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賴瑾在散會後, 又把周溫、餘修、崔吉、方易幾個豪族出來的叫到自己的帳篷中,擡手示意他們坐下說話。
崔吉的神情不太好,有些惴惴不安, 還有些惱怒, 又不敢朝賴瑾發作。若是別人可能還講個禮賢下士,在賴瑾這裏,可算了吧, 連方士澤都給斬了還懸屍示衆, 連點最後體面都不給留。
賴瑾深知自己幹的事情要是推行開會動搖到豪族根基,太招恨。他才剛開始發展,可抗不住豪族們聯手圍毆,必須得打好掩護,安撫兼敲打威脅也是有必要的。
他說道:“非常之時,非常之地, 行非常之事。這裏臨近草原, 草原人都可以全民皆兵,我們自然也可以。我知道你們的想法, 治天下, 當由有才之士來,為上者, 當禮賢下士虛心納谏,要不然就是剛愎自用,盲目自大, 再厲害的人,總有犯錯的時候, 聽人勸少犯錯, 是不是?”
崔吉道:“大将軍既然知道……”話出口, 發現氣氛和其他幾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對,也驚覺到不妥,生生地咽了回去,臉都吓白了。
賴瑾對崔吉說道:“無防,此處只有我們幾人,有話想說便說。”
崔吉道:“大将軍,軍中的那些粗人懂甚?他們如何管得好收稅納糧……”話出口,想起不用交稅納糧,說:“沒有稅,不納糧,如何養得起如此龐大的軍隊?”
賴瑾的表情也麻了,心道:“你跟着大軍這麽久,還沒看出來嗎?”不會就少逼逼,埋頭幹事吧。不幹事還要成天逼逼,回頭炒你鱿魚叫你回家吃自己。
他扭頭看向周溫幾人,說:“整個邊郡,包括陳郡野溝子縣的地都得是我的。我花錢收錢攏過來的人,我養的人,只能給我種地,誰跟我搶地,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我派兵把他的家族都給滅了!”
在座幾人毫不懷疑,賴瑾是真能幹得出這樣的事。
周溫、餘修、方易都清楚,崔吉把賴瑾惹惱了。從進入長嶺縣不久,他們便已經看出,賴瑾心中自有謀斷,且眼界遠高于他們幾人,并不需要幕僚。從他決定到邊郡,要幹什麽,心裏早已經打算好了,全副身家都投了進來,已經沒了退路,容不得人反駁。
賴瑾頓了下,又說道:“邊郡有豪族,他們聚族而居,在百年前就遷來了,辛辛苦苦開的荒,種的地,草原人成天搶他們都沒走,那是他們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們也不能去搶他們的。我們的地都是自己開出來的,不是搶來的,明白嗎?”
這話說到幾人心坎上。他們在自己老家,可都是有大量土地、隐戶、甸農的。要是給賤民們分地,分到豪族頭上,叫他們如何自處?
周溫的心頭微動,問:“将軍的意思是?”
賴瑾道:“将來去到邊郡,周先生,你先帶人去給那幾個豪族量地,給他們登記造冊,辦好地契。哪些地是他們的,哪些地是我們的,弄清楚。不是我的地,又在我的治下,自然是要上稅的,按舊章程辦就是,人頭稅、土地稅,照收。”
這話聽起來,也叫有人點不是滋味。別人都不收稅了,憑什麽收豪族的?可再一想,不收稅的地是大将軍的,養出來的人和兵都是大将軍的。豪族地裏養出來的可不歸大将軍,不交稅,怕不是想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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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溫應道:“是!”
賴瑾取出野溝子山及周邊地形圖,展開,挂在旁邊的架子上,說:“野溝子縣,準備劃分成十二個鄉,鄉以下,廢除裏,設村。所有人聚居在村子裏,便于抵禦外敵。”
“如果有外敵來襲,村子裏的人敲鑼示警,相隔很遠都能聽到,大家抗着鋤頭拿着長矛就出來了。一個村子,幾十、數百戶人家聚集在一起,房舍聚集建造,屋舍之間只有窄窄的巷子相隔,又建有院牆。草原騎兵進村,巷子都能繞暈他們,村民們隔着院牆拿長矛戳他們,比架起盾牌還好使。”
“如果像以前那樣,五戶、十戶聚在一起,一個裏的人分得開開的,跟養在地裏待宰的羔羊沒區別,來幾十個小股騎兵,就能把他們給挨個搶一遍。我們得因地制宜,因地導勢,合理利用環境制敵。懂嗎?”賴瑾說話間,又把自己畫的村子草圖拿出來,展示給他們看。
他說道:“各鄉之間有鄉道兩連,村與村之間有村道相連,每個村設立村口,派民兵把守。不要說進草原騎兵,進個賊都能把他堵在村裏出不去。房子可以後蓋,有帳篷,搭窩棚都是住得的,鄉道、村道的路,得先修出來。”
涉及到兵事,幾人自不好多說什麽。
賴瑾原本是打算派他們幾個帶人去給各鄉、各村劃界線的,如今看他們叽叽歪歪的樣子,他不樂意了。
量個地的事,又不需要多大的技術難度、多高的文化水準,派他們去,得派兵保護,幹活的還是底下的兵卒子,最後功勞全是他們的,還一副勞心勞力勞苦功高的模樣。
他收了地圖,道:“你們回去便把選拔鄉長、村長的試題出出來,回頭選拔考試要用。不需要出多難,常用的字考一些,常用的稱重、丈量土地用到的換算考一些,買賣交易怎麽算賬出兩道題,再出一道如何訓練民兵抵禦外寇的應答題,如此便夠了。你們四個聯合出題!”
幾人應下,見賴瑾沒什麽吩咐,這便起身出去了。
周溫、餘修、方易出了帳篷,便離崔吉遠遠的,免得讓他連累了。這會兒正是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把他們幾個關去出題,想也知道是為什麽。同時,将軍亦讓他們知曉,他要幹的事,多他們幾人不多,少他們幾人不少。
原本這正是大展拳腳的時候,野溝子縣的縣令很可能會從他們幾人中挑一個人去擔任,如今這縣令之位八成也落到了軍伍之中。
方易年輕,終究是有些氣盛,走出幾步又回頭,對崔吉道:“請慎言。”一把歲數活到狗身上去了。
如果在他們當中選縣令,周溫已經是參軍,品級跟郡守差不多,不可能去做縣令,崔吉屢次頂嘴将軍,才華亦不出衆,難以獨當一面,将軍用着也不會放心,不會是他。剩下的便是餘修和他,他比餘修年輕,弓馬騎射亦拿得出手,若是報考縣令,八成能落到他頭上。
縣令,一地之長,掌管的又是入邊郡的門戶之地,何等重要,正是青雲騰飛之地,眼看到嘴的鴨子,飛了!
方易叫崔吉氣得要死。
如今的情況很顯然,大将軍采取以武立足、治理地方的略策,重武是必然的。他尋思着自己要不是要棄筆從武,哪怕先從兵卒子幹起,以他的本事,升千總,甚至升都尉也只是時間問題,若幹到都尉再轉任地方,如果将來将軍真有大前程,一郡之守,他也是可以想得的。
那比主簿的前程大得多。
方易幾番思量,決定搏一番!他還沒入出題的帳篷,便調頭去尋賴瑾。他到營帳口遇到沐耀,通報過後,兩人一起進去。
賴瑾問方易:“有事?”
方易知道他的性子率直不喜歡彎彎繞繞,也直言道:“我想披甲上陣殺敵。”
賴瑾“哈?”了聲,心說:“受什麽刺激了嗎?”他問:“為何?”
方易說:“将軍重武,我覺得披甲上陣更有前途。”
賴瑾說:“可也更危險。你為主簿,軍中的傷亡記錄,你那都有,你是看到了的。這還是非戰時,打的也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山匪,傷亡亦是不小。若是真正發生戰争,多打上幾年,營帳中的兵得一茬接一茬地換,能活到最後的并不多。”
方易道:“我知,但我想有番大作為,願為之以性命相搏。”他重重地抱拳道:“請将軍成全。”
賴瑾道:“從兵卒子幹起,樂意嗎?”
方易點頭,道:“我願意。”
賴瑾看向沐耀,道:“收下他吧。”
沐耀看着方易樂得笑咧了嘴,道:“成啊。”方主簿哦,軍中急缺的有才華之人。逮着他,他手底下的文盲都能少幾個。
賴瑾對方易道:“去當兵卒子前,先把主簿交接清楚,待接替你的人上任後再去。軍中招考,再招個主簿。你通知周溫他們,把主簿考題也一并出了。”這一天天的,盡招人了。四品主簿,竟然跑去當兵卒子,你是想拜相封侯嗎?有這魄力,也是厲害!
方易應下:“是!”
賴瑾揮手示意方易退下,将野溝子縣的地圖拿出來,展開,對他說:“從中軍調十二位千總,帶兵到各鄉。三件事,第一件,千總抵達各鄉後,挑好的駐兵之地,将來就是鄉的集市,鄉長、治安所都将建在那,整個鄉的人做買賣交易,也都在那裏。第二件,量地,把各個村的轄地劃出來,在村子的出入口立上界碑,劃好地界,攏田梗為界,田梗在什麽位置,标記清楚。各佰都是有探哨,探哨都學過繪圖測量,此事能辦。”
沐耀應下。
賴瑾繼續說:“第三件事,劃好地以後,将開荒的百姓遷過去讓他們開荒。兵卒子修路,負責修鄉道。這些鄉道将來是要過兵走商隊的,盡量修好點。至于村道,包括村民們居住的房子,回頭由村長帶着村民們自己修。”
他把縣圖、村子的圖翻出來,詳細地向沐耀講解,路要怎麽修,村子房子要怎麽規劃建造。
沐耀認認真真地聽着,将其記下來。
賴瑾說道:“開墾田地的那些人,讓各什的人盯着,像記軍功那樣給他們記下每天幹多少活。幹得好的,提前劃分戶籍分地,幹得不好的,讓他們走人,我們不留白吃糧不幹活的懶漢。”
沐耀看向賴瑾,問道:“我去開地?”
賴瑾點頭:“先開地。我們得把野溝子縣經營穩了,才好去邊郡。那邊環境更險惡,我們需要野溝子縣提供後勤保障。将來即使有什麽閃失,還能有個退守之地。萬一打敗仗了呢?全押上,輸不起。經營好這裏,進可攻,退可守。”
沐耀明白了,抱拳,“一定辦妥。”
賴瑾說:“方易去到你帳下後,叫他多教你們識些字,律法、治理地方的本事。将來從你麾下的千總、功曹、糧官當中,我好選縣令、縣尉、縣監什麽的。畢竟,地是你們開的,治理起來,你們熟。”
沐耀懂了,抱拳:“謝将軍。”
賴瑾又說道:“那是人才,你給我護好了,回頭要還給我的。我手底下,這般有才全,還踏踏實實肯幹事的,不夠一個巴掌的數,留着他,我有大用。”
沐耀沒問有什麽大用,把這事放在心上。他走的時候,借走了賴瑾的野溝子縣地圖和村子圖,回頭找探哨照着畫一份,好照圖開荒。
賴瑾覺得還是派當兵的去幹開荒的活合适,又聽話,又能幹活,還能鎮得住場子,不怕有人搗亂生事。
他看了眼天色,又帶着侍衛去工匠營。
閑了一路,該他們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