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對窗外的鳥心生愛意,且在日複一日的枯燥日子裏積攢得越來越多。晏珈玉的生活裏很早開始就只剩下工作和秦明珠,秦明珠若不來,就只剩下工作。
他識分寸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不越雷池半步,做過最大膽的事是跟秦明珠告白。
告白的契機其實是一件非常小的小事,秦明珠本人可能都沒有印象了。
那是秦明珠剛上大學的時候,周末放假他回蘇園,去廚房拿東西吃的時候,手機就放在桌子上。
晏珈玉坐在旁邊,冷不丁聽見鈴聲響起。他下意識地尋聲看過去,發現響的是秦明珠的手機,而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字是——
“老公”。
那剎那,他自己手一下子握得很緊,緊到指尖通紅,才克制住自己沒有擅自去接那通電話,直到秦明珠回來,方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明珠,剛剛有人打電話給你。”
“嗯?誰啊?”
秦明珠把冰凍巧克力放到桌子上,一面用銀勺子挖了一口塞進嘴裏,一邊翻看自己的手機。
他不知道旁邊晏珈玉的視線已經快将這部手機看穿。他看到來電顯示,臉上露出像是嗔怒又像是忍笑的表情,撥回去,待那邊接通,直接道:“你什麽時候把我手機的備注改了?”
電話那頭是個年輕男孩的聲音,晏珈玉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但看出了秦明珠跟那人關系不錯,不過聊了幾句,秦明珠先前的表情就緩和了,還商量起明天去哪裏玩。
聊着聊着,秦明珠視線忽然轉到晏珈玉身上,他捕捉到晏珈玉還沒收回的目光,卻遲鈍地沒發現異樣,跟手機另一端的人說:“等等,我明天不能跟你去玩,我想起我有事——”
他把手機往自己胸前壓了壓,聲音降低,“珈玉哥,你上次說的畫展是明天嗎?”
其實是後天,但晏珈玉撒謊了。
得到謊言,秦明珠也沒有懷疑,拒絕了年輕男孩的邀約後,就把手機丢回桌子上,繼續吃起巧克力。
晏珈玉旁觀這一幕,等了幾分鐘,還是沒有忍住,“是同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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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秦明珠轉頭對他點了點下巴。
晏珈玉表情淡淡挪開視線,倒了一杯茶,給人解甜膩,同時像是随意道:“你不是說他把你手機裏的備注改了嗎?要不現在改回來吧,萬一被外祖母他們看到,會誤會你在外面談了朋友。”
秦明珠聽到這樣的話,很快就把備注改回了正常人名,還在晏珈玉的提醒下,把聯系人名字都檢查了一遍。
晏珈玉看到自己在秦明珠手機裏的備注——“珈玉哥”。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對秦明珠生出的占有欲。
那個稱呼哪怕是玩笑,他也不想讓秦明珠這樣去叫別人。
可是他的腿……
晏珈玉低頭看向自己的腿,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做了多少場手術,做了多少康複,今時今日,他依舊定期要去醫院。即便如此,他也不會像正常人一樣。
這樣私心地去跟秦明珠告白,好嗎?
但還是想試一試,他已經不是十一歲的晏珈玉了,他現在有能力保護秦明珠,他可以給秦明珠幸福。
試着告白一次吧。
就算被拒絕了,就……就繼續充當哥哥這個角色就好了,把不該有的貪心收起來。
帶着這樣的想法,他登上了那艘游輪。
晏珈玉把秦明珠按入他的懷裏,後悔方才自己的動搖。他竟然因為別人的話,開始想東想西,真是愚蠢。
另一邊,秦明珠聽到“寶寶”這個昵稱,哪怕臉皮再厚,也有些止不住泛紅。
就算晏珈玉接納他的年齡,就算他自己在試着面對衰老,但怎麽說,他實際年齡也有四十幾,突然被二十歲出頭的晏珈玉叫寶寶,是一種難為情的甜蜜。
夜色一點點變濃,離日出的時間太早。晏珈玉怕秦明珠冷,索性找了個背風口将人護在懷裏抱着。
秦明珠半張臉掩在晏珈玉外套裏,只露出一雙明眸。他嗅到對方身上的香氣,跟他同款的胡須水香,男士淡香水木質果香。
晏珈玉好像對很多東西都很長情,比如這款香水。他快聞到這個香味,就條件反射想起晏珈玉。
他隐約記得,前世這款香水因銷量不好準備停掉生産線,卻被晏珈玉買下了。
記憶再往前挖,秦明珠忽然坐直了些,“珈玉哥,你身上這款香水是我送的那款嗎?”
晏珈玉成年禮那年,他好像送的禮物裏有香水,還是他跟蘇太太逛街的時候挑的,除了香水,他還挑了一根皮帶。
被問話的人把他又攏進懷裏,像是風冷到他,再語氣溫和地嗯了一聲。
秦明珠閉了閉眼,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只是把晏珈玉抱得更緊。他想起來了,當時晏珈玉第二天就用了他的香水,他誇了好聞,沒想到對方就一直在用。
到了淩晨三四點的時候,秦明珠有些撐不住了,他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等再醒來,是被輕輕捏臉捏醒的。
“明珠,該醒來了,要日出了。”耳旁是他熟悉的溫柔男聲。
他意識到什麽,掙紮着掀開眼簾。
天際是一長條的洋紅色,蔚藍色天光下的薄霧宛如雲海。雲層一點點退後,太陽漸漸爬升,濃黑被徹底驅散,燦爛日光讓秦明珠不可控制地閉了下眼,但他很快又睜開眼,并回頭吻住了晏珈玉。
他們在日出下接吻,許下相伴終生的心願。
回程的路沒有騎機車,晏珈玉在秦明珠睡覺的功夫聯系了人。看看日出,他們坐上了來接他們的車。
因為時間還早,這個點回秦宅怕打擾到別人,所以他們回的是晏珈玉的房子。
秦明珠讓晏珈玉先去洗澡,自己去廚房做早餐。
“不用我幫你嗎?”晏珈玉進浴室前,還問了一句。
“不用,我一個人可以。”秦明珠給自己穿上圍裙,他從沒有給晏珈玉做過一頓飯,原來都是晏珈玉給他做。
盛英祺嘴挑,加上他自己後來也喜歡研究廚藝,做一頓早飯對現在的秦明珠來說,簡直是如烹小鮮。
熬個大夜,早上吃清淡點比較好,他準備熬一鍋鮮蝦粥,芝士雞蛋餅,蒸玉米,再配上牛奶。
剛調好面糊,秦明珠就感覺到旁邊有視線,轉頭一看,是晏珈玉站在廚房門口。他連頭發都沒吹,就跑到了廚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秦明珠見狀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去,碰了碰晏珈玉發絲滴下來的水,“晏先生是準備感冒嗎?秋天還不吹頭發。”
他的手被握住,晏珈玉把他手裏的水珠擦掉,“待會我來煎餅吧,你的手……不是最近還在做作品,如果被熱油弄傷了,作品就做不了了。”
秦明珠聲音有一瞬間的啞然,晏珈玉總是這樣,把他的什麽事都看得很重要,做個早餐也怕他受傷。
他斂斂情緒,“沒事,不會弄傷手的,你先去吹頭發,待會來幫我煮牛奶好了,我就可以去洗個澡。”
好說歹說,總算把不放心的晏珈玉趕出了廚房。
秦明珠給熱鍋倒油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想起他學下廚的那段時間,他總是被油濺到手,最嚴重的一次弄出一個泡。
當時盛英祺很緊張地開車送他到醫院,差點闖了紅燈,又請了全南城最好的燒傷科醫生,美容科醫生,皮膚科醫生,一起過來幫他看這小小的水泡。
現在想想,盛英祺那時那麽着慌,只是不想他留疤,而不是心疼他被熱油弄傷。
這是秦明珠第一次做早餐給晏珈玉吃,他自己先在廚房試了下味道,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等晏珈玉吃了一口,還問:“味道怎麽樣?”
晏珈玉溫潤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很好吃。”
得到這樣的評價,秦明珠心裏忍不住開心,尤其發現晏珈玉不是哄他,是真心覺得好吃後。
晏珈玉很喜歡那個芝士雞蛋餅,吃完了,耳垂泛紅地問他還有嗎。
“下次再給你做,今天沒了,材料不夠了。”秦明珠說完看了下時間,現在早上九點多,他記得晏珈玉下午還要上班,拉着人往房間走。
碗筷放在那裏,會有鐘點工來清洗。
也不是第一次跟晏珈玉一起睡,只是這一次格外安心罷了。沒多久他就在晏珈玉懷裏睡熟了,且一覺睡到下午。
醒來的時候,房間仍然是一片漆黑,窗簾緊閉。
晏珈玉已經不在房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床的。秦明珠翻了個身,把自己埋在柔軟的被子裏,賴了一會床才起來。
他身上穿的是晏珈玉給他買的睡衣,連內褲都是。上次他在這裏留宿,沒有衣服穿後,晏珈玉就購置了一面衣櫃的衣服,從襪子到冬天棉服都有。
床頭櫃放着一杯水,一看就是晏珈玉給他倒的。秦明珠端起杯子,邊喝邊往外走,沒多久發現原來晏珈玉在家。
晏珈玉穿着跟他這身的同款睡衣,站在魚缸面前,正在重新搭建水裏的景觀。
在古鎮買的兩條親吻魚現在是晏珈玉在養。
秦明珠居所不定,他有時候住在學校的房子,有時候住秦宅,也有時候會回蘇園陪外祖母,所以晏珈玉把魚接了過來。
秦明珠看着晏珈玉很耐心地給魚做假山,做房子,緩步走過去,把下巴壓在對方肩膀處。
兩條乳白色親吻魚看得出被養得很好,珠光粼粼,比買的時候大了一圈,此時正悠閑地在水裏游。
“睡飽了嗎?”被他壓住肩膀的青年微微側過頭。
秦明珠嗯了一聲,“下午沒去公司?”
“嗯,我父親在公司,所以請了個假。睡飽了的話,準備換衣服吧,訂婚服到了。”晏珈玉拿過幹淨的毛巾,把手上濕漉漉的水擦幹淨。
到秦宅的時候,秦家人還有晏珈玉的父母都在,他們仿佛之前商量過,只字不提昨晚秦明珠和晏珈玉去哪了,只讓秦明珠和晏珈玉去快點把訂婚服換上。
秦家對秦明珠的訂婚禮十分看重,訂婚服是請的國際尖端婚服設計師,花了幾個月時間做出兩身。
秦明珠先一步換好衣服,從換衣間走出來,看到晏珈玉在扣袖扣,便走上前,取過旁邊的領結,幫他戴上。
戴的時候,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晏珈玉的脖頸肌膚,指尖碰到的時候,人喉結跟着滾動了一下。
秦明珠裝作自己沒發現,戴好領結後,退後一步,仔細看了看自己系的領結,唇角蕩出幅度,再看着晏珈玉的臉,不禁有一瞬間的恍惚。
前世沒有跟晏珈玉訂婚,是他很大的一個遺憾,但今生被彌補了。盛英祺掀不起什麽浪花,他也把自己最大的秘密講給了晏珈玉聽,這輩子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什麽阻礙了。
戴好領結後,晏珈玉低頭幫他戴袖扣。
他們的袖扣是一對,同色系的寶石袖扣,內側則有專屬他們的花紋,他的那對是一尾小金魚,晏珈玉的是珍珠,跟他們兩個的名字有關系,而且金魚吐的泡泡在水裏看,就像一顆顆珍珠。
等都戴好了,兩個人不約而同朝全身落地鏡看去。
秦明珠想起自己九歲那年,那時候他們都還很小,他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跟旁邊的人訂婚。仔細回想,故事的開始也許跟那扇檀香扇有關系。
他見到晏珈玉的第一面就送給對方一把有鴛鴦花紋的檀香扇。
事後外祖母有說過他,說他不該第一次見面給人送扇子,送的還是鴛鴦扇。
但他有自己的一通理由,“我喜歡那個哥哥,當然要把我最喜歡的東西送給他。”
外祖母失笑,點了下他的鼻頭,“才見一次面,就說喜歡了?人家今天都沒跟你說幾句話哦,萬一他不喜歡你呢?”
小秦明珠窩在外祖母身旁,手裏還拿着一顆洗好的桃子,他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說:“不會的,大家都喜歡我呢。”
而那時候他不知道古時扇子都是作為情物,也不知道在今時扇子也有求愛的意思,扇子,散子。
但他和晏珈玉是生不了孩子的。
回想到這,秦明珠扭過臉,“珈玉哥,我小時候送你的扇子,還在嗎?”
“在。”
“我想訂婚禮拿出來,擺在展臺,你覺得呢?”
晏珈玉還盯着落地鏡,像是想把鏡中他們牢牢印在眼簾裏。對于秦明珠的想法,他一口應了,過了一會,還主動提起一件事,“明珠,訂婚禮結束後,你有計劃出去玩嗎?”
出去玩?
去哪裏?
秦明珠忽然就想到晏珈玉曾送給他的那座島嶼。
在那座島上,他渡過他最快樂的二十二歲生日。那時候島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每天睜開眼都可以看到晏珈玉,有時候如果他醒的比晏珈玉早,就會故意拿鵝毛筆上的鵝毛去掃晏珈玉的臉。
把人弄醒了,就笑着從床上跳下去,往外逃。
有時候逃的速度慢了,就會被鐵鉗一般的手臂箍住。清晨被吵醒的晏珈玉仿佛還沒穿上溫文爾雅的外皮,會很用力地親他,還抓住他的腳踝撫摸。
他在那裏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在他心裏,那才是他和晏珈玉發生第一次的地點。而且也是在那裏,晏珈玉頭一回向他袒露了心事。
“有。”秦明珠把那個島的名字報出來,“現在在你名下嗎?”
晏珈玉斂眉思索片刻,“應該在,我記得我名下有座島,但不是很記得名字了。前世我們去了那裏?”
他太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些事情,
“你在那裏給我過的22歲生日。”說到這,秦明珠湊近晏珈玉耳旁。他眸光微轉,呼出的溫熱氣息盡數落在對方耳垂處,“也是在那裏,我們……”
後面幾個字他講得特別輕,說完,就站直身體,像是自己什麽都沒說一樣,低頭理了理衣袖。
頭頂上方似乎傳來身旁人無奈的低笑聲,與此同時,外面傳來蘇太太的催促聲。
“明珠,珈玉,你們還沒有換好嗎?”
玩笑暫時作罷,秦明珠應了一聲,和晏珈玉互相再整理了下彼此衣服後,就走出去房間。
剛出房間,他就看到蘇太太眼睛紅了,幾乎一瞬間的事。她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唇,有些失态地反複吸氣。
“媽媽。”秦明珠忍不住叫了蘇太太一聲。
他很少見蘇太太紅了眼眶,哪怕是在診斷出胰腺癌晚期的時候。那時候他比蘇太太更崩潰,說這一定是誤診,要帶蘇太太去國外再查一遍。
蘇太太卻很平靜,握住他手,“已經在國外查過了,一樣的結果。我之前不想告訴你,就是不想看到你哭。好了,都多大了,還在媽媽面前哭鼻子,你爸爸要笑話你了。”
“媽媽,我……”
“明珠,別哭了,媽媽有話跟你說。你外祖母和你祖父都走了之後,我就最放心不下你和你爸爸。等我離開,你爸爸就只剩下你了,你答應媽媽,要好好陪着爸爸好不好?不要太難過,就偶爾想一想媽媽就好了,因為爸爸也很難過,你要在爸爸面前堅強起來。”
秦明珠的眼睛遺傳了蘇太太,格外漂亮,哭的時候眼淚是一顆一顆往下落,像顆顆珍珠滾落。
蘇太太忍着病痛,對自己兒子輕輕一笑,“媽媽沒事的,不要難過了。”
被秦明珠叫了一聲媽媽的蘇太太眼睛更紅了,快要忍不住眼淚。她轉過頭把臉埋進了自己丈夫的肩膀處,秦父順勢攬住自己妻子的肩膀,安慰道:“今日兒子穿得那麽帥,你傷感什麽?”
秦明珠和晏珈玉的訂婚服是純色白西裝,如雪如奶油,溫莎結貴氣雅致又不過分誇張,按照尺寸量身定制的訂婚服走線完全貼合身體,同色系馬甲掐出腰身,配上筆挺修長的西褲,沒有人會覺得他們不配。
蘇太太拿手帕擦了眼淚,含嗔帶怒地輕輕打了一下秦父的手臂,“哪裏傷感?我是高興,高興明珠一眨眼都長那麽大了。”
一旁的晏珈玉的母親葉阿姨也悄然紅了眼眶,她舍不得挪開眼神一般盯着晏珈玉,反複地看,還輕聲喚晏珈玉。
“珈玉,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可就在這時,葉阿姨的手機驟然響了。
她低頭看到來電顯示,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最後還是對晏珈玉說:“珈玉,我有點急事,先去接個電話。”
說完,她飛快地接起電話,往露臺那邊走。晏珈玉擡起的腳收了回來。
秦明珠耳尖,聽到她叫的名字。
“貞慧……”
貞慧是葉阿姨學生的名字,昨天他還聽到葉阿姨一直在誇貞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