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賴瑾在清晨操練結束後, 便回書房先讓阿福打來水擦去身上的汗,再換上幹淨的衣服去接蕭灼華吃早餐。
蕭灼華到前院裏,成國公夫妻、昭姨娘、許姨娘、賴琦夫婦、賴瑗、賴琬都已經坐在堂中。
成國公已經換上朝服, 顯然待會兒還要去上朝。賴琦穿着鐵甲, 亦是要去軍營的模樣。其餘幾位女眷已經換回常服,正翹首望向耳門方向。
衆人見到蕭灼華與賴瑾并肩過來,紛紛起身, 抱拳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蕭灼華說道:“免禮, 請起。”又向成國公夫妻行禮:“見過父親、母親。”
成國公夫人把蕭灼華扶起來,道:“自家人,不必拘禮。若沒有外人,便怎麽自在怎麽來。”
蕭灼華恭敬地應道:“是。”
成國公夫人瞧她拘謹,只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沒說什麽。蕭赫的後宮, 不提也罷。且不說胎死腹中的, 活到滿三歲上過皇家牒譜的就有三十多人,如今還活着的不足一半。一步行差就錯, 稍微有點忽略大意, 人就沒了。
成國公夫婦落座,桂嬸将茶端來。
蕭灼華端着茶上前, 先敬成國公:“請父親用茶。”
成國公接過茶,咕咚一口喝個底朝天,再把一個讓金稞子塞得脹鼓鼓的紅色錦袋給蕭灼華, 道:“若是賴瑾欺負你,盡管來找我和你阿娘, 保管抽去他三層皮。”
賴瑾站在一旁, 表情都是麻的。天天打孩子的, 成親了還打!
蕭灼華應道:“謝父親。”又向成國公夫人奉茶。
成國公夫人将茶一飲而盡,給了蕭灼華一個同樣裝滿金稞子的紅色錦袋,道:“你不擅拳腳,若賴瑾欺負你,切莫與他動手,叫府兵。”
蕭灼華應了聲:“是”。她不知道是賴瑾行事過于惡劣,還是成國公府與別家不同。
成國公夫人又向蕭灼華介紹家裏人口,最先介紹的便是許姨娘和昭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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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尋常妾室,自是連到蕭灼華跟前的資格都沒有。
許姨娘和昭姨娘卻是例外,她倆有诰命在身。昭姨娘因為兒子賴瑭官拜太尉,其诰命為一品夫人。許姨娘的兒子北衛營二品衛将軍,诰命為二品夫人。
蕭灼華對着二人,行半禮:“見過二位姨娘。”
兩位姨娘不敢受公主大禮,在蕭灼華剛擡手便已經将她扶住,各塞過去一個巴掌大的紅錦袋子。
嬷嬷端着蕭灼華放錦袋的托盤,只覺份量越來越重,沉甸甸的,顯然都是金子,絕非銅錢。她不知道是該感慨成國公府闊綽,還是該說成國公府實惠。
賴琦夫婦、賴瑗、賴琬更不敢受蕭灼華的禮,紛紛抱拳自我介紹,主動把備好的禮物送上去。
賴琦拍着胸脯道:“殿下,往後誰要是欺負你,盡管來找我。”
蕭灼華應道:“謝謝三哥。”
半盞茶的功夫不到便敬完了公婆茶,什麽公婆給下馬威、妯娌刁難通通沒有,一家人和和氣氣吃過早膳,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
成國公夫人對蕭灼華和賴瑾說:“你倆随我來。”
蕭灼華跟在賴瑾身邊,去到主院,進入正堂。
成國公人對桂嬸說:“阿桂,去把東西擡出來。”
桂嬸進道:“是”,領着兩個侍女去到後屋,不一會兒擡着一個沉甸甸的大箱子出來。
成國公夫人說道:“清郡和尚郡,緊鄰東陵,時常發生戰事,兩郡兒郎常有戰死。為防家中男丁戰亡後留下妻兒無人庇護,産業被奪無處申冤,房産、田地、鋪子等俱都是兩份契約。一份由所有者自行保管,一份由官府衙門保管。若誰家田産家業被奪,哪怕被人奪了手裏的契書亦都不怕,官府調出存契,一查便知。”
蕭灼華有封地有田産。她在封地是收稅貢,并無田産屋舍,京城附近的兩處莊子,只是一紙契書,在官府沒有存契,大盛朝許多地方都是如此。如果契書遺失,又找不到作保和作見識之人,沒有人出來主持公道,确實有可能叫人奪走莊子。她心道:“如此安排,确實周到。”
成國公夫人繼續說道:“如此做雖然能保産業不被人所奪,但變更是樁麻煩,得派人到産業所在地的衙門過契。賴瑾上次離京前,府中便已分家,那些該由他繼承的田産、鋪子、房屋還在我和他阿爹名下。前陣子派人回去把過契手續辦完,新的契書送來了。清郡沐氏留下的家業,以及他在尚郡的那份,俱都在此了。灼華,你收下。”
蕭灼華眼帶詫異,頗外意外地道:“我?”
她才剛進門第一天,她父皇把她嫁進成國公府的目的是為了要賴瑾的腦袋。以成國公夫婦的謀算,想必早已猜到,竟然叫她掌管家業?蕭灼華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成國公夫人點頭,說道:“賴瑾是兒郎,要上戰場的。家中産業,自當由你掌管。”
還真是如此!蕭灼華滿臉恍惚地看着成國公夫人,說道:“母親三思。”這一家子的行為怎地都如此怪異!
成國公夫人說道:“你既與他成親,便是夫妻,這些都是你們的。”她頓了下,又接着說:“你若是看不上他,不願與他過下去,悉數歸還便是。他若生異心,對不住你,你不願與他過了,帶上人證、物證拿着你們的婚書到衙門過契,分走一半,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他在外征戰,你為他守家,這些是你應得的。擡走吧。”
不僅蕭灼華呆住了,站在蕭灼華身後的嬷嬷也都呆住了。
賴瑾從呆滞中回過神來,說:“竟然還有産業?封地跟産業是分開的啊?大哥襲爵掌管清郡、尚郡只得稅收啊。”哦,還有兵。
成國公夫人滿臉無語地看着兒子:“爵位封地是朝廷給的,田地莊子屋舍是自家的。”兵和封地都已經給了你大哥,錢財總得給你留着。她問:“莫非你以為只給你兩萬兵,一點金子銅錢?”
賴瑾說:“當時阿爹說完分家就只給了我兩萬兵,一百多車貴物財物就把我打發了啊。那我還去邊郡奮開什麽荒呀,清郡那麽多現成的地是我的,我可以去清郡的,阿娘。”
成國公夫人說:“你自己先回去看看诏書,再好好想想是要去清郡,還是要腦袋。”
對哦,皇帝還等着要他腦袋呢。況且清郡、尚郡都歸大哥管,自己過去只是當個富家翁,無論怎麽發展,地位都不會比大哥高,去邊郡雖然苦,卻有無限可能。
賴瑾對蕭灼華說:“那我們擡回去吧。我覺得我現在養你沒壓力了。”
蕭灼華看向成國公夫人,又看向賴瑾,腦子懵成了漿糊。這可是成國公府大半的家業,她父皇做夢都想收走的,這會兒成國公夫人竟然一股腦地交給了她。
蕭灼華不敢接。
賴瑾起身,看蕭灼華還愣着,把阿福、阿壽叫進來,說:“把這箱子擡到公主房裏。”
蕭灼華扭頭看向賴瑾,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賴瑾忽地想起一事,問:“阿娘,賬簿呢?”
成國公夫人說:“賬簿和去歲的進項都在庫房。地裏産出的糧食俱都賣到軍中折成了銅錢布帛,待會兒你倆叫人擡回去。”
她看蕭灼華明顯沒回過神來,對蕭灼華身後的嬷嬷喚道:“玉嬷嬷,你跟阿桂帶人去搬。陛下有诏,賴瑾不日就要離京,你們盡快把東西清點完裝車。”
嬷嬷應道:“是。”
蕭灼華見賴瑾身邊的小厮已經把裝有契書的箱子擡出去,再想到成國公夫人只有賴瑾這一個兒子,明白這事已經定了。她強行穩住心神,起身,向成國公夫人告辭。
一大箱子契書擡進蕭灼華的房裏,裝有賬簿、銅錢、布帛的箱子把院子都快塞滿了。
蕭灼華站在窗前,看着滿院的財物,又再掀開裝契書的箱蓋,見到寫在布帛上的契書裝了滿滿一箱子,心情複雜至極。
嬷嬷的手腳都在微微顫抖,喚道:“公主!”這成國公府委實吓人,上來就是這麽大的陣仗。
蕭灼華扣上箱子蓋,手輕輕地按在箱子上,已然明白成國公府的用意。成了親,他們家,是真的把她當成成國公府的人了。從此後,她掌財,賴瑾掌兵,夫妻一體,共掌權勢富貴。一如,成國公與成國公夫人。
她沉沉地呼出口氣,說:“我去見賴瑾。”她去到書房,就見到賴瑾正在翻帳簿,算盤撥得噼裏啪啦作響。她喚道:“賴瑾。”
賴瑾聽到蕭灼華的聲音,手上的動作立即停住,下意識望向門口,待看着蕭灼華站在那,立即起身把她迎進來,說:“你坐。”去給她倒了杯水放在旁邊,有點小緊張。
蕭灼華接過賴瑾遞來的水,雙手抱住,壓住緊張和複雜的情緒,說:“我們才成親第一日,如此,不妥。”
賴瑾問:“這親事能反悔嗎?”
蕭灼華說:“不能。”
賴瑾說:“那不就得了。”
蕭灼華說道:“你……”趙郡之事,無法宣之于口。哪怕她心知,成國公府的人亦心知。
賴瑾知道蕭灼華的擔憂,說:“我手上有兵,這就是我的底氣。我能護好你,也能護好我自己。”
他果然知道!蕭灼華望着賴瑾,說道:“你們既知,為何還讓我掌財?”
賴瑾說:“在家聽父母的,出了門,那就自己當家做主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父親慈待子女,子女方才孝順,兄長友愛弟弟,弟弟才能尊敬兄長。人心如鏡,人以善相待,當以善相報,人以刀兵相向,當刀兵以償。人決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選擇自己要走什麽路。我襲不了爵,但我可以選擇自己去開辟自己的領地。”
他頓了下,又說:“只是讓你保管契書,即使你扛着契書跑了,我再派人回去補辦一份就是。我們不在清郡、尚郡,那些地和産業能留多久都很難說。”他指向外面的錢財物什:“那些才是握在手裏的實惠。母親此舉是想叫你安心,讓你知道,往後你就是我們家的人了。她雖然脾氣不好,但最是護孩子。”
蕭灼華微微颔首,什麽都沒說,起身離去。
賴瑾目送她離開,心道:“成天心思重重想東想西,也不怕掉頭發。”
賬目太多,他只能粗略盤個總賬,對自己名下的産業心裏有個數。邊郡跟清郡,一個在大盛朝的最西邊,一個在最東邊,相隔天遠,根本沒法自己管。他決定分別承包給大哥和二哥,讓他們把每天的進項派人送來,這樣蕭灼華坐等收租就成了。有這些租金,足夠養她了。
賴瑾熬夜盤完賬,第二天便開始寫信,派人給兩個哥哥送去。
二哥在清郡當郡守,打理産業方便。大哥帶兵去了東安關,老婆孩子都在尚郡,打點産業也方便。京裏的鋪子就包給三哥好了。
賴琦在軍營,賴瑾去找的三嫂,跟她商量。
親兄弟,又是現成的賺錢買賣,三嫂自是一口應下。兩人當場拟契,各自蓋好印章,又去找成國公做了見證,把這事敲定下來。
賴瑾從成國公那裏出來,便把契書給蕭灼華送去。
蕭灼華正忙着盤點院子裏的財物,見到賴瑾又遞了張寫滿字的絹布過來,粗略一掃,視線在将租金交給寶月公主蕭灼華上面停頓幾息,便把契書放進盒子裏收了起來。
短短一日時間,她心頭的惶恐不安已然全部消散。
她忽然覺得,即使到了趙郡對上威遠侯,賴瑾手裏的兩萬精兵絕不會坐以待斃,打回去才是成國公府的一貫作風。
蕭灼華心頭的陰霾散去許多,覺得這門親事,似乎挺不錯,便是擔些性命之險,也值。
連三朝回門之期都沒到,有宮侍來傳皇帝口谕,限他們三日內離京,盡快趕赴邊郡,不得逗留。
宮侍還給蕭灼華帶了句話:殿下不必擔心娴妃娘娘,盡管放心去。
蕭灼華什麽都沒說,與賴瑾各自忙碌,将要帶走的東西全部裝車後,拉了三百多車,在一百騎兵和她的五百府兵的護衛中踏上離京的路。
她有八百府兵,剩下三百留在公主府裏守宅子,由寧王替她照看一二。養府兵的錢財,由她莊子和封地的出。
成國公夫婦悄悄地跟在他們後面,一直送他們出了京城城門口,望着他們越走越遠,直到看不到影了,才回去。
沐真是真舍不得讓兒子去那麽遠那麽偏的地方。可清郡、尚郡已經有賴瑭和賴瑛,兄弟倆已經站穩跟腳。賴瑾回去,要麽被壓一輩子,要麽同他哥哥們争。他那性子,連親爹都不服氣,連皇帝都能罵,豈能樂意讓哥哥們壓在頭上。兄弟相殘,則更是所有人都不願見到的。
只是此一去,不知何年才能相見了。
差兩天滿十三歲,連生辰都沒過就走了。
夜裏,成國公夫妻倆歇下後,又提到賴瑾和寶月公主離京之事。
成國公低聲道:“蕭赫怕不是成了。”如此昏頭,如此急不可奈,日落西山之象已顯。
沐真說:“過上幾日我便思子成疾一病不起,好不了啦,趁着還有口氣,想再看一眼清郡。”狗皇帝想殺她兒子,竟然還想讓成國公府保他兒子繼位,做夢!
她不帶人殺進宮,那都是看蕭赫活不長了,不想讓英國公府撿便宜。
成國公說:“也好,待我們走後,便讓剩下的三萬北衛營兵卒卸甲歸田。”寶月公主是自家的兒媳,自是要護的。寧王又不是成國公府的人,蕭赫的兒子,蕭赫自己護去吧。儲君之争,他不摻和!
真當他家孩子多,一個接一個地禍害。他倒要看看,這大盛朝能傳到什麽時候,蕭赫能剩下幾個兒子。
成國公府撤離京城,蕭赫若敢立寧王,英國公府必反!蕭赫要是還有口氣,跟英國公府鬥去吧,成國公府失陪了。