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路回了将軍府,秋棠看見兩人安然無恙地從馬車上下來才松了口氣,今日她沒有跟着,單将軍和夫人出去了,她真是一直挂心着,出了什麽事是小,萬一夫人丢了那可就壞了。
秋棠上前将文雪音扶下馬車,進了将軍府的院子後,寧徽便去了書房,文雪音今日走乏了,需要歇一歇,只是不睡,阖目養神。
秋棠禁不住好奇:“那馬球會是個什麽樣子?這會兒便結束了嗎?好不好玩?”
文雪音想了想,道:“還不錯,後面且長着,我與寧徽便提先回來了。”
秋棠“哦”了一聲,正預備去給文雪音拿個小枕墊着,文雪音又道:“最近寧徽可還有什麽動作?”
秋棠搖了搖頭,“之前文府的下人說,将軍打聽過兩次就沒再來了,想必之後也不會再去了。”
說完見文雪音一臉若有所思,秋棠道:“夫人的意思是?”
“是時候再透給寧徽一些消息了。”文雪音眸光微閃,伸手遞給秋棠一封信,秋棠伸手接過目露疑惑。
文雪音道:“将這封信想法子以文府的名義,送到寧徽手裏。”
秋棠明白了,她伸手接下,還是忍不住問:“将軍現在對夫人不錯,假以時日想必也能舉案齊眉恩恩愛愛,夫人何必要做這些?”
聽了這話,文雪音臉色頓沉:“你這是在質疑我?才來将軍府沒幾天,你的心就偏到将軍府了不成?”
秋棠一怔,忙低頭道:“婢子不敢!”
說完秋棠委委屈屈地出去了,她只是不想讓夫人再勞心了,若大夫說的是真的,夫人真的就剩下不到一年的壽命,她不好好養着身子,費神這些又是為了什麽嗎?
難道還指望着将軍終身為她不再娶不成?比起這些,自己好好将養着日子,多活幾年,不比什麽都好。
然而文雪音卻不這麽想,她自然知道她便是什麽也不做,寧徽也不會虧待她,但她要的不是不虧待,她要寧徽愛他。
他只是不推拒,可他望着她的眸子始終沉靜如水,從未有過一絲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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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一個人,怎麽會是這樣的呢?他還不愛她,或是不夠愛她。
馬球賽之後,相府和宋家的婚事也提上日程,這些日子趙連臣有意避諱,再也沒去見過宋清辭,只借口要在家讀書,拒了宋清辭的約。
但是成婚當日他總是要去的,他雖是厭惡文妙兒那個女人,但是宋清辭的确是他的至交,不至于嫌隙到連大婚都不出面的地步。
宋清辭絲毫未有所覺,他這些日子忙得很,要籌備婚事,又是新晉的探花郎,還和相府攀上了關系,前來客套的人不少,大多數在文會上都見過,宋清辭不好推辭,客人見了一批又一批,禮也全被父親收下了。
宋清辭不滿于此,每回都道:“爹,我同你說過多少次,這些東西咱們不能收!”
宋父滿不在乎地翹着二郎腿喝茶,只當沒聽見,只有被宋清辭唠叨得煩了,才道:“又不是多貴重的東西,收了又能怎麽?這些都是人情往來,你不收人家就要低看你一眼,我這老頭子辛苦一輩子,也沒用過什麽好東西,老了享受享受還要被你這兒子教訓?不孝,不孝啊......”
一番道理講下來,逼得宋清辭啞口無言。
宋府并不大,說是府邸,其實也不過是個兩進兩出的院子,最裏面是間四合院,主屋住着宋父,宋清辭在東廂房,西廂房是個書房。
這麽大點地方,宋清辭真是苦惱,萬一到時候酒席擺不下了怎麽辦?他倒是沒什麽友人來賀,但文家勢大,前來道賀的人肯定有不少,于是宋清辭又在費心策劃到時候桌子要怎麽擺才能擺下更多,萬一坐得太擠,那真是鬧了大笑話了。
這邊宋清辭擔心家裏坐得太滿,文雪音卻覺得将軍府太過空蕩蕩了,除了主要居住的屋子,其餘的廂房都是空的,只有一點簡單的陳設,看上去一點也不妙。
她回屋點了點自己的嫁妝,從裏面摸出幾顆珠子,喚來了秋棠,遞給秋棠一張單子。
“照着這上面的去買,差一分一毫都不要。”
秋棠應下,只見單子上寫的都是各式各樣的家具。
幾日後的一個早上,寧徽剛起身出了院門,遠遠卻見将軍府大門開着,許多人陸續搬東西進來。
寧徽蹙眉,喚來一人問:“這些是什麽人?”
小厮回道:“都是夫人叫來的。”
文雪音穿着一身雪色長裙緩緩從屋裏走出來,目中還噙着懶懶的困意,望見寧徽一臉詢問的眼神,三兩步走上前去道:“我看将軍府太空了,想添置些東西,夫君應該不會不同意罷?”
寧徽看了一眼那家家具,低聲道:“花了多少?我補給你。”
他本意只是不想文雪音從自己嫁妝裏拿銀子,然而文雪音卻眼角一耷,輕聲道:“夫君就這麽想與我劃清界限?”
寧徽噎了一下,道:“不是......”
底下人忙來忙去,似乎早有安排,寧徽看着将軍府被一點點填滿,自己好像也幫不上什麽忙,正想回書房去,去見門口潘明義的身影晃了晃。
潘明義表情古怪,身形一閃而逝,似乎是不想讓別人發現。
寧徽想起之前就是交給潘明義去調查的文家,遲疑一瞬便大步流星出了府。
側身吩咐下人搬動家具的文雪音目光一淡,朝寧徽的背影看了一眼。
秋棠不知道那封信上寫的是什麽內容,但她知道今日寧徽便會看見,暗道可別是什麽壞事才好。
潘明義正站在将軍府旁的一條暗巷裏,那後面是個死胡同,寧徽輕而易舉便找到了他,問道:“何事?”
潘明義道:“将軍,夫人身邊的秋棠前日在相府的磚縫的夾層裏塞了一封信。”
聞言,寧徽接過潘明義手中遞來的東西,想起文雪音說過秋棠是文家派來監視她的,當即毫不猶豫打開了信封。
裏面只有兩行小字,清隽秀氣,似乎出自女子之手,上面寫着:多日不見,可曾安好?吾技藝又精進不少。
除此之外稱呼落款一概全無,根本不知道是何人所寫,寫給誰的。
寧徽沒有看過文雪音的字,無法确定信是不是文雪音寫的,但這信上又沒有什麽內容,怎麽看也是一封無用的信。
正想将信紙裝回去讓潘明義送回去,寧徽摸到裏面似乎有一個環狀物,他便往手心一倒,一個朱色的手串落在他掌心,那上面繡着十分繁複的花紋,藍白相間十分漂亮,但材料普通,并非什麽名貴之物。
可寧徽在看到這個手串的同時卻眼神驟變,幾乎在同時捏緊了那個手串,他将信封還回潘明義手中,聲音都帶上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明日你再來一趟。”
潘明義一臉茫然地接住那封信,眼睜睜看着寧徽将那個手串珍寶似的收進了自己懷中。
那是個什麽東西?他在将軍身邊這麽多年,也從沒見過将軍有這個啊。
回到将軍府,文雪音仍站在原地,寧徽越入門中步履不停就往書房走,文雪音靜靜注視着他,而後目光下移,落在寧徽握緊的手上。
寧徽快步回到書房,然後從書架的一個暗格裏拿出一個盒子,裏面躺着一枚手串,紅色的繩子,上面繡着精致藍白相間的花紋。
除了有些小,時隔多年顏色有些舊了。有一邊還髒兮兮的,幾乎和今日他手裏拿着的這個一模一樣。
記憶瞬間回到寧徽十二歲那年,他家中遭逢大難,隆冬大雪,他連件衣服都不敢多穿,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單衣逃出家門,滿腦子只剩下父親和母親死去的畫面,心如死灰。
沒幾天便饑寒交迫,他亦衣衫褴褛,因為被包子鋪的老板娘施舍了幾個肉包,被幾個乞丐看見不光搶了他的包子,還被人用棍子打,那些人下手毫不留情,好像他是他們的什麽仇人一般,寧徽當時才十二歲,根本躲避不及,也無法逃走。
在他以為自己要被打死了的時候,他耳邊聽見一個十分清甜的聲音:“要死人了,還不住手嗎?一群只知道欺軟怕硬的蠢貨!”
很快幾個家丁過來趕走了那群乞丐,寧徽滿臉是血,眯着眼睛吃力睜開一條縫,想看看是誰罵的人,睜眼卻看見一張無比稚氣的小臉,對方都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身量才是他的一半,小豆丁一個。
“他們打你,你怎麽不求饒?”那女孩子問他話,她穿着一襲雪白的狐裘團花袍,帶着雪色的兜帽,只露出半張小臉,一雙黑眸清澈無比,寧徽目光下移,終于在她身上發現了其他的色彩——一個紅色的手串。
“怎麽不說話?盯着我作甚?”小女孩捂住她的手串不給他看,似乎對那東西很是寶貝。
十二歲的寧徽移開視線,聲音冷冷的:“我從不求饒。”
“是嗎?”女孩笑音反問一句,那笑聲好似銀鈴一般,在寧徽聽來卻是在嘲笑他。
他正欲生氣,又問她道:“那你可要厲害一點才行!光有硬骨氣有什麽用!還要有力氣,才能不讓那些雜碎欺負你!”
說完,寧徽掌心一輕,女孩俯身把自己的紅手串放在他掌心:“這個是我的,我阿娘說上面這個圖案可以祈福辟邪的,現在送給你,看你方才一直盯着它看,一定很喜歡吧!”
說完她就走了,寧徽隐約記得她跑去牽住了一個婦人的手,那婦人穿着綠色的夾襖,應該是她的阿娘。
回憶便斷在這裏,從那以後,寧徽便随軍出征,再也沒來過長安城。
如今他複雜的目光落在這兩串幾乎一模一樣的手串上,難道......她還在長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