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潼關慘烈的一戰後,秦義與曹雪陽以及諸位将士們跌入了滾滾的河水裏。(..)依曲無心之言,秦義沒死。他死死的攥着曹雪陽的手不放,被河流沖刷而下,載浮載沉。秦義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劇痛,骨頭都碎了。
他渾濁的腦子沒想其他,睜着眼睛費勁的掃了一圈,自己泡在河水裏,在淺灘上。不遠處是同樣濕漉漉的曹雪陽,她身上的盔甲已經破敗不堪,身子軟軟的癱在河灘上,身下一灘血。
秦義妄圖坐起身,無奈他連手指都動不了,一呼一吸間都疼入肺腑。他張着嘴,發現滿嘴泥沙,發不出任何聲音,就連喉嚨上下滑動發出的咕嚕聲都沒有。他深吸了口氣,即使心口處疼的眼淚自動流出來,猛地坐起來。
“卡擦”一聲,很清脆。秦義知道那是什麽聲音,他微微扭動脖子,擡起手碰了碰無知覺的雙腿,捶了幾下,他放棄了。活動了雙手後爬着到曹雪陽身邊,把人翻過來探了探鼻息,松了口氣。雖然微弱,畢竟還活着。
他很想笑,笑他們命大,這樣還能活下來;也想笑就只剩下他們……
秦義摸了摸懷裏,發現裏頭放着從傅長随那順來的藥瓶竟然還剩下兩瓶,一瓶是內傷藥,另一瓶是外傷藥。他咬開塞子,藥丸子泡過水,但沒黏在一起,能吃。他自己吞下幾粒藥丸,再掰開曹雪陽的嘴塞進去幾顆。他檢查了下曹雪陽身上的傷,最嚴重的一處在靠近胸口的肩上。護心鏡碎了,一箭射穿了她的肩頭。
兩人的傷半斤八兩,都嚴重的要命。秦義簡單的處理了下兩人身上的傷,緩了口氣。低下頭用嘴咬着曹雪陽盔甲上的一處地方,雙手緩慢的往前爬,一步一步,日頭從正午變成黃昏,才爬出了河灘。
傷口泡水發了炎,他們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自然風幹。很快的,曹雪陽與秦義都發了燒,燒的昏昏沉沉的。秦義最後實在撐不住了,才暈過去。
他再次醒來時就見到曹雪陽紅彤彤的眼睛,“曹姐?”
“太好了,義兒你醒了。”曹雪陽扶他坐起身,道:“你腿折了,大夫給接上了,別亂動。”
“大夫?”秦義抓住了曹雪陽話裏的關鍵詞,他環顧四周還有些茫然,只覺得整個人都颠啊颠的,“這是哪?”
“馬車上。”
“馬車?誰的馬車?”
“丐幫,趕巧遇上了給北方郭将軍送糧的丐幫隊伍,就把咱們給捎上了。”
秦義點頭,還想說些什麽時馬車的門簾就被掀起來,探進來一個青年,他眼角帶笑,問他們,“二位英雄,可有不适?大夫在後頭的馬車,若是疼的厲害在下讓他過來一趟。”
“無礙,多謝了。”
曹雪陽也道:“哪稱得上是英雄,過獎。”
“嗨……這有啥?”那人似乎挺健談的,幹脆的把簾子掀起挂在一邊,一邊駕車一邊與他們聊天,“看到你倆時可把我吓死了,不過看你倆穿着天策的軍服還受那麽重的傷,可不是英雄麽!那地方是河的下游,你們該不會是守潼關的兵将吧?唉……得虧命大啊。”
秦義與曹雪陽不語,那人見氣氛有些凝結,于是尴尬的撓了撓後腦勺,一手拍自己的臉,憨厚的道:“我嘴欠,你倆別介意。那地兒守不住也沒招,活下來了該高興不是?可以給其他弟兄報仇。反正你倆又不是偷跑,苦着一張臉作甚?”
“少俠說的對。”曹雪陽贊同。
“什麽少俠啊……”那人抿了抿嘴,“我就是個平頭百姓,真正的俠士是你們這樣的。”
秦義覺得有點意思,就問,“閣下是丐幫弟子?”
“不是。”那人也幹脆,輕輕甩了一馬鞭,“亂起來那會兒爹娘死了,我想着要做些什麽,就跟着江湖上聚起來的義軍。不會功夫死得快啊打起來,就又跟着傳消息。诶發現傳消息也要功夫。沒法,後來就遇上給前線送糧這活兒了。”
“诶我和你們說。”那人似乎挺無奈,而後又神秘兮兮的一笑,他指着後邊的馬車小聲道,“給你們看病的大夫可厲害了,那醫術真高幹!你倆送回來時都快見閻王了,那大夫不知道自個兒搗鼓啥,愣是熏醒了這位女将軍。”
“熏?”秦義錯愕。
曹雪陽也笑,“義兒,那人醫術确實了得。”
“哦?是哪位高人?”
“萬花谷裴元。”
“難怪了……”秦義咋舌,難怪他清醒時胸口已經不疼的那麽厲害了,曹雪陽也很精神的樣子。在小島上遇到個裴懸就覺得很驚訝了,這個裴元似乎是裴懸的師兄吧?果然醫道萬花享譽中原武林。
都說人不經念叨,一念叨那人就會出現。
這不,裴元就騎着匹棗紅色的馬跑過來,見他們都醒了後眉間的褶皺也抹平了。
“裴大夫,怎麽出來騎馬了?你不是有傷在身?”前頭跑過來一個丐幫弟子,問道。
裴元擺了擺手,道:“小傷,無礙。我看看之前撿到的傷兵如何了。”
丐幫弟子走後,秦義才發現騎着馬的裴元腰上纏了一圈繃帶,有血色隐隐透出。果然是受了傷的。馬車裏的曹雪陽鄭重的道謝,“有勞裴大夫,雪陽無礙。”
“雪陽?原來是天策府曹将軍,久仰。”裴元有些驚訝,随後笑道,“果然巾帼不讓須眉!你倆可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無大礙。”
“嗯,那就好。”裴元點點頭有些欣慰,“咱們快到前線了,這一路也許會有人偷襲,小心些。”
“多謝告知。”
他們遇上的是幫助義軍運送糧草的隊伍,大部分又丐幫弟子組成,還有一些無家可歸的人在內。裴元說的偷襲,是路上趁亂作惡的匪寇,或是叛軍隊伍。在救下他們之前,這支運糧隊伍已經遇上了起碼七八次偷襲,每一次都沒有被偷襲成功。
裴元腰間的傷是正好在給傷兵救治時不好脫身,沒注意挨了一刀。
也許是點兒背,他們在行走到第五天時,就遇上了落草為寇的一幫人。
秦義與曹雪陽的傷雖然在裴元的調理下好了許多,可畢竟是致命的傷,時間才是良藥。他們手持長槍,與丐幫弟子一起,把那群賊匪打的四處潰散。
第八天,隊伍到了大軍的所在。
秦義與曹雪陽見過郭子儀後,召開了一次小型的作戰會議,大軍腳步不停繼續往北。
拟定了作戰計劃後,唐軍終于緩慢的挽回了頹勢,與叛軍決一雌雄。
他們與安祿山的叛軍周旋于不同的地方,你進我退,或是你攻我守。就這麽耗了小半年。某日,大軍于某處要地擊退叛軍,試圖收複失地。可安祿山的叛軍裏有能人,那座不難進攻的城池竟然久攻不下,生生耗了幾日。而這時,他們也收到了玄宗在前往巴蜀避難路上遭遇偷襲,李承恩留下殿後戰死的消息。
那時秦義的表情,曹雪陽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秦義露出這麽孩子氣的表情,他先是愣了愣,随後又認真的問了一遍傳信使。反複确認好幾遍後才冷靜下來,秦義臉部有些扭曲,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不同于其他天策軍人一聽到這消息就悲傷的不能自已,秦義先是固執的确認,然後是死心。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慢悠悠的踱步出去。曹雪陽靜悄悄的跟在他身後,秉着呼吸看那個不喊師傅滿嘴“老李”的孩子,顫抖着身子幹着眼睛,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她知道秦義有多崇拜李承恩,有多尊敬李承恩,有多喜歡那個舞槍舞的淩厲的李承恩。小時候臭着臉說這功夫姿勢真難看,背地裏起早貪黑的練,還會不自覺的模仿李承恩的小習慣和小動作。他嘴上不說,其實啊,他們都知道,秦義最愛看的,是天策府門前那一杆李承恩親手挂上去的旗幟。
東都之狼,天策魂。
同樣悲傷的,是遠在千裏之外的曲無心。
因為出事的不是李承恩,而是叔寶。
他們與李承恩一起護送玄宗前往蜀地,朝中大事葉長風他們不懂,只能依靠李承恩。說白了這次的戰亂就是因為皇權和內政矛盾産生的,誰知道跟着他們的人中有沒有叛軍那邊的人呢?
他們的蹤跡被暴露,叛軍來襲。原本是該李承恩留下殿後,可李承恩卻身重奇毒,功力大減。叔寶固執的讓他師傅親自護送玄宗,自己換上了與李承恩一模一樣的盔甲,易容成李承恩的臉,假扮成他留下殿後。
李承恩不答應,可曲無心也勸他,大局為重。
噩耗傳來時,李承恩如泰山一般的身軀,頃刻間倒了下去。
此時的李承恩用的是叔寶的臉,他們換了身份這事只有叔寶、曲無心與葉長風知道。外人只知戰死的是天策府李統領,活下來的是叔寶。
李承恩的身體原本就受了嚴重的內傷,拖久了積勞成疾,再加上這麽些日子以來不停的奔波,又破陣又中毒,再好的身子也被拖垮了。仿佛一夜之間衰老一般,李承恩坐在大帳裏的榻上,旁邊是一張假臉皮子。他摸了摸曲無心的腦袋,哭的像個孩子。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李承恩一個人過了半輩子,有小半輩子是兩個毛頭孩子陪他過的。先是第一個孩子生死未蔔,再是另一個孩子替自己戰死。這算是,白活了半輩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