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風風火火
容蓉整晚都處在失眠的狀态裏, 翻來覆去的,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睡着。
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她就被人給晃醒了:“令儀, 令儀,你怎麽還在睡,高弋已經去火車站了。”
此刻睡眼惺忪的她愣了會神,過了好半天才将那些字在腦子裏組合成句, 當下腦子也清醒了大半, 趕緊掀開毛毯下了床,趿着鞋就要走。
蘇君儀一把拽住她:“去換衣服, 快!”
容蓉随便從衣櫃裏扯了條連衣裙換上, 就在她換衣服的空檔,蘇君儀已經幫她擠好牙膏也倒好了洗臉水, 三兩下拾掇好自己,便去找錢包。
翻找錢包的時候, 容蓉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他就沒跟她說什麽時候走, 哪怕昨晚回來那麽長的一段路,那麽長的時間,他居然也一個字沒提,就算是不想讓她難過, 但是這樣悄悄走,不讓她送,她會更難過。
不成,無論怎麽樣, 哪怕是追火車, 她都要去見他, 想要親口說一句,一路順風,她在家等他回來。
抽屜裏露出粉色皮夾的一角,她将它翻出來抓在手中。
“姐,我現在就去火車站,對了,你知道他是去哪的車?”
蘇君儀嘆了口氣:“你別慌,爺爺已經讓勤務兵在外面等你了,我看了時刻表,他應該是十點半左右那趟到梁州的車。”
十點半左右。
容蓉下意識就扭頭看向桌上的鬧鐘,已經快要十點了。
當下連頭發也不管了,急匆匆地就沖下樓,門口,果然爺爺的車果然就停在那,她坐進去,就催着趕緊去火車站。
早就準備好的勤務兵一踩油門,車子“嗖”的一下就走了,等到火車站的時候,容蓉沖下車,扶着行道樹幹嘔了兩下,等稍稍緩了一下,就忍着暈車的不适跑去了候車大廳。
這個年代有個好處,就是不用刷身份證看車票就能進候車廳。
她在候車廳裏轉了兩圈也沒看到高弋的身影,眼瞧着時間一點點過去,心裏焦急得不行,看到那邊已經檢票進站的人,再加上廣播裏不斷重複的那句“……開完梁州的列車正在檢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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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蓉看向牆上挂着的大鐘,做了一個連她自己都震驚的決定,就看她捏着錢包走到檢票口,對檢票的工作人員說道:“同志您好,我家人的錢包落下了,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進去送個東西?”
她眼神誠懇,手裏除了一個錢包也沒別的行禮,看着更不像是想惡意逃票的,于是檢票員十分通情達理地讓她進去了,并叮囑了一句:“車停的時間短,你速去速回。”
“太感謝您了!”容蓉萬分感激,雙手合十謝過,便飛奔跑了進去。
此時,早已檢票進站的旅客正陸陸續續排隊上車,容蓉的目光從那些旅客身上掠過,全都不見高弋的影子。
忽然間,她覺得這就像是天意似的,注定是沒法告別的。
正沮喪難受的時候,忽然,一個車窗閃過那個她熟悉的身影,那一刻,她腦子一熱,跟着旅客一起抓着旁邊的鐵扶手,也上了車。
綠皮火車跟高鐵不同,除了有座位的,還有很多很多無座,一眼望去,過道上也擠滿了人。
她急着想去追那個已經走過這節車廂的人,可車上人太滿了,她力氣又小,根本就擠不動。
獨自一人站在開去陌生地方的列車上,容蓉也不敢亂擠亂動,她緊緊抓着錢包,雙手也交疊着護在身前。
列車緩緩啓動,過道上這才漸漸能走動。
扭頭看了一眼這節車廂的序號,才發現自己上的竟然是第14車,算很後很後了,只要往前找,她就一定能找到他。
這樣想着,原本不安焦慮的情緒漸漸舒緩下來。
她并不為自己這一沖動的行為而後悔,如果真的要後悔,應該是在這之前任何一個環節上的放棄,真放棄的話,以後再回想起來,她一定會後悔。
況且年輕的時候,誰沒為愛瘋狂過呢。
蘇令儀是,十八歲的陸維珍是,現在的她也是。
慢慢走過車廂的過道,她的目光從每一個人身上掠過,一直這樣往前找了三節車廂,終于在前面兩節車廂的連接處看到了他。
此刻他側身站着,正低頭拿着打火機點煙。
那一剎,容蓉唇間揚起笑,正要跑過去,卻正好跟從座椅上出來的乘客撞在一處。
“你沒看到有人嗎,還撞上來!”
容蓉:“……”她滿眼都是高弋,還真沒瞧見別人。
但是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的,只能輕聲道了歉,原本也只是撞在一處,并沒弄壞什麽,那人也沒繼續糾纏。
容蓉不由松了口氣,再擡頭朝前面望去,就看高弋不知什麽時候轉的身,這時候正一臉驚詫地望着自己。
醫院那回,她夜裏一個人摸過去,他面色如常,神色淡定。
沒想到這一次,她居然等來了他遲來的“震驚臉”。
但也不同于上次她想刻意營造的意外驚喜,這回是真的意外,但卻不會是驚喜,她甚至腦子裏都開始準備等下應對他“嚴肅教育”的臺詞。
耳邊是車輪壓過鐵軌的“咔嚓”聲,她站在那裏,手指緊緊抓着錢包,垂着眼看着有些髒亂的車廂地板,先前的大膽和勇氣仿佛在這一瞬都洩了。
很快,他的皮鞋便出現在她的視野裏,順着視線往上,是筆挺的褲腿……
她心跳得厲害,擡起眼,對上的便是他那雙漆黑的眼眸。
他沒有開口說話,只這樣目光專注地凝望着她。
反倒是她被這樣的目光瞧得有些手足無措,按照平日裏的話,這時候她應該笑眯眯一臉得意地問,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然後再講幾句甜掉牙的情話,堵住他想要變身成為教導主任的嘴。
但是容蓉這會子卻不想這樣瞎忽悠過去,畢竟想起他的不辭而別,她心裏就難過,不知不覺間,這一路來所有的情緒都湧上心頭,她不由紅了眼眶,幽幽怨怨地低聲道:“你怎麽這樣呀……”
周圍的乘客聽了這口氣,當下都好奇又八卦地将目光全都盯向高弋,腦子裏也不知道補了什麽劇情。
也慶幸他現在身上穿的是便裝,不然又不知道又要出什麽謠言了。
骨節分明的手,覆上她緊張不安的小手,拉着她,離開了這節車廂,容蓉抿着唇,任由他牽着自己,當走到車廂連接處的時候,晃動比較厲害,她不舊shígG獨伽小心撞在他身上的同時,腰間便多了只臂膀。
“香煙瓜子火腿腸,啤酒飲料礦泉水。”列車員推着小車叫賣着走了過來。
高弋帶着她往旁邊站了站,高大身軀将她護在自己和車壁之間。
等小車從連接處推過之後,他才開口:“一個人過來的?”
一如既往的低沉嗓音終于在耳邊響起了,容蓉這會子才發現自己多想念這聲音。
鼻子一酸,眼淚便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簌簌落下。
高弋輕嘆了一聲,将她緊緊擁入懷中。
被他這樣抱着,容蓉只覺自己更委屈了,手揪住他襯衫,抽泣着:“你壞死了,一聲不吭就跑了,你昨晚就不能問問我嗎?還說什麽有問題就要提出來,才能及時解決,你這簡直就是封建大男子的獨斷專行!”
高弋:“……”
他這什麽都沒說,愣是被她劈頭蓋臉地砸了一大堆“罪名”。
原本不想讓她送行,就是怕她會哭,哪知一念之差變成了弄巧成拙,他輕撫着她的後背,沉聲道:“這次是我不對。”
聽他認了錯,容蓉愣了一下,連哭也止住了,她仰起臉,目光直直地望着他:“知錯要改的。”
“嗯,以後不會再不辭而別。”他拿指腹輕輕拭去還挂在她臉上的淚珠。
“什麽事都不能瞞着我。”她忍不住幫他補充了一句。
他像作保似的點點頭:“好。”
容蓉松開手裏攥着的襯衫,發現皺得不行,下意識就拿手去撫平,卻被他按住手:“你在哪個車廂?”
容蓉:“……”
忽然被問起這個,容蓉不由臉上一熱,她左右看看,确定旁邊都沒人,才松了口氣,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沒買票……當時都快停止檢票了,而且我急着想進來找你,結果你已經上車了……”
沒有辦法她才上了車。
她有些心虛,說話聲音也更小了:“我不是故意逃票的,而且我也打算無補票的。”
“嗯。”高弋目光溫柔,拉着她的手,“走吧,我們去補票。”
兩人手拉手,側轉着身子走在擁擠的車廂過道裏,到了七號車廂,找了列車員,容蓉正要開口說補票的事,但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她是從洛城上車的,這個沒問題,但是她要在哪裏下車啊?
就在她愣愣出神的時候,高弋卻問列車員卧鋪還有沒有剩的。
“現在沒有,再過兩站有。”
容蓉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說:“弋哥哥,我該怎麽辦?”
在列車員疑惑的目光中,兩人到旁邊又說起話來。
之前有多大膽,現在就有多尴尬,容蓉厚起臉皮望着他:“我沒有其他認識的人,也沒有能去的地方,要不然……”
“不然下一站送你下車,你再坐車回家。”他神情淡然。
容蓉:“???”
一聽這話,她震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但震驚過後,便委屈巴巴地盯着他:“你就放心讓我一個人在下一站下車嗎?我那麽迷糊,萬一坐錯車了怎麽辦?”
“我送你上車。”
“……”容蓉不氣餒,“可是你自己怎麽辦?你都買好票了,下車,然後再換車又買票?那多浪費啊。”
他眸中含笑,意味深長問:“那你想怎麽辦?”
容蓉忸怩了兩下,但還是勇敢地開了口:“要不然,我跟你過去吧,就當是摸個路,等下次,我去探親也有經驗了不是。”
高弋沒有說話,但是容蓉毫不在意。
“你不說話就是不反對了,那我們就這樣說好了啊!我這就去補票!”
她說着便轉身就走,似乎只有把票補上,就事已成定局,他後悔也不行了。找到列車員,她趕緊說明了自己的情況,然後高高興興地補了票,拿着那張票,心裏瞬間也踏實了。
她寶貝似的将車票放進錢包裏,然後眉眼彎彎地望着高弋。
“我現在住的不是家屬樓。”他這才開了口。
容蓉不懂那些,她只眨眨眼:“那你總有地方住的吧?要是跟人一起住的宿舍,我就在附近找個旅館。你放心吧,我不會耽誤你工作的,你該幹啥幹啥,我就當旅行了,玩兩天就回家!”
高弋:“……”
“我之前看你抽煙了!”容蓉一直記得剛才看到他時的情景。
就在他思考應該回答的時候,耳邊又傳來她嬌軟軟的聲音,她問,弋哥哥,你當時是不是在想我?
他神色微怔,卻沒有否認。
她眉眼間笑意更濃。
纖細的手臂緊緊抱住自己的腰,她将臉貼在他心口處,輕聲細語說,我也想你了。
等補到卧鋪票之後,容蓉滿眼興奮地跟着他往卧鋪車廂走。
看着前面拎着箱包的人,她忍不住道:“你好拿嗎,要不要我幫你呀?”
“你跟緊我,別走丢就行。”
“……”
由于運氣好,換到了上下兩個相連的鋪,為了坐着舒服,高弋将上面的床鋪翻起來,兩人只坐在下鋪上。
容蓉坐在裏面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頭不斷倒退的風景,嘴巴一直就沒合攏過。
“這麽高興?”相對于她的興致勃勃,他顯得淡定許多。
容蓉點點頭,然後拉住他手臂:“必須的,你不高興嗎?快坐下來休息一下,我們聊聊天!”
他剛坐下,她整個人就偎依了過來,他擡起胳膊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裏。
“我昨晚一直都睡不着,然後快天亮的時候才睡着。”容蓉輕聲說着。
高弋聞言,深邃的眼眸凝着她,語聲溫和:“為什麽睡不着?”
她伸手捏起他的手掌,雖然他的手指骨節分明,指腹因為握槍原因也有厚厚的繭,但是捏着整個手掌就會發現他的手其實也是柔軟的。
“人家都說,男人手軟有福氣,弋哥哥,你也是有福氣的人。”
她忽然說起這個,高弋不由怔愣了片刻。
容蓉從他身前仰起臉,離得這樣近,要不是周圍有人,她大概會直接在他臉上親一口。
想到這裏,她不由替自己害臊,也害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圖謀不軌”,于是又收回目光,安安靜靜地窩在他臂彎裏。
“弋哥哥,你們那邊好玩嗎?”
“不太好玩,只有山。”
“……”容蓉一愣,沒想到他部隊居然在山裏,那這豈不是意味着附近也不會有旅館了,“那能在你們那搭帳篷嗎?”
“不能搭帳篷。”
“……那我住哪?”
高弋沒想到她竟真以為自己住多人宿舍,他反過來輕輕捏着她的手,說道:“我住單人宿舍。”
一聽是單人間,容蓉眼睛不由亮了:“那多我一個應該沒問題,我保證不出聲,也不會讓人發現!”
高弋:“……”
自己住處有着落了,容蓉這會子就更踏實了,她靠着他,先前強壓下來的疲憊全都湧上來,她打了兩個哈欠,還想繼續找點話說。
高弋擡手輕輕捂在她雙眼上,低聲道:“不是昨晚沒睡好嗎,休息一會。”
“那到了你一定要叫醒我。”她在他掌心下閉上眼睛。
掌心裏傳來睫毛輕輕掃過的觸感,高弋的手指輕顫了一下,等耳邊傳來她均勻綿長的呼吸,這才将手從她眼睛上拿開。
車子一路不停地奔波,從白天到黑夜,再經歷一番日出日落。
在一次日出的時候,列車終于抵達目的地,容蓉雙腳踏上梁州這塊陌生的土地上的時候,一路來的期待在這時候竟變成了忐忑。
她一直緊緊拉着他的手,半點也不放松。
“我什麽東西都沒帶,連換洗的衣服也沒有……”
她甚至不知道這裏的季節,也不知道路途竟這麽遙遠。
這裏的人都穿上了薄外套,而她卻披着高弋的夾克衫,裏面是鮮豔的無袖紅裙子。
“先給你爺爺打個電話,報個平安,我們再去買衣服。”
他一手牽着她,一手拎着箱包,走過的時候,別人都會朝他們兩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容蓉低着頭,就怕自己現在這狼狽的樣子會被認識他的人看見。
出了火車站,找了個電話亭高弋先給蘇家打了電話,當他對電話那頭說“嗯,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容蓉臉頰熱得不行,甚至都覺得身上的夾克衫有點捂得慌。
當電話交到自己手上的時候,她竟然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對着那邊喊了聲“爺爺”。
“令儀啊,沒遇到什麽事情吧?……哦,好,好,既然到了那邊就多玩兩天,想回家的時候跟爺爺說,爺爺讓人過去接你回家,只是這些天,你別給高弋添麻煩知道嗎?”
沒有任何數落,還想着讓人來接她回家,容蓉心裏暖得一酸,又紅了眼眶:“爺爺,你在家也要注意身體知道嗎,不然我現在就坐車回來!”
高弋:“……”
等挂了電話,她又忍不住窩在他的懷裏,他一手摟着她,另一只手撥了家裏的電話,很快電話就接通了,高母的聲音穿過話筒,直接就傳進了容蓉的耳朵裏。
“你是不是把令儀也一塊帶過去了?舊shígG獨伽”
高弋瞥了一眼懷裏紅着臉的人,面不改色地應了一聲:“嗯。”
容蓉:“……”她是不是害他背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