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炸肉丸的香氣盈滿一院子,卻不是炸出來就好了這麽簡單,還要熬湯,掐了嫩尖的野菜和揪成薄片的面,添上兩味當季時蔬熬湯,最後盛進大碗裏。
等做好時,文雪音才發現院裏什麽時候寧徽回來了。
“過來吃飯。”她招呼一聲,倒不像是剛進門的新婦,更像是多年的夫妻一般。
寧徽還有些不自然,文雪音已然自如把卷上去的袖子放下來,一頓飯做完依然是不染纖塵,莫說煤灰,連多餘的面粉都被蹭在胳膊上。
寧徽被她眼中明媚的笑意看得有些晃眼,禁不住別開眼先進了屋,桌上已然擺好了兩副筷子,以及兩碗熱騰騰的......
他拿起筷子往裏面撥,東西都認得,但是混在一起的吃法确實沒有試過。
這時文雪音才盈盈走入,道:“将軍莫如嘗嘗,來京城一月,不知有沒有想念行軍路上的吃食。”
寧徽拿着筷子的手一頓,自打來京城以後,确實頓改往日習慣,錦衣玉食,但是那些菜肴再精致、再好味,都讓寧徽覺得不習慣。
他自幼離京,這麽多年都習慣了,好似讓塞上習慣于狩獵撕咬的孤狼忽然去享用甜軟的米糧,自然是可以果腹,但總是覺得差了些什麽。
在文雪音期待的目光下,寧徽嘗了嘗這碗奇奇怪怪的湯,而後舌尖被野菜純正新鮮的口感驚豔,肉丸子炸得外酥裏嫩,咬一口還有飽滿的汁水溢出。
簡簡單單甚至有些粗糙的一碗湯,卻因為将每一味食材的優點都發揮到極致,也變得十分美味起來,暖烘烘又舒舒服服,甚至讓寧徽瞬間想起有次行軍途中,遇上大風,随身的東西都被沙子埋了,又是深夜,只好先擇地暫避。
所有人都餓得不行時,竟在戈壁上尋見一戶人家,住的是對老夫妻,當時喝的面糊湯比今日的還要寡淡簡陋,可在當時已然是最好的東西。
文雪音眼尾勾起,見寧徽這模樣就知道他是喜歡了,今日這心思算是沒有白費。
她也象征性地用了些,很快便放下筷子。
寧徽注意到,詢問:“你不喜歡?”
文雪音搖頭,“我自己做的東西,怎麽會不喜歡,只是身子差,只能用這些,再多就會難受了。”
Advertisement
原來只知道她身子差,卻不知道差到這個份上,連飯都不能多吃。
寧徽淺聲道:“大夫怎麽說?”
文雪音搖搖頭,揚起一抹笑,柔聲道:“是長年累月壞了身子,只能慢慢養了。”
“往後這些事就交給府上的廚子,不必由你操勞。”寧徽說完,自以為算周全,只管叫文雪音安心在後府養病,他這将軍府原也不需要将軍夫人親自下廚。
話剛說完,起身都要離去了,身後傳來一道帶着輕顫的問詢。
“你不喜歡?”
寧徽一愣,回頭就看見文雪音目中含着難過。
“沒想到我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她似是在極力忍着什麽,因着動作不慎觸碰到手腕,忽然細微地顫了一下。
寧徽敏銳非常,沒有多想就拉起文雪音的腕子看,只見上面紅了一片,俨然是被燙的。
想起方才在院子裏,她一看見他就忙把袖子放下來的動作,寧徽喉間微哽,忽然有些心軟。
将軍府新遷,用具倒是齊全,只是還沒有細致到備下尋常會用到的膏藥,且寧徽素來對小傷小痛不甚在意,自然忽略了這些細節。
“一直接診的大夫可帶來了?”
文雪音搖了搖頭,“還沒有安頓院子住。”
好在将軍府有井,雖然夏日炎炎,但是井水依舊寒涼消暑,秋棠候在屋外,見将軍和夫人一前一後地出來了,剛開口要問,卻見文雪音暗暗搖了搖頭,然後便立刻住了嘴。
文雪音跟着寧徽走,烈日當空,她特地站在寧徽的影子裏,借着他給自己擋太陽。
到了井邊,寧徽便舀水細細地澆在文雪音腕子上,她生來畏寒,被涼得抖了抖身子,但很快腕上又傳來一陣暖意,是寧徽将拇指輕輕按在那處摩挲,他動作很輕,神情也格外專注,文雪音側目靜靜地注視着他。
做完這些,寧徽道:“若你說的都是真的,便安心在将軍府養病,這裏沒人會怠慢你,別做自己不該做的事。”
他說話的口吻淡淡的,卻又不再像昨夜那麽疏離,文雪音一雙烏目流轉,淡笑着道:“多謝将軍收留我。”
待文雪音回去的時候,秋棠已經收拾好了屋子,又煨好了她常吃的湯藥,只是剛進院子就嗅見一股苦味,文雪音還是下意識皺了下眉。
“夫人回來了?”秋棠捧起那個在角落裏找到的籠子,道,“這不是夫人送給将軍的禮物,怎麽變成了這樣?”
“無妨。”文雪音輕撫了籠子一把,“以後再送他個摔不斷的。”
秋棠疑惑地擰眉,夫人怎麽對給将軍送籠子這件事如此執着?
一蠱藥,慢火煎熬出來一小碗,凝出的都是最苦的湯汁,文雪音皺緊眉頭端着藥碗喝盡,苦得整張臉都酸了起來。
秋棠連忙拿了果脯梅子出來讓她含了一顆,笑道:“從今以後,夫人大可安心吃藥,再也不必提防孫知許那個毒婦了!”
文雪音勾唇,“我走前,給孫知許留了份大禮,希望今後她會喜歡。”
·
文府中,孫知許剛從丫鬟春禪手中拿過香丸慢慢咀嚼後服下,這香丸是特制的,服下之後可以讓人吐氣如蘭,膝側文妙兒正伏在榻上小憩。
“馬上就是要成親的人了,還宿在娘這兒。”孫知許笑着打趣一句。
春禪笑道:“府上誰不知道夫人和小姐母女情深,就是該這樣呢。”
文妙兒道:“阿娘,我聽說那宋清辭是個文弱書生,家裏不大富裕,要是我嫁了過去,他既迂腐不知上進,又讓我受委屈了怎麽辦?”
“你自己看中的人,如今親都定了,倒又開始嫌棄。”孫知許臉色沉了幾分,“我可告訴你,親事已經定了,你爹親自點的頭,你要是敢出爾反爾,你爹一定讓你好看,乖乖嫁過去。”
文妙兒不想嫁,她之前聽姐妹們仰慕宋清辭非常,又正值文會剛過,宋清辭又出了一把風頭才一時昏了頭跟母親說了這件事。
可是宋家送的聘禮實在是太少了,她嫁過去定然不能再常從相府拿錢財過去,久了不免要落人口舌。
于是想着,那宋家是多大的門楣?她們文家是多大的門楣?
為什麽不讓宋清辭入贅呢?
這會兒正想撒嬌同娘商量,沒想到剛一開口就被這樣生硬地打斷了。
文妙兒撇了撇嘴,登時道:“我是您的女兒!爹不是最疼我嗎?就讓那個宋清辭來文家做贅婿有何不可!”
“住嘴!”孫知許瞬間坐起身子怒視,“再讓我聽見這樣的話就減了你的嫁妝!”
文妙兒吓了一跳,抿緊唇不敢開口了。
要說這件事在孫知許心裏也沒什麽分量,只是自從鬧出巫蠱那件事之後,老爺對她總是橫眉冷對,這麽長時間都沒來過她房裏。
她巴巴上門去見,也只是換來一副冷臉,那眼神漠然地令孫知許心中發寒。
倘若女兒的出嫁能緩解她二人的關系,那真是怎麽都值了。
孫知許睨了文妙兒一眼,道:“好了好了,天底下有多少人家是如你這般一輩子順心順意的,還能一直順着你心意妄為不成?你也想同文雪音一般去嫁給那個煞神?”
文妙兒一愣,忙道:“娘,女兒知錯了。”
見她乖巧起來,孫知許才散了眸中的怒氣,又換上素日裏慈眉善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