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在陳郡來的這些豪族的心裏, 野溝子山附近荒僻、常有草原人出沒劫掠,等于兇惡之地,如今駐有幾萬随時可能會占下陳郡的鎮邊大軍, 變得更加可怕。
他們這一路行來, 路上的見聞已經是大開眼界,住進原野客棧,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 野溝子鄉已經今非惜比。窮已經成為過去, 如今賴瑾可是有帶着二十萬人拉着滿滿的糧食物資過來了。
賴瑾是什麽人,成國公唯一的嫡子,坐擁清郡、尚郡兩郡之地的財富。他親娘沐真要是手腕狠一點,直接弄死賴瑭,以清郡沐氏的勢力,成國公也不敢說什麽, 世子之位就是賴瑾的。他沒得到爵位, 那錢財上能少了他的?
瞧這原野客棧,一百多頂大帳篷, 地上鋪的狼皮毯、羊皮毯。這些皮子加起來都能抵得上在場不少人的大半身家。那吃食, 更是精細講究。
豆子,不是直接煮着吃的, 做成豆漿,加上饴糖,喝甜豆漿, 或者做成又細又嫩又滑的豆腐。麥,不是直接做成麥餅, 而是做成包子、饅頭。麥子磨成粉之前, 得先把表層的麸皮褪掉, 做出來的包子、饅頭像雪一樣白,蓬松細軟。那餡更是剁成碎沫子,肥瘦相間,還要加上各種佐料,咬一口在嘴裏,滿嘴的肉汁漿湯,味道好極了。小籠包,一口一個,吃着剛剛好。現煮的臊子面、油潑面、油條、炒菜,俱都是色香味俱全。
他們都是去過京城的,也下過些豪奢的食寮館子,可跟成國公府的比起來,差遠了。不過想想也是,商賈官吏去的地方,跟這麽大豪族出身的開國國公府能比嗎?
謝有文嘗鮮,一樣挑幾口,不知不覺間便吃撐了。他坐在去喜良緣鋪子的馬車上,想到早晨的吃食,朝自家夫人感慨:“同為郡守,我跟賴郡守可比不得。”
陳郡郡守夫人颔首附和,也很感慨:“可惜早早地成親了。”
謝有文趕緊擺手,道:“可想不得。他若結親,最次也得是郡侯門第。”他想到掃了眼嫡女,意有所指:“還是想些能想的吧。”
陳郡郡守夫人輕聲道:“那等人家,想是會有幾房妾室。我聽聞成國公有三個庶子、三個庶女,如今那三位庶出的公子,亦都是一等一的顯赫。”
謝有文趕緊擺手,說:“成國公成親八年無所出,方才納的妾。那六位庶出的公子公女俱都是生在賴大将軍的前頭,賴大将軍之後,再無庶出的。那三位庶出公子的後宅幹淨得連個通房都沒有。即使是嫁到梧桐郡的瑤公女,梧桐郡郡守方稷,那等身份,且家中人丁單薄,亦都只有正室夫人一人,今年二十四了,方才得一子,也沒見他納妾。成國公的家風,在大盛朝亦是數一數二的。”他說完,瞥見自家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想到後宅裏的那些莺莺燕燕,頓時不說話了。
郡守夫人收回視線,扭頭看向窗外。
路旁有一隊騎馬巡邏的騎兵過去。他們穿着甲衣,背挺得筆直,那昂揚的身姿看着就令人心曠神怡。她暗暗感慨:怎地就只有男人能納妾呢。
客棧離首飾鋪子并不遠,馬車小跑溜達,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
謝郡守一家抵達時,已經有縣城來的縣長、縣尉們帶着家眷們到了。對他們來說,這等時候,正是跟郡守、郡裏的功曹、郡監、主簿們往來打交道的好時候,求個下回考評、納糧能通融一二。
既是來慶賀,賀儀禮節不能少。他們先見到大掌櫃彩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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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纓沒有姓,若是旁人出來當大掌櫃,通常主家都會賜個姓,大部分都是随了主家的姓。就如同原野客棧的賴虎掌櫃那般。可寶月公主的姓,那是國姓,通常都是皇帝賜給勳貴重臣的,能得賜國姓的,屈指可數。彩纓,一個出來做大掌櫃的宮女,可沒那資格。
如今她出了宮,做了大掌櫃,身後有寶月公主和賴大将軍撐腰,在場的人對着她亦是客客氣氣的,不敢流露出半分輕慢看不起之意。
彩纓在衆多宮女的勾心鬥角中,從粗使宮女,一路幹到了蕭灼華身邊的大宮女,又在一茬接一茬得寵妃子的各種作妖鬧騰中活到跟着蕭灼華出宮開府。宮裏,每年拉出去好幾百宮女屍體,稍微哪裏出點纰漏,或者是什麽地方沖撞到哪位貴人,自己就會成為其中一員。
她應付起這些官員、官夫人,如魚得水,得心應手,毫無壓力,面面俱到,叫衆人都在心裏感慨這宮裏出來的就是不一樣,舉止儀态、行容規矩,樣樣出衆。
衆人原以為經過原野客棧這頓豪奢已經開過見界,哪曾想,進入帳篷之後,才真是看花了眼。那博古架上放的珍玩異寶、宮裏打造的整畫頭面首飾晃得人直眼暈。
那鳳凰金翅冠,黃金打造的,薄如蟬翼,細若發絲,翹起的翎羽仿佛風一吹,就能随風顫動。可那是鳳凰!她們的品級,還是戴珠花吧。
這裏的陳設,俱都是宮裏出來的物什,即便是在京城裏公侯府邸,那也是放在庫裏好生珍藏的。如今擺了整整十個架子,從珠釵飾物到腰帶、手把件、擺件等,應有俱有。
謝郡守、郡尉、郡監、主簿,包括下面的縣長、縣主簿等人,看得那叫一個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一位縣長嘆道:“這可是真是山窩子裏飛來了金鳳凰。”貨真價實的金鳳凰。
開眼了,可太開眼了。這次來得可值了。他一個遠在天邊的邊陲小縣長,連進宮的資格都沒有,根本沒有見到宮裏之物的機會,也就是這次,叫天降陷餅砸中了。
他們見到擺放的東西,可算是明白,賴大将軍是怎麽養得起二十萬人的。多富啊!
衆人看完博古架,欣賞完擺放出來的幾十件珍寶,這才挪到商品櫃,這會兒看起來,也不覺得這些金鑲玉、金鑲寶石的有多貴了,好歹是自己買得起,戴得起的,雖然有點肉痛,但也在可承受範圍內。
這裏擺設的東西,有男款,也有女款,分成不同的櫃臺擺放,各挑各的。
畢竟東西貴,一人挑了一兩樣,也就挪步到旁邊的茶廳坐着喝茶閑聊,再看下去,怕家裏的銅錢遭不住,帶的錢也不夠,總不能隔着好幾個縣的地兒,還賒賬吧。
他們在喝着茶,正聊着天,忽然有馬蹄聲靠近,速度不快不慢,但好幾十匹馬的聚在一起的聲勢,引得衆人紛紛到門口、院子裏張望。
一群鮮衣怒馬的年輕郎君騎着高大神駿的駿馬,自軍營方向,沿着官道,一路小跑地奔來,那嬉笑叫罵聲,穿透了馬蹄聲,飄入了衆人的耳中。那踏馬而來的身姿充滿意氣風發年輕蓬勃之意。
五六十人的隊伍,不一會兒功夫便到了院子前,衆人勒馬停下。
院子裏的衆人瞧見他們的穿戴,連呼吸都屏住了。方才離得遠,瞧着已是不凡,待他們近了,那濃濃的陽剛氣息和壓迫意味撲面而來。
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俱都高大健壯,身上不見一絲贅肉,細腰,長腿,寬肩,胸脯厚實。衆夫人的眼力從昨天打赤膊的兵卒子身上已經練出來的,隔着衣服都能看出他們有幾塊肌肉。這裏有一個算一個,個個都是千裏挑一選出來的。北衛營那地方,清郡、尚郡數百萬人,挑出十萬。他們這些人又再是從衛營中層層選拔挑出來的最精銳的!
身板體格,弓馬武藝,俱都得沒得挑的。能練得這樣的本事,那得積年累月下多少苦功夫,自己瞎練還不行,得有人教導!
這麽一群人到了近前,立即襯得院子裏的衆人跟待宰的弱雞似的。衆人瞧都叫他們身上的氣勢給震住了。
馬背上的衆都尉、千總剛到地方,就見到院子裏、帳篷門口聚滿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都大眼小眼地看了過來,也是吓了一跳,嬉鬧聲一下子沒了。
他們再一想到,可能自己未來的夫人可能就在這裏,背一下子繃得筆直,昂首挺胸,用自己最帥氣的下馬姿勢下了馬。
小厮本來是想上來牽馬缰的,再一看,好幾十個呢,牽不過來,亦是愣住了。
衆人自己把馬牽到旁邊的馬槽前拴好,再把挂在馬鞍上的賀儀取下來,硬着頭皮在衆人的目光中往前走。
雖然實際上是來相看女郎的,但名義上是來賀新店開張的。
大掌櫃只有一個,送賀儀的一下子來了好幾十。衆人默默地排隊送禮,以免失了儀态。
他們送了禮,自然就得去店裏逛逛。前軍營的,還缺佩飾,當即邁開大步進帳篷,去挑東西。他們騎馬出門,沒帶錢來,但大營就在旁邊不遠,買了東西,回頭再派親兵拉錢來就成了。反正大營在那,這又是大将軍的産業,可沒有人敢在這裏耍渾賴賬。
隊伍排得有點長,誰都沒有說話,俱都站得筆直,一副看天看地看前面人的後腦勺的樣子,就是不敢看旁邊的女郎,怕讓人覺得自己是登徒子留下懷印象。
沐耀看到人多,把馬缰随手塞給身邊的一個千總,早早地便到了門口送賀儀,滿臉笑容,嘴還特別甜:“彩纓大掌櫃,恭喜恭喜啊,祝客如雲來,財源滾滾,步步高升!”
彩纓知道沐耀兇名在外,擔心報上名字把人吓到,笑着回道:“沐都尉客氣,裏面請!”
都尉!姓沐!無數道目光刷地一下子落在了沐耀身上,從頭上的束發一直看到了鞋子,許多夫人悄悄倒抽冷氣。不說旁的,把他身上這身穿戴扒下來都夠小富之家吃一輩子了。三指寬的大臂钏戴在手上,瞧那成色,都快是赤金的了。這一對金臂钏就得值不少錢。他腰上挂的佩飾,那料子,跟博古架上一對螭龍鳳凰配是一樣的,八成是從同一塊料子上切下來的。
這一位的身份來頭,八成也是頗為顯赫。
謝有文的心裏立即知道這人是誰了。姓沐,又是都尉,對得上號的只有兩位。沐罴已經二十四了,這位看起來不過雙十年華,瞧頭上戴的是束發玉環,而非玉冠就知道還沒滿二十,只能是沐耀。他在心裏悄悄留意上,作為侯選人先行觀察。
一群将領在這裏排隊送賀禮,旁邊的官員女眷們經過最初的震撼後,也回過神來,悄悄打量。他們看着這個好,那個行,有些已經相看了不少人家的,原本已經有點意動的,這會兒拿眼前的這些将軍跟那些縣裏、鄉裏豪族家的小郎君一比,立即嫌棄上。就那小身板,到這些将軍跟前,還不夠一只手掄的。家底也薄,給的聘禮估計還不夠這些将軍胳膊上的镯子、臂钏值錢。
有些身上沒有金飾,那也不能小瞧,萬一是低調內斂呢。
一群千總、功曹們在衆多火辣辣的目光下,覺得好煎熬啊,內心忐忑,好慌,不知道有沒有女郎瞧上自己,努力想讓自己表現一下出彩點,又怕鬧不好變成出醜。
好在送賀儀很快,他們不多時便都進到了店裏逛了起來。
茶再好喝,那也不喝了。衆位官員、夫人立即帶上各自的女兒紛紛進到店裏逛了起來。
前軍大營的人昨天沒買到金飾,今天進店後,對博古架那些違制的東西看都不看一眼,直奔自己要買的櫃臺,亮了腰牌就開始買東西,連價都不問,買!
東西買到,立即戴上。
沐耀瞧見這些人,心道:“一步慢,步步慢。”,直搖頭,對跟在身邊的将領悄聲吩咐:“快去女眷首飾櫃臺。”他則直奔剛收完賀儀的彩纓跟前,滿臉笑容地說道:“彩纓大掌櫃,雖然我還沒對象,但你看,我都快二十了,總得先準備上。您給我挑幾套送女眷的頭面首飾,适合我夫人配戴的,再挑幾件貴重些的珠釵飾物镯子等,未來的岳父、岳母、大小舅子、大小姨子總不能落下,對吧?”
彩纓笑道:“沐耀都尉說的是。”把他領到一個女眷櫃臺前,逐一介紹,哪些适合他的未來夫人戴,哪些适合岳父、岳母、大舅子小姨子什麽的。适合夫人的,介紹了兩到三套,其餘的一人一樣,且都是過得去,但不是特別貴重的,這樣沐耀置辦起來即好看,也不會太大出血。
沐罴在一旁瞧見了,去到沐耀身邊,送他兩個字:“牲口!”又再加了一個字:“哼!”再翻個白眼,說:“你挑完了吧?到我了!”換上一副笑臉,對彩纓說:“彩纓大掌櫃,有勞了,照沐耀的來。”
不僅是為了顯闊,實在是銅錢拉着重,換些金器省重量,還能把下聘的東西都備好。他們在軍中,哪有多少時間出來逛,趁着現在,一并弄齊了。不然等到大軍開拔,臨成親要用了,還得再着急忙慌的特意請假出來跑一趟置辦,再求一遍人。何必呢。
他們這些帶兵打仗的,腦袋挂在刀刃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沒了。成親,總得讓人家女郎看到些實惠,沒有安穩,提心吊膽的,總得看到錢財,有個萬一,好歹還有家財傍身,不至于什麽都落了空。
彩纓笑着應道:“好說。”給沐罴也安排上。
有馬車行駛的聲音靠近,還有不少随從。彩纓聽着聲響,立即派人去看看:“瞧瞧,可是殿下到了?”
這正說着話,辎重營都尉戚榮帶着兵卒子擡着大箱的銅錢進來了。戚榮說着恭喜,把賀儀給了彩纓,說:“彩纓大掌櫃,你可得幫幫我。你看,我把錢都拉來了,幫我把聘禮置辦上,我回頭讓周參軍幫我相看對象,好早點成家。”
彩纓問道:“戚都尉打算置辦什麽樣的聘禮?”
戚榮說:“我拉了三千貫錢過來,你看着置辦就成”
衆千總級別的沒有都尉們那麽豪,都挺低調的逛着看着,看到有女郎走近,立即保持三尺遠,怕挨軍棍。他們這番表現,落在旁邊眼裏看起來,就是知禮儀、人品貴重。
都尉的職位高,又過于富,縣裏來的這些都不敢想了,默默地觀察起千總級別的來。郡裏來的這些,則牢牢地盯上都尉們。
可他們看上了沒用啊,還得人家都尉看上才行。瞧這人才模樣,家底、官位,可真是不愁娶的,就看他們想娶什麽樣的。
一方狠狠表面想得到女郎和其家人青睐,一方默默觀察想要下手覓得良婿又怕顯得自己過去迫切,落了下乘,還擔心只憑這會兒見着看不出好歹,想再看看。
一時間,店裏兩夥人,雖各有心思但都還沒有交集。
又有馬蹄聲響起,門口的夥計飛快來禀報:“殿下的車駕隊伍到了,後面還跟着大将軍的車駕隊伍。”
店裏的兩夥人聞言,同時往外去。
衆将領怕碰觸到女郎叫旁邊的監察官賴貴揪住,到門口時,紛紛讓開道,請他們先過去。
這又讓陳郡來的衆人對他們大添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