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遇見
扶岚……也是這樣,白鹿神像前那具骷髅,恰似現在的巫郁離。
戚隐手指發冷,腦子裏一團亂麻,巫郁離和扶岚,到底有着什麽樣的聯系?那個千年老怪,明明知道他哥的來歷,為何不告訴他?
巫郁離的事兒他們沒外傳,畢竟說了也不會有人信。外頭陸陸續續有人來吊唁,仙山掌門長老都低垂着嘴角耷拉着眉目,一副死了親爺娘的模樣。掌門長老上完香,各大仙山弟子也來憑吊,有的燒紙錢,有的送紙紮屋子仆役過來,在天井底下燒。這是仙山的喪儀,停靈幾日,身為丹藥大弟子的桑若要執着白绋打頭,運送孟清和的屍體回鳳還山。到時候各大仙門禦劍沿途設帳路祭,紛紛雪雪的紙錢會飛滿青天。底下的百姓看見紙錢飄滿天空,便知道又有一個劍仙殁了。
鐘鼓山的弟子前來吊唁,方辛蕭跟在隊伍裏,嘴唇發白,十分虛弱的模樣。方辛蕭遲疑了一會兒,絞着衣袖走過來,垂着頭道:“隐師兄,對不起。你們救了我,我卻出賣你們。”
這事兒戚隐根本沒放在心上,再說也不能怨她。戚隐讓她寬心,瞧見她慘淡的臉色,道:“身子不舒服麽?早些回去歇着吧。”
方辛蕭點點頭,捂着後脖子道:“我不當心,讓蟲子給咬了。”
她撩起後面的發絲兒,戚隐看見她脖子後面一個血塊,邊上發黑,看起來很吓人。戚隐忙道:“你這不行啊,快去找人看看。”
方辛蕭懵懵懂懂的,夢游似的。戚隐找了她師姐來,她渾渾噩噩地跟着離開了。戚隐擰眉,總覺得不對勁兒,回想方辛蕭脖子後面的傷,皮肉稍稍外翻,邊緣發黑,似乎不像是被蟲咬了一口,換句話說,不像蟲子在外頭叮咬的傷,倒像是什麽玩意兒從裏頭出來弄的傷。
“小隐。”清式在背後喊他,他轉過身,瞧見這個老胖子揣着袖子,愁眉苦臉的模樣。他從袖囊裏掏出一串琉璃十八子,遞到戚隐的手心。
“這是?”戚隐驚訝地問。他的十八子早在吳塘就碎了,怎麽又在這兒?他低頭審視,十八子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符紋,繁複瑰麗,他蹙起眉心,這符紋好像和之前不一樣。
“這是雲知在神墓後殿裏撿到的,上面的符紋是封印咒,這意味着這串十八子裏封印着什麽東西。老夫認為,裏面的東西很可能和元微有關。”清式緩緩道,“我考慮了很久,要不要把它給你,孩子,有時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戚隐記起來了,神墓裏與戚慎微決戰,雲知曾經蹲在地上查看什麽東西,還看得特別入迷,甚至沒發現戚慎微在他身後複活。戚隐沉默了一會兒,問:“師父,你們撿到歸昧劍的時候,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小隐,”清式深深嘆了一口氣,“老夫知道的也不多,大部分只是猜測。你且看看這串琉璃子吧,如果你沒有從裏面得到答案,那麽我就會告訴你。”
戚隐攥着琉璃子,回到扶岚睡的小築。扶岚還沒醒,他靠在床柱上摸了摸他哥的臉兒,在他哥手臂邊上窩了一會兒,又走到外面,坐在青石臺階上發呆。
遠天迷蒙,雲色若雪。他低下頭,摸了摸手心裏冰涼的琉璃子。算了,管它有什麽,他總得瞄一眼。慫個屁,他千年老怪都見識過,還怕這個?戚隐深吸了一口氣,注入靈力,驀然間,琉璃子出現一股強大的吸力,一下将他吸了進去。一下子天旋地轉,仿佛進了一個滾筒,整個人滾得頭腳不分,亂七八糟。
腳終于挨到實地,睜開眼,卻發現天地都變了。四周是望也望不斷的綠柳林子,圍着中間一汪清潭。風起了,柳林子細細地響,嘩啦嘩啦,此起彼伏的綠浪一直蕩到天邊,那裏橫亘着一溜眉黛似的青山。戚隐怔了怔,不遠處傳來人聲,是個女人的厲呵:“哪來的登徒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偷看老娘洗澡,老娘先廢了你的下三路!”
緊接着是一聲悶響,似乎是拳頭打進肉裏。戚隐忙轉進小徑,瞧見潭水邊,一個白衣男人捂着臉倒在地上,一個只穿着單衫的女人踩在他的右腿上。女人橫眉豎目,一副兇悍的模樣。饒是這般的兇相,也擋不出她清麗的顏色。那細而淡的眉宇,正像天邊的遠山。她似乎剛從水裏出來,未施粉黛,素白的清水臉子,出水芙蓉一般秀麗。
戚隐發着愣,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地,怎麽就到了這兒?這又是什麽幻境麽?還是巫郁離耍的花招?那家夥總是神出鬼沒。
正想着上前詢問,背後傳來大吼,他回頭,看見幾只狼妖迎面奔來。他吓了一大跳,剛想躲閃,那幾只狼妖竟然直直穿過他的身體。為首的癞皮狼大聲喊:“阿芙大姐頭,你打錯人了!他是你們鎮子派來救你的,你打錯人了!”
戚隐打了一個激靈,阿芙?它剛剛叫那個女人阿芙?
正在這時,頭頂一個巨大的白影掠過,狼王在雲上大笑:“戚元微,老子收拾不了你,自有人收拾你!”
地上的那個男人終于擡起臉來,他發冠被打掉了,烏鴉鴉的頭發掩住了半邊被打腫的臉,只露出完好的那邊。清隽的面龐,深邃的眉目,眸底像鋪陳了一片秋霜,堅忍又冰冷。他抿着唇,一聲不吭,盯着雲頂的那只嚣張的白狼。
戚隐一下想起來了,狼王曾告訴他,它在徽州府把戚慎微踹下深潭,讓他被正巧在那洗澡的阿芙揍了一頓。
這他娘的……是他爹娘!?
戚隐心裏翻起驚濤駭浪,那串琉璃十八子封印的不是別的,正是他父親的記憶麽?他怔怔地蹲在戚慎微的身前,他倒黴的爹沒有化妖的時候,原來生得這般模樣。清冷皎潔,猶如天邊皓月,只是現在被打得有點慘,像個遭罪的小媳婦。這倆人相遇,分不清到底誰比較倒黴。他的母親在不遠的未來年紀輕輕守了活寡,而他的父親,披頭散發,半邊臉紅腫,腿被打斷了一條。
戚隐伸出手,觸向他白皙的臉頰,卻只觸碰到一片虛幻。
他喑啞地喊了一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