆上，攬着她的小腰擡頭瞧着她，端得是唇畔微勾鳳眼彎彎，笑意悠然道：“練成自然會好的。”
“好你奶奶個腿兒！你怎麽能保證啊！萬一要是不好呢！？”
美人一笑，輕得似春城飛揚的一道柳絮，淡淡無痕，飄着魅惑——“那我就親手給你包尿布。”
“笑~無~情~”
新月兩手捏着他那張作孽的臉，能捏笑無情的臉，倒也天下只一人。
笑笑進來時正瞧見這麽個情景，爹娘要打情罵俏他自是司空見慣視而不見，可盯着他的娘卻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愕然片刻，才忙見禮道，“爹爹，娘……”
那一聲“娘”卻真是讓人叫得有些哭笑不得。
只是事已至此就沒必要再大驚小怪了，于是笑笑只是如常招呼般道：“娘，您又縮水了……”
以前是娘常常不在家，現在娘倒是認命在家了，換他閉門修習，時常一些日子不見就有新“驚喜”。
新月板着臉扭頭，“笑笑——！”現在最愁有人說她縮水，笑笑也很嘆啊，他娘這麽縮啊縮的，真的沒有問題嗎？
笑無情依然斜靠在欄杆上攬着新月的娃娃腰，只鳳眼微挑淡淡掃過來，帶着輕絮似的淺笑魅惑，“有事？”
他自是明知故問，因為誰都知道笑笑來是有什麽事。
笑笑微微躬身道：“是，請讓我繼承水榭門主之位。”
笑無情眉眼一挑，悠悠一聲輕笑。
——兩年前便是這麽個輕霧漫漫的日子。
那是笑笑第一次跑來他面前一臉鄭重的要繼承門主之位——從來只知道睡覺，什麽也不關心的兒子要繼承水榭吶，當爹爹真是欣慰。
于是彼時窮極無聊的笑無情妖嬈一笑，玉手一揮，就把繼承人之位給了“長子”弄月。
——沒錯是志在五湖四海逍遙自在的弄月，不是振作起來願意繼承水榭的笑笑啊~~弄月兄頓時頭都大了。
無聊是魔鬼——笑笑你幹嘛跑在你爹窮極無聊的時候來要繼承人之位啊~！
笑笑卻很淡然的表示，娘不在的時候爹爹總是無聊的，娘在的時候爹爹總是嫌他礙事的，所以他看不出有什麽不同，無論什麽時候結果都是一樣的啊。
水榭的衆位長輩們真是以有這樣一位主子無地自容……
笑無情雖然很想看看傳說中的兄弟相争是個什麽樣子，只可惜這兩個兒子略不給力。不過好在，誰繼承水榭這件事，他還是有絕對權力的。
所以即使弄月不肯争，也至少要他的首肯，讓笑笑陪他消遣夠為止。
難得，笑笑竟然堅持了兩年都還沒有松懈放棄。
笑笑長大了新月也就不會蹦上去啃來啃去了，她可不要把兒子養成個娘受。
她不易察覺的哼了一聲，卻道：“笑笑你先出去，這個我們待會兒再說。”
——娘既然開了口，笑笑是不會違抗的。娘又不是他那個沒譜的爹。
笑笑聽話的退了出去，人一走粉嘟嘟嫩生生的小女娃兒便跳起來去拍笑無情的頭——“幹麽欺負我兒子！”
笑無情且笑避過，大言不慚，“我哪裏就欺負他了？”
“他要當門主你就給他當，弄弄又不想當，幹嘛刁難他們？”
笑無情悠然一笑唇瓣開合輕輕吐出一句：“長幼有序。”
“我長幼你妹紙！你怎麽不說笑笑還是你嫡親兒子咧？”——嫡庶都不分還想分你妹兒的長幼？
笑無情自然不會被輕易辯倒，拍拍小新月最近被養得圓潤的小臉蛋，“你這樣當後娘可不好，會被人說偏心的。”
我擦嘞，笑無情倒是不偏心，硬給弄弄當這個水榭門主，愁得弄弄有家不回，都繞着水榭走！
歪理無敵，要找理由笑無情可有的是，他似漫不經心繼續道：“固然笑笑是我們親生，但弄月本是我師姐的兒子，若非師姐生死不明，這水榭本也輪不到我來當這個門主。——所以，弄月來當這個門主，不是天經地義麽？”
笑無情笑得好妖嬈好舒心啊……新月頓時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麽……
——丫根本就在記恨當年師父甩手跑了，師姐跟人私奔了，丢下個水榭給他不扛也得扛。所以如今他也不會放過師姐的兒子……
你丫到底多記仇啊，三十多年的事還不肯放過？
一下欺負倆，你很開心吧？
錦地羅正端了茶果來，也感嘆道：“當初真是給少主吓壞了，從外面一回來突然就說要繼承水榭，從沒見他這麽認真，還堅持了這麽久。別是在外面遇上什麽難事了吧？”
新月眯眯眼伸了一根指頭高深莫測道：“我猜才不是笑笑有事，一定是當年那個丫頭有事！”
“當年的丫頭？”錦地羅剛脫口問出便想起來，畢竟笑笑帶女娃回來那可是唯一一遭，要忘也忘不了啊。
“瞧，那個丫頭突然就那麽不見了沒有再出現，笑笑又突然對繼承水榭執着起來，我賭一根黃瓜，絕對跟她有關！”
只是，要什麽樣的狀況，需要當了滄溟的門主才能解決呢……？
笑笑走出院子，擡頭看看天，盡管只能看到茫茫的霧氣，卻似乎也能在霧氣裏窺探到一點天空的顏色。
——還有三年。
如果，沒有意外……還要三年。
此時還有另一個人也在擡頭看着同一片天空，天高雲淡，是個好天氣。
展雲傾好容易透了口氣，還沒等他放松下來，便聽柔柔的聲音輕輕喚道：“展盟主。”
展雲傾收回視線微笑颔首，客氣道：“沈姑娘。”
天下盟成立，他這個盟主雖将将坐穩，只是卻也不是一人坐大。盟中六位元老，這沈家便是其中一家。展雲傾對此制并無異議，互相監督是件好事，他年輕資歷淺也無一人扛起重責的自信。只是已經有些無奈着漸漸習慣了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有一些“偶遇”。
——君簫淩對此則是笑着給他建議：你只要微笑就好了。
“小女子随爹爹來清尊樓，不想這麽巧遇到展盟主……盟主也來見君樓主嗎？”
展雲傾略一點頭，尚未開口，便聽一旁另一女子尖銳的聲音傳來：“——沈晴顏！你又來纏着展大哥！”
展雲傾微微扶額——沒錯，天下盟設立元老督導是好事，只是各位元老家的千金們就有點多……
他趁尚未吵起來，和煦而有技巧的插言打斷，“兩位姑娘，在下尚有事找君樓主商議，先失陪了，兩位慢聊。”
沈晴顏性情溫和尚不好說什麽，另一個就沒那麽好打發哪裏肯放他走，“展大哥你等等——”她方要攔，卻見展雲傾突然面色微微一變，視線落向遠處不知在看什麽，有一瞬怔住，随即喚一聲“寶瓷！”急急奔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