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的煩惱妖精的憂郁

第2章

“迪藍公爵，特拉斯子爵──”仆人高聲念出來訪者的姓名。

到了索爾伯爵的納沃頓莊園，特拉斯才發現今晚的宴會比想像中要來得正式，叫得出名堂的賓客也為數不少。

他直了直背脊，暗暗慶幸自己選對了衣服，一邊以眼睛的餘光不着痕跡地四處打量。

納沃頓莊園雖比不上查爾斯頓城堡那樣豪華得媲美宮苑，卻十分別具一格。

盡管沒有多少時髦的舶來飾品，但屏風上的雕刻也好牆壁上的挂畫也罷，都是些古典器物，盡顯其家族在本地的淵源古老。

大概是好久沒有參加社交性的晚宴，迪藍今晚顯得興致勃勃。

“好久不見，公爵閣下。”索爾輕彎嘴角，綠色的眼眸裏透出一絲禮節之外的笑意。

“好久不見，我親愛的索爾。”迪藍笑盈盈地拉起特拉斯的手，“我來為你介紹，這是我親愛的妖精，特拉斯。這是索爾伯爵。”

特拉斯擡頭，只見衣裝筆挺的伯爵面對着自己凜然而立，銀灰色的頭發配上出挑的五官，猶如教堂的神像一般優美而端莊。

“公爵閣下您還是這麽幽默。久仰了，特拉斯子爵。”索爾露出親切的笑容，特拉斯不由得臉頰微紅。

“伯爵閣下，您好。”

“子爵，我想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認識而已。”

就算索爾不刻意提起，特拉斯也知道他們碰面次數最多的時候該會是在迪藍主辦的淫亂派對裏面，恐怕自己不知廉恥的姿态對方也都見得不少了。

“就某個方面來說，已經是不能認識更多的關系了。”特拉斯輕快地打了個哈哈。

“我早就想介紹你們認識了。看，你們站起來就像一幅完美的畫。”迪藍退開一步看着兩人，開懷大笑。

特拉斯頓覺胸口微痛。

索爾像是沒有聽見似的，直接忽略掉迪藍不帶正經的話，繼續說道：“公爵閣下，子爵，也請容我引見我的表親，約翰曼利先生。”

特拉斯這才注意到索爾身後跟着個高大壯實的青年。

只見他眉毛濃密但眼眶輪廓卻平坦，鼻子高挺但嘴唇卻略為豐厚，使得一張臉整體看上去相當平庸。健碩的身形倒還點軍人的架勢，可他并沒有穿軍服，神色還腼腆得像個少年人，特拉斯不禁對他的身份感到生疑。

迪藍愣了一下，旋即伸出手來問候：“你好啊，曼利先生。”

在特拉斯的角度看來，迪藍的嘴角緊抿，似乎在忍着笑。

青年繃着臉不情願地回握了一下便抽回手去。

居然還有人不買迪藍公爵的帳，特拉斯感到更加奇怪了。

等索爾帶人走開去招呼別的客人，他忍不住問起迪藍那人的來歷。

“那位曼利先生是什麽人？你們認識？”

迪藍沒有直接答話，而是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一邊，才小聲說：“那是他家馬夫。”

“什麽？”特拉斯吓了一跳。

沒想到伯爵居然還喜歡惡作劇，萬一被人發現可不是鬧着玩的，恐怕會把客人給全得罪了，這些小心眼的達官貴人們鐵定會覺得受到了侮辱。

他不禁為索爾捏一把汗，怪不得那位曼利先生表現得像個不擅社交的青年，敢情他根本就不是社交圈的人。

特拉斯在人群中搜索起索爾和那位曼利先生的身影，他發現索爾看起來對那位曼利先生非常照顧。

單純的惡作劇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吧……

特拉斯之前就聽迪藍說過伯爵和他家馬夫有一段情，但他以為伯爵只是一時之興，可現在看來似乎并不這麽簡單。不過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畢竟就算是不止一夜情那麽簡單，伯爵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家的馬夫帶入社交圈，那簡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特拉斯難以置信地直搖頭，可當他困惑地看向迪藍的時候，卻見迪藍的眼神戲谑地閃了閃，笑着說：“丘比特之箭總是射到意想不到的兩個人身上呢。”

聽他的意思伯爵是真心愛上了一個馬夫？特拉斯感到震驚。

“怪不得他對今晚的宴會如此熱衷，原來是為了這個呢。”迪藍挑了挑眉，看似恍然大悟地說道。

特拉斯遠遠看見索爾帶着一身高雅服飾的馬夫四處向人介紹，還不時察看馬夫窘迫的表情，仿佛是什麽天大的樂趣。

特拉斯沒有說話，而是陷入了思索。

不過與此同時，索爾的樂趣卻也并沒有持續得太久。到了晚餐的時候，伯爵費盡心思營造的社交氛圍就很快被不識趣的弗朗克中将給打斷了。他全然不分場合，喧賓奪主地發表高談闊論。

在座的賓客都聚精會神地在聽弗朗克中将天花亂墜地吹噓他的新大陸探險。什麽黃金之國，兇悍的野人，還有奇珍異獸等等等等。

弗朗克中将還特意炫耀他的下一次出航是得到了女王的授意。大家即時識相地沒敢吱聲，這話明顯是針對在座的迪藍公爵。

自從公爵在社交圈中淡出之後，就盛傳他在女王陛下面前也逐漸失寵了。

從新大陸撈回大量財富的弗朗克趁機得勢，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将公爵視為與自己旗鼓相當的敵人。他平日也沒少在背後明嘲暗諷，只是大家都沒想到他膽敢公然地出言不遜。

“男人就該闖蕩世界，而不是憋在一個地方當守財奴。”弗朗克一邊大口大口地吃肉，嘴上沾滿了肥油，一邊大言不慚地說道。

迪藍壓着聲音，不疾不徐地反駁：“沒有我們這些留在陸地上的守財奴，冒險船隊的資金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公爵您真愛開玩笑，我指的當然不是您。敬守財奴一杯！”弗朗克舉起酒杯打着哈哈。

他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舉起純銀叉子朝桌上的菜大力一戳，松雞派上精巧的楓葉雕紋當即被叉得七零八落，派裏的餡汁四下飛濺。

“見鬼，這東西怎麽搞的！”弗朗克扯起桌布的一角來拭擦被餡汁弄髒的制服袖口。

幾位小姐掩嘴相視而笑。

要吃這種大塊頭的派需要先把上面一層裝飾蓋整個撬開了才好吃裏頭的餡，否則預先澆上的肉汁和醬汁就會灑出來，顯然出身低微的弗朗克并不懂得這個規矩。

迪藍并沒有嘲笑中将的吃相不佳，而是繼續享用伯爵家主廚特制的小牛肉白湯，并致以得體的贊賞。

然而這頓晚宴的災難并未結束。

上甜點的時候，一位更為笨拙的食客──曼利先生，不小心把名為“所羅門之廟”的高塔型果凍戳翻了，其中一座果凍塔身還滾落到了一位女士的裙子上去，引發了一陣尖叫。

這場意外無形中為弗朗克中将挽回了一些面子。而可憐的曼利先生則不幸成為各位淑女私下評判的本日最失禮紳士之冠。

賓客們享用完晚餐，便陸陸續續離開飯廳轉到舞廳裏去了。

伴随着悠揚的樂聲，迪藍開始對特拉斯批判起弗朗克來。說他發跡是通過不道德的奴隸交易，還有他那得到女王授勳之後便洋洋得意的勢利嘴臉。

特拉斯聽了卻不置可否。

“你好像并不讨厭這位粗魯的中将啊？”迪藍的眼神翕然一變，露出一絲不悅。

“我并沒有資格評判什麽人，”特拉斯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不過您說得沒錯，我是不讨厭他，他令我想起我的一個舅舅。”

“什麽舅舅？”迪藍完全不相信他的說辭，“雖然我沒見過你所有的親戚，但我不相信你的家族裏面會有類似的長相。”

“我說的不是他們的樣子，實際上他們的身材和樣貌都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最大的共同點大概是不招人待見吧。”特拉斯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笑了笑說道：“我那個小舅舅一點也不受長輩們喜歡，就是每個家庭裏都會有的那種自由不羁的小兒子。”

“你确定不是在含沙射影地說我嗎？”迪藍也跟着笑了起來。

特拉斯翻了個白眼，“還真好意思，您就是個不羁的萬人迷。況且您是獨生子吧。”

“我沒覺得有差啊，獨生子和小兒子都很任性不是嗎。”

“但是小兒子會更有條件逃避現實吧。”特拉斯想了想說道。

特拉斯的小舅舅和老子爵鬧翻之後便只身到國外闖蕩，就甚少再和家裏聯絡了。但他非常喜歡特拉斯這個小瓷人般可愛的小外甥，總是從外國給他寄回來各種新奇的玩意兒。難得回來的時候還總是豪邁地抱起他轉圈，也算是特拉斯童年時期唯一能從長輩裏得到的懷抱了。

“看來你很容易對浪蕩子抱有好感的原因是根源于此啊。”迪藍一陣見血地說道。

特拉斯一下噎住，其實他說着說着自己也有點意識到了。

“為什麽弗朗克中将老是看向這個方向，我是不是該感到妒忌了？”迪藍半開玩笑的口氣裏摻雜了些許惱怒。

“您多慮了。”特拉斯意識到自己說太多了，實際上他并不是第一次見弗朗克，更确切地說，他們确實是有過一夜的露水情緣。

盡管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特拉斯覺得還是少說為妙，免得被迪藍識破，扯出更多的不快。

“我想他是在看您。而且不止他，您看，其他人也是。”

迪藍掃視了一下周圍，發現賓客們的目光确實開始集中到他身上。

“您再不開始領舞的話，我想弗朗克中将會非常樂意行使這份特權。”

迪藍這才想起來作為在場最高級別的貴族，他應當首先帶頭領舞。他馬上向主人示意，待樂手準備好了，便優雅地執起一位女士的手，邀請她跳起了第一支舞。

賓客紛紛鼓掌，随後一起加入舞池跳了起來，一時滿室衣裾翩翩。

特拉斯完全沒有跳舞的興致，為免參與其中，正要躲到角落裏去，卻看見那位馬夫先生悄悄走去了無人的露臺。

他猶豫了一下，也悄悄跟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又到了推薦視頻的時間~

舞會菜單參考了BBC的紀念傲慢與偏見200周年的紀錄片《來場舞會吧》。

講述奧斯丁時代的舞會文化，B站有字幕版，很有意思的，有興趣可以搜來看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