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深秋風乍起,席卷着虛空中細小的塵埃。
傅長随擡頭看萬花谷裏依舊盛開的花朵和樹上青黃色的樹葉,不由得感嘆,果然四季如春啊。和他們純陽宮終年雪差不多一個意思,就是景致不同而已。明明才拎着藥從泛着冷風落滿了枯葉的長安歸來,這一入萬花谷就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萬花谷中雖然遍是藥草,但治療洛風內傷的藥萬花谷沒有,且必須保持新鮮。這藥草在幾處地方生長,其中包括了長安郊外的某處,所以傅道長隔幾日便要出谷去采摘。
太虛師兄的蠱毒有了裴元和裴懸在,已經解得七七八八。清醒後見到洛風,一向陽光溫和的他哭的不能自已,山崩地裂一般,差點又沒死過去。這事兒讓裴懸知道了,冷着臉和裴元一起把洛風趕走,說他妨礙治療,一連三天沒讓那兩人見面。
秋風細數落葉,細小的粉塵漫天飛舞。裴懸站在生死樹下撐着傘,滿臉不耐煩的看着牽着馬磨磨蹭蹭的傅長随,“木頭,走快點。”
傅長随聽了聲音扭過頭看他,“你怎麽在這?”
“路過。”
傅長随知趣的沒有再去問,裴懸的屋子明明離這裏老遠而且去哪都不會順路,牽着馬走近他,見他打了傘好奇的問,“怎麽打傘?沒下雨啊。”
裴懸冷哼了聲,把傘往傅長随頭上挪過去,催他快走,“這陣子谷中四處飄了黃瑤種子,落頭發上很麻煩。”
傅長随點了點頭,與裴懸并肩走着,肩膀偶爾碰在一起,大白馬在一旁甩着尾巴慢悠悠的跟着走。空中飄着鵝黃色的點點,風一吹,嘩啦啦落了一大片。
美到極致的晴晝海旁的小路上,一身玄衣的長發萬花谷弟子撐着傘,傘下還有個白衣的道長。兩人一步一步,走的不緊不慢。風過後落在傅長随肩膀上的花粉種子有些多,裴懸看見了停住腳步伸手撣了撣,然後把傘輕輕一斜。
兩人走到裴懸的院子前,就見洛風樂呵呵的和商羽在聊天,面前一個酒壇子,左右一看,裴元不在。裴懸咋舌,難怪敢把酒壇子搬出來。傅長随把采回來的藥草給裴懸,徑直走到洛風面前,不贊同的看着他。
“洛師兄,裴元大夫不讓你喝酒的,他發現了會生氣。”裴元雖然溫和,但對上洛風就有一種暴脾氣在,上上次才冷靜的摔了酒壇,用銀針把洛風紮的嗷嗷叫。
洛風擺擺手,“無礙,別讓他發現就成。”
“師兄呢?”
商羽小姑娘拿過裴懸手裏的藥草,随手放在屋檐底下的藥簍裏,灑了點露水。她“噓”了一聲,朝屋裏指了指,“元師叔在裏面給那個道長哥哥施針,說是再排一次毒。”
Advertisement
“一時半會出不來呢,趁現在喝點。”洛風揚了揚眉,施施然的又喝了一杯。
衆人無語,在洛風喝了第三杯時,傅道長想阻止他,但欲言又止的。商羽也是,怯生生的看着他……身後。裴懸打了個哈欠,淡定的和屋裏出來的裴元打招呼,“師兄。”
裴元好看的眉眼有些愠怒,渾身散發了低氣壓,嗓音平靜但涼氣逼人,“你幹脆醉死算了。”
洛風撇嘴笑了笑,“酒當然是用來喝的,何況,這是你釀的藥酒,無礙無礙。”
“是藥三分毒,你能不能像個病人的樣子?”
“是是是,裴大夫。”
……
拌了幾句嘴,裴元就沒再說話而是眼神古怪的看着洛風,氣氛讓人不寒而栗。烏黎和唐呈正好從外邊回來,見氣氛凝重也沒敢說話。唐呈皺着眉頭一扯烏黎,走了。
秋深的風冰涼刺骨,但幸而萬花谷氣候不同才不至于讓商羽發抖。小姑娘不知道幾個長輩發生了什麽,只是愣愣的看着他們對視。覺得這目光裏包含了許多晦暗又深沉的底色,就似一根繃緊的繩索,再往上面放一顆石子,就會“啪”的一下,斷裂了。
遠處忽然跑來一個年輕姑娘,是商羽一脈的直系師姐,她抱着機甲的部位滿頭大汗,喘着氣大聲含着,“師叔……師叔!呼呼……”
“怎麽了?慢點說。”裴元移開視線,上前扶了一把。
“師叔,你快去三星望月,那邊的機甲陣不知道被誰打開了,他們沒敢告訴谷主,師傅前兩天出谷了,孫師傅和阿麻呂師叔也沒回來。”萬花谷裏徒弟輩的人一旦闖了禍都會和裴元撒嬌求救,因為他這個大師兄會很樂意給師弟妹們收拾爛攤子,雖然代價也不小,會被教訓。
裴元原本冷凝的神色一改,換成溫和的,他輕輕的問,“哪裏的機甲陣?”
“是……是師叔你不讓碰的那個,都怪我沒及時阻止他們!師叔,師弟還被困在裏面……”
“知道了。”裴元沒責怪她,而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對裴懸說,“懸,跟我來。”
裴懸颔首,和裴元一起施展輕功飛往機甲陣的方向。
傅道長也看出來裴懸的臉色不好,和洛風對視一眼,也顧不上會不會讓人發現,一起跟上去。唐呈和烏黎在屋子後邊聽着也覺得事态嚴重,拎着商羽也一起跟上。
說是機甲陣,其實不然。萬花谷醫術與機甲之術聞名天下,谷裏的機關多的數不勝數,這個機甲陣是叛徒司徒一一與工聖僧一行早年一起布下的,精妙絕倫。但完成時司徒一一改了布防,僧一行這些年來一直在研究如何破解。這陣就布在三星望月的大石頭下,一旦觸動他擔心會破壞谷中的結構所以一直沒敢試。
裴元一到三星望月下,一眼就見許多的弟子圍在那看,有些吵。花聖宇晴蹙着好看的柳葉眉站在那,回頭見到裴元趕緊上前,“有個孩子在裏邊。”
裴元點頭,“你帶着其他人先離開。”說着就站在一處小橋上揚手,聲音不高不低,低低的十分緩和,眉眼幹淨的就像是融進了這谷裏的花草顏色。墨香幾縷嗅不盡,一筆秋色作眉骨。
大師兄裴元雖然很溫和平易近人,但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個性其實很涼薄。就像他微微緊抿的唇,永遠微涼不會有溫熱。洛風站在人群裏看着裴元低垂着眼睛指揮弟子們離開,明明過了十幾年那麽久,他總覺得自己不了解這個人。
你究竟,想要什麽呢?
裴懸在裴元疏散人的時候就已經上去破壞了一個機甲人,機甲散掉的聲音異常的響亮,就好似骨頭被敲碎一樣。裴元回頭無奈的喊,“懸……”
裴懸看他,聳肩,“有什麽關系。”
裴元上前按住他腦袋,“裏頭還有人。”
“啧啧……真麻煩。”裴懸不耐煩的走到一邊,動作利索的拆了個機甲人,借了商羽的工具把那東西又啓動,商羽小姑娘看的雙眼瞪得溜圓,心想:懸師叔不是學醫術的麽?為什麽這個他也會!還那麽熟練!
裴元問他,“有幾層把握?”
“沒把握。”
“……”裴元對這個師弟簡直又愛又恨,從小頂嘴愛作對,個性別扭不可愛嘴還毒,可偏偏腦袋很聰明,一點就透。
裴懸把機甲人踹進了陣裏,對着傅道長招了招手,“木頭,看見那個地方了麽?”
傅長随仰頭看,“嗯,要我做什麽?”
“乖。”裴懸笑的燦爛,“拍一劍上去,讓那個鼓風的玩意兒停下來。”
傅長随點頭表示明白,一抽劍,劍嘯過後就聽“吧嗒”一下,這陣裏的輪軸似乎被破壞了,坍塌的聲響不絕于耳。裴元見了一個閃身上前,越過陣裏的安全點,把哭的稀裏嘩啦的萬花小徒弟抱在懷裏,輕功一躍,像一只優雅的鷹滑了出來。
這小弟子年歲不大,比商羽還要小,看着就j□j歲大的小童子。他哭兮兮的揪着裴元的前襟,聲音悶悶的脫不掉奶氣,“師叔師叔,嗚嗚……”
“好了別哭了。”裴元拍拍小童子的背,把小孩放下,擦掉他臉上的淚痕,“好好跟着你師傅學,日後再落陣裏就能自己逃出來,嗯?”
“嗯,好的,師叔。”小童子還帶着哭腔,揉了眼睛看裴元。
這邊廂裴元還在安慰小師侄,那邊的裴懸不知道做了什麽,就聽商羽驚恐的喊了一聲,“懸師叔!呀啊啊啊!!”
裴元回頭,那個懸崖一般的大石頭立刻缺了一大塊,轟隆被轟掉一掉。底下正好是萬花谷引渠的流水荷塘,石塊掉落激起的水花把旁邊的幾人都濺濕了。傅道長滿臉無辜,他也沒弄了一身水,烏黎更是,湊太近了整個人濕漉漉的,正拿着唐呈的袖子擦臉。
“懸!”
“啊?”裴懸抹掉臉上的水,“這玩意早該轟了,下次又落進去個人怎麽辦?”
裴元皺着眉,上前給了裴懸一個燒栗,“太亂來了!”
“嗯,你也是。”裴懸不甘示弱,拍掉裴元的手。
裴元愣了愣,瞧他。
裴懸沒理會裴元,而是繼續拆掉這零碎的機關,工聖僧一行沒敢破陣就是因為擔心毀了三星望月。如今看來這東西威力也沒多大,趁早毀掉總比再發生事情的好。其實裴懸方才是擔心裴元,這機關變幻莫測,進去救人一不小心就栽在裏面,裴元醫術很高沒錯,功夫也就只能自保,一出什麽事他怎麽和師傅交代?
“這不是沒事麽。”
裴懸擡眼看他,“師兄,原來的你呢?”
師兄,原來冷靜沉着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